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源的地勢有點偏僻,雖說依山傍水的環境不錯,但是周邊都是山,出去一趟很難,買東西賣東西都不方便,慢慢的,離着山裡幾個村子差不多遠的一處山坳,就形成了個每月三次的集市,四里八鄉的人都趁着這個時候來趕集,賣些自家的東西,買點兒家裡用的物件兒,或者乾脆就跟人以物換物。
再後來,有些腦子靈活的人,就開始到山外面的城裡去進貨,運回來趁着集市的時候賣,周圍村子的里長或是宗長便在一起碰了個頭,也弄了個規章出來,每次趕集大家都分別出幾個壯勞力去幫着管理,在集市上擺攤子便要象徵性地交些錢來租攤位用。
山子一路上把這個集市的來歷說與許杏兒知道,然後道:“這次趕集說不定能看到我叔,這回我們村輪到他來幫忙呢!”
“他們來幫忙可有錢拿?”許杏兒又再次掉進了錢眼兒裡。
“美死你,還給你錢?”山子明知道她的性子,卻還是忍不住先鄙視了一下再說,“就是去幫忙的人自己也可以擺攤賣東西,最多就是不用攤位錢罷了。”
“沒勁。”許杏兒頓時就沒了興趣,懶洋洋地又縮回車上去。
“其實每次趕集的時候,來得人都特別多,若是趕上山裡收藥材的時節,就更是人挨人、人擠人了,沒人管着點兒,肯定會出亂子的。”許英子衝着山子柔柔地開口道,“這個集市大大地方便了四里八鄉的人買賣東西,所以每個村裡的人輪流着來出出力,利人利己,不能用給不給錢來計較,山子哥,你說是不是?”
“錢又不是什麼壞東西……”許杏兒低聲咕噥着,聽了許英子的話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人家卻又佔着大道理,她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突然笑着說,“英子姐,你跟山子哥都是十五,還不知道誰大誰小呢,你就一口一個哥地叫起來咧?”
許英子的臉上一紅,扭頭看向山子,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直接問。
山子意味不明地看了許杏兒一眼,擡頭衝許英子說:“我生日小,是臘月裡的。”
許杏兒唯恐天下不亂地指着許英子道:“趕緊的,叫英子姐。”
“英子姐。”山子咧嘴一笑,很聽話地喊了聲。
許英子低低地應了一聲,垂着頭自己走路,不再跟他們兩個搭話。
幾個人走了大半個時辰,太陽越升越高,山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周圍村子過去趕集的。
許杏兒不用自己走路,頭上還扣着草帽,一路上愜意得很,不時回身擡手給許老三擦汗,見大家都走得臉頰泛紅,便道:“爹,停下來歇會兒喝口水吧。”
許老三靠邊放下手裡的獨輪車,從車邊掛着的筐子裡摸出水囊,一個遞給許杏兒,一個遞給了山子。
許杏兒喝了幾口,然後把水囊給許玲子,扭頭看見許英子小臉兒走得紅撲撲的,站在樹蔭下擦着額頭的汗珠,模樣倒真是個清秀小佳人,只不過每每張嘴就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五個人歇了一會兒繼續趕路,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穿過一個並不算長的峽谷,便來到一處山坳,裡面人聲鼎沸,攤子一排排擺得還算規矩,許多人在其中轉來轉去,各處問價砍價。
許杏兒來到這兒以後,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一時間覺得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頭轉來轉去的,不知道先看哪裡纔好。
許英子見狀低聲咕噥道:“真是個鄉巴佬。”
這話說得聲音不大,但抵不過許杏兒的耳朵好使,聽了個正着,她當時沒做聲,心裡卻很是無語,全都是一家人,我是鄉巴佬難道你就是公主郡主不成?也不知道她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山子在後面也聽到了這句話,對許英子的印象本來就平平,現在越發覺得這丫頭不怎麼地道,看着許杏兒抿着嘴不說話,他看着旁邊的攤子,心念一轉,蹲下身說:“英子姐,要不要吃兩個香瓜?我看你是走累了吧,出了那麼多汗,吃個香瓜解解渴,順便也歇一歇。”
許英子被他叫得那聲姐慪得心裡彆扭,但是聽到後頭又不免得意起來,心道果然還是娘說得對,有許杏兒那丫頭在一旁襯托着,越發能讓人看出自己的好處,於是很開心地點頭說:“好啊,還是你細心。”
許杏兒看到山子衝自己擠眉弄眼的,知道他早就看出許英子那衣裳不是夏天穿的,這話是故意在擠兌她,只可惜人家現在滿心的粉紅泡泡,只道山子是關心體貼自己,壓根兒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山子蹲下挑香瓜,攤主忙招呼道:“今個兒新摘的香瓜,都是自家種的,保甜保好,又解渴又解饞,小哥兒來幾個嚐嚐?”
許杏兒聽了這話直笑,心道這跟後世菜市場的吆喝也差不多,看來從古至今,買東西的人都會這樣招攬客人。
“香瓜怎麼賣的?”許英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顯示自己賢惠的機會,也提着裙襬,小心翼翼地蹲下挑選。
“大的三文錢一個,小的兩文錢一個。”攤主指着兩堆兒大小有些差距的香瓜說,“其實都是一塊地裡的,味兒都差不多,只是個頭兒有些差別。”
山子直接在大個兒的裡面挑選,剛挑出來三個,許英子忽然把自己剛挑好的兩個也塞過來說:“一共五個,就算十二文錢吧!”
“哎呦,這位姑娘,這可賣不到,我家賣得已經是很便宜了,照您這樣說,我們都不夠本錢的,更別說這麼大老遠地從山裡背出來,真的不能再讓了。”攤主自然是不肯,一個勁兒地擺手說賣不到。
“那算了,我們再去別家看看。”許英子作勢要走,見攤主根本沒出言挽留自己,知道這價錢肯定是買不到的,便又轉身回去問,“那十三文可好?再多給你們一文還不行麼?”
“這……”
攤主還在猶豫,許英子就一錘定音道:“就這樣說定了。”說着便推推山子讓他拿錢。
山子知道這香瓜賣得當真不貴,而且這個攤主一看也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估計是第一次來趕集,不然也不會把攤子擺在這麼偏僻的位置,所以他之前壓根兒沒打算砍價,這會兒見攤主面色爲難,便想說該多少錢就多少錢。
沒想到攤主猶豫半晌,還是咬牙點頭道:“今個兒的開門兒買賣,便賣給你們吧。”
許英子接過許老三遞過來的籃子,把五個香瓜裝進去,滿眼自己勝利的得意神色。
攤子後面走出來個女人,見做成了生意忙問那男人:“你多少錢賣得?”
“十三文錢五個。”男人說着接過山子遞過來的銅錢。
女人一聽這話就急了,擡手就把山子拿錢的手推了回去,滿臉歉意地說:“這位小哥兒真對不住,這麼便宜賣不到的,我男人不知道價錢,我們不賣了。”
男人聞言一瞪眼說:“爲啥不賣了?我一個大老爺們,說話一口唾沫一顆釘,我說賣就賣,你娘們唧唧的瞎攙和什麼!”
“你……”女人被氣得眼圈發紅,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哭道,“我收拾這點兒香瓜地容易麼我?天天早起晚睡地看着,生怕村兒裡的孩子給禍害了,怕讓豬拱了又怕被鳥啄了。前幾日孩子病了,說吃啥嘴裡都沒味兒,說想吃個香瓜子,我都愣是沒捨得給孩子摘一個嚐嚐,若知道你賣得這樣便宜,倒不如我摘兩個給娃兒吃了解饞。”
許杏兒聽了這話也看過來,見攤子後頭果然有個小男孩兒,六七歲的年紀,衣服上補丁摞着補丁,但是洗得乾乾淨淨的,一看家裡女人就是個勤快人。
這男孩兒聽着女人哭訴,湊上來乖巧地說:“娘,我的病早就好了,不用吃香瓜子了,爹都已經賣了,你就別生氣了。”
山子又數了兩枚銅錢一併遞給攤主,那男人卻起了犟脾氣,怎麼都不肯說,堅持說:“既然說好是十三文那就是十三文,小哥兒這是不把我當男人看呢?”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我……”山子被說得很是尷尬,手伸着也不是,縮回來也不是。
許杏兒上前幾步,從山子手裡揀出兩枚銅錢,剩下的遞給攤主道:“山子哥,大叔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咱們咋能讓他爲難咧。”
說罷也不等山子說話,就直接跨過攤子,蹲在那小男孩兒面前問:“小弟弟,幾年多大了?叫啥子?”
“我七歲了,叫守根。”小男孩兒有些害羞,身子半藏在他娘後面,探出頭來跟許杏兒說話,一雙眼睛卻黑亮黑亮的,看着就讓人喜歡。
“這名兒起得好。”許杏兒笑得眉眼彎彎地說,“姐姐請你吃香瓜好不好?”說着把手裡的香瓜遞給孩子。
小男孩兒沒有直接伸手去接香瓜,而是扭頭看着他娘,似乎在等着她的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