亥時左右,洛陽下起瓢潑大雨,電閃雷鳴此起彼伏,澆得方離的心臟也是透心涼。
賈詡舉着燭火皺眉沉思,眼睛在地圖上不斷遊走。
方離焦躁地在書房裡走來走去,靴底砸在地板上砰砰直響:“文和,我軍集結的如何?”
賈詡從沉思中驚醒,想了想答道:“各地從甘城中轉開往昆都,目前就位的不到五萬。”
韓國共有十六萬大軍,除去各地守軍之外,傾舉國之力抗唐能調動的兵卒也不過十萬,但勝在國土面積相對不大,不到半月時間就能在受鐸集結完畢。
但唐國疆域遼闊,尤其南北縱深太長,從延州、司州、少樑等地趕來的十萬大軍就算不經過甘城中轉,沒有一個半月也絕對無法齊集昆都,何況對周軍的洗腦還沒有完成,此時開戰的話,方離根本不敢讓他們上戰場。
“算了,不管這麼多!”方離恨恨地停下腳步,“寡人這就下令,讓各地大軍無需再過甘城,直接開往昆都集結,甘城大營的兩萬五千唐軍也即刻出發,讓在曲沃駐紮的一萬魏軍也同時行動!”
說着就要召喚內侍進來磨墨,一直杵在地圖前沉思不語的賈詡此時卻突然開口:“主公且慢!”
方離剛到嘴邊的呼喚又咽了回去,不解地看向賈詡:“文和有其他建議?”
“越是此時,主公越不可急躁。”賈詡把燭臺放回手邊的架子上,“韓武此時只是調兵而已,並不代表他已經知道了主公的謀劃,開始防備我軍。”
“寡人知道。”方離不耐煩地皺眉,“但一旦韓軍集結成勢,我軍出其不意速戰速決的計劃就會全盤落空,寡人不能不急!”
賈詡卻不急不緩地笑道:“主公放心,韓武就算要調兵守邊,一時半會兒也調不出十萬大軍的。”
“什麼意思?”方離慢慢緩和下表情,“我大唐兵力雙倍於他韓國,韓武難道不會傾舉國之兵對付寡人?”
“韓武當然想,可惜他無兵可調!”賈詡胸有成竹地輕撫鬍鬚,“主公可是忘了,韓非可不是任他韓武宰殺的普通臣子,他是韓國公子,有領地有私兵,在朝中軍中都頗具威望,韓武這時要殺他,不管爲的什麼原因是否能成,能不調兵遣將防備國內勢力反撲嗎?”
“何況除了內憂之外,韓國還有外患。”賈詡指向地圖西北部,“主公請看,韓國西北邊境緊鄰白狄,隔義渠也不遠,幾乎每年都會受到滋擾,秋季尤甚,秦國太強義渠不敢造次,對韓國可就沒這麼客氣了。”
“就算如此,草原人打秋風也只是在秋季,初春就算犯邊也不會大舉進兵。”方離仍舊是疑惑不解,“小打小鬧韓武的邊軍就能應付,不會讓他顧忌太多。”
“可如果草原人知道韓國將亂,會不會趁機給韓武找點事做呢?”賈詡輕聲提醒道。
聽了賈詡的話,方離眉頭反而皺得更深,眼中似有寒光閃過:“你讓寡人把草原戎狄引入中原?”
“臣絕無此意!”賈詡一愣,急忙垂首解釋道,“草原戎狄人人得而誅之,等主公馬踏韓國,自可一鼓作氣把他們趕回草原!”
換湯不換藥,還是要利用戎狄進犯中原的機會,讓同爲中原國家的韓國雪上加霜。
方離沉默不語,在理智上他知道賈詡說得對,引誘戎狄攻韓,分散韓軍的兵力纔是最事半功倍的選擇。
但是在理智上,只要想到草原蠻族會對中原人不分老幼的屠戮,卻又狠不下心來把韓國邊民推入火坑。
當年利用義渠人騷擾秦國邊境,是在知道秦軍強大,義渠人不可能真正打進咸陽的情況下,但現在,韓國本就不強,一旦兩面受敵,戎狄的馬蹄便能長驅直入,毫無顧忌地禍害中原百姓。
在唐軍把他們趕回草原之前,早會有不知多少的無辜百姓死在蠻族的馬刀之下。
轉眼間亥時已經過半,由償滄桑的聲音突然從門外響起:“主公,夫人問您何時就寢?”
方離一頓,從自己的思緒中醒過神來,見賈詡仍舊恭恭敬敬地低着頭,明顯是在等答覆,不由嘆道:“此事事關重大,容寡人想一想。”
賈詡呼吸一頓,半晌纔回答道:“諾。”
君臣二人相對無言,書房中燭火明明滅滅,氣氛瞬間有些尷尬起來。
過了一會兒,賈詡像是想通了什麼,眼神緩和下來,主動拱手道:“還有一事要回稟主公,韓武除了調遣國內兵將之外,還向秦國和趙國派去了使者尋求援兵。”
“秦國?”方離沉思道,“巴國和義渠都還沒搞定,嬴任好不會摻和這趟渾水,倒是趙雍最近的態度有些奇怪...”
賈詡點點頭:“主公,臣願出使趙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定不會讓趙公選擇此時和主公翻臉。”
“不行,你得留在洛陽替寡人執掌內衛。”方離想也不想地拒絕道,“近來形式瞬息萬變,洛陽離不開你,就讓程仲德爲寡人跑這一趟吧。”
賈詡垂首領命。
子時過半,大雨漸漸小了起來,雷聲也慢慢地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即使洛陽早已解除了戒嚴狀態,街上也沒有半點人影,所有人都沉入了美夢之中,只有巡夜的士卒和打更的更夫還在堅守崗位。
洛陽東城,居住有各國使臣的驛館也早已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韓非也一樣,酒宴時應對時不時來套個近乎的唐國上下文武已經讓他疲憊十足,一回到驛館就進入了夢鄉,此時正是睡得正沉的時候。
一隊黃袍玄甲的唐軍士卒列隊從驛館門前經過,爲首之人警惕地環視驛館四周,確定沒有可疑人物出現纔跟着士兵們繼續向前。
士卒們走了沒多久,三個人影從驛館外面的馬廄中突然冒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一會兒,便靈活地翻過院牆進入驛館之中,直奔三樓的某間客房。
三個人影剛剛消失,原本已經走過的唐軍士卒們突然又走了回來,爲首的兵頭一揮手,二十名士兵瞬間分散開去,各自隱藏在驛館周邊的暗影裡。
三樓,藉着昏暗的月光,能看到三個黑衣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一間緊閉的房門,蹲下確認裡面沒有任何動靜之後,默契地從腰間抽出匕首,“砰”地一聲破門而入。
無需交流,兩人分別守在門窗旁邊,餘下一人瞬間衝到裡間的牀榻邊,看見榻上鼓起的一團被褥,不由冷冷一笑,一刀刺了下去。
牀褥發出一聲刺耳的“呲啦”聲響,那黑衣人一愣,發覺手感不對,急忙掀開牀褥,卻發現裡面只有並排擺放的幾個枕頭,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意識到中計的黑衣人想要提醒同伴撤離,卻已經晚了,外間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然後是兩聲沉悶的慘呼,隨即又安靜下來。
黑衣人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窗邊,往下一看,卻發現底下早已燈火通明,百名全副武裝的唐軍把驛館團團圍住,十幾個元戍弩手正張弓搭箭對準樓上的窗戶。
外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意識到已經逃不掉的黑衣人心一橫就要舉刀自盡,就在刀鋒距離脖頸已經不到一毫米的時候,一聲怒號從背後響起,黑衣人只覺後腦一陣劇痛,然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一把將暈倒的黑衣人單手抱起,隨手和另外兩個同夥仍在一起,確定已經安全無疑的華雄推開門,朝已經等候在門外的孫策和韓非抱拳:“韓將軍,孫校尉,刺客已經被末將拿下!”
“帶下去嚴加審訊,別讓他們輕易自殺了。”孫策擺擺手,又看向身旁面露驚訝之色的韓非,“韓將軍,此處兵士們還要收拾,先去下面的房間暫歇吧?”
韓非神色茫然地點點頭,在衆兵卒的護衛下跟着孫策走進二樓早已備好的一間房,關上門,直到坐下都還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一切。
那些刺客的武藝手法韓非再熟悉不過,都是韓國宮廷內豢養的死士,非韓公手令不可調動。
驛館外的動靜慢慢大起來,不少別國使臣被突如其來的騷動驚醒,紛紛遣人出來質問發生了什麼事。
孫策揮揮手讓士兵們守在門外,又親自爲韓非倒了杯熱茶,輕笑道:“將軍沒想到吧?韓公竟能下如此狠手。”
韓非端起茶杯淺抿一口,突然苦笑道:“從剛來洛陽時就想說了,孫校尉,還是稱在下韓非吧。”
孫策一愣,沒想到韓非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答覆。
“主公之所以會在下痛下殺手,也要歸功於唐公,不是嗎?”韓非的表情很快又恢復淡然,“想必唐公對在下極盡推崇之能事,早就已經傳到了韓國,在下說得沒錯吧?”
沉默了一會兒,孫策突然笑了起來:“先生慧眼如炬,若韓公也是如此就好了,先生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