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太太一天都沒着家,不知道是怕自己走了老二兩口子再打起來,還是因爲用家裡的錢給老二填了窟窿不敢回去。
許老三一覺睡到傍晚時分,這纔算是徹底清醒過來,只覺眼睛酸澀腫脹得難受,太陽穴也是跳痛得厲害,心裡惦記着家裡,在老屋片刻都呆不住就要回家。
老許頭忽然叫住他道:“老三,這個你先拿去用,別跟你娘說。”說罷從懷裡掏出兩塊碎銀子,塞在許老三的手裡。
許老三接過來略一掂量,約莫能有二兩多銀子,不由得一驚道:“爹,你哪兒來的銀子?”
老許頭不想多加解釋,只說:“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不是偷來搶來的。下晌已經讓老四去城裡抓藥了,若是路上不耽擱,晚上就該回來了,趕緊給杏兒娘吃藥纔是正經,玲子在你家幫着看孩子和照顧呢,你也趕緊回去吧,別讓家裡擔心。”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囑咐道,“你自己好生收着,別跟別人提起,尤其是千萬別讓你娘知道。”
“什麼東西別讓我知道?”許老太太從外頭進來只聽到最後一句,下意識地開口問道,等看到老許頭不自然的神色,心裡頓時警惕起來,狐疑地看着爺倆問,“你們幹什麼了,怎麼還要瞞着我?”
“我們能幹什麼,我倒要問問你今個兒是要幹什麼!”老許頭沒有回答問題,反倒指責回去,“我早就說了讓老二自己還錢,你揹着我把家裡的錢偷出去給他還債,我還沒說你呢,你倒是會倒打一耙!”
許老太太這纔想起今天自己做的事,頓時就沒了底氣,囁嚅道:“那……那些放印子錢的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若是不還錢……萬一老二有個什麼好歹可怎麼辦。”
“他要是真怕有個好歹,就不會去賭,更不會去借印子錢。”老許頭沒好氣地說,“借了就自己去還,拿全家的錢去給他填窟窿,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他如今也知道錯了,以後定然不會這樣了,你就別瞎嘚嘚了。”許老太太不耐煩地說,“這都什麼時候了,老四幹啥去了,玲子咋也沒回來?清鍋冷竈的,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玲子在老三家幫忙呢,你出去晃盪一下午也不知道回來做飯,還有臉說閨女。”老許頭轉身對許老三道,“你還不趕緊回去,杵在這裡幹啥。”
“嗯……”許老三把目光從許老太太身上收回來,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心情複雜地說,“爹,那我先回去了。”
許老太太就跟忘了下午的事兒一樣,挽起袖子準備做飯,擡手扒拉開擋在面前的許老三。
“噹啷——”兩塊碎銀子從許老三的袖子裡掉了出來。
“這是……”許老太太眼疾手快,一把撿起碎銀子問,“這銀子是打哪兒來的?”
老許頭張嘴就撒謊道:“找人借的,給老三媳婦看病用的。”說着就想要回那兩塊碎銀子。
許老太太完全不信,死死抓着兩塊碎銀子道:“借?說的輕巧,不過一下午的時候,你去哪裡借得到銀子,村裡有幾戶人家能趁銀子?就算有,人家會借給你?”
老許頭剛要再說什麼,卻見許老三忽然伸手,直接抓住許老太太的手腕,拿回那兩塊碎銀子,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許老太太的情緒頓時就崩潰了,嗷地一嗓子:“你們爺倆如今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老子揹着我藏私房錢,兒子如今對我這個娘不理不睬,我上輩子是作了什麼孽,這輩子要被你們這樣欺負……”
老許頭也越發不耐煩了,甩手道:“你這婆子近幾年越發不可理喻,趕緊做飯去,這都什麼時辰了。”
“我又不是你的煮飯婆子。”許老太太氣得跳起來,上前跟老許頭撕扯起來道,“跟着你受了一輩子的苦,到老了還要給你燒菜煮飯,你還要揹着我藏私房錢,你個沒良心的老混蛋……”
“我去老三家看看,你自己發瘋吧!”老許頭一把將人甩開,揹着手往外走去。
只有許老太太被丟在家裡,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哭了半晌,又沒人理也沒人來勸,越想越覺得心裡憋屈,一骨碌爬起來,進屋開始收拾包袱,邊收拾邊掉眼淚。
不多時,許玲子回來做飯,見狀嚇了一跳,趕緊道:“娘,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回孃家,你爹跟你哥都不待見我,我何苦留在這兒討人嫌棄。”許老太太見有人回來了,頓時又發作起來,“我這就遠遠地躲開,以後他們過成啥樣都跟我無關,我也不在這兒惹人生厭。”
“……可是姥孃家早就分了家,姥娘現在都是住在舅舅家的,娘,你回去了……”許玲子還沒說完就察覺這話說得不對,趕緊挽回道,“娘,我是說,爹今個兒爲了二哥的事正生氣,要是跟你拌幾句嘴,你也別往心裡去,哪裡用得着回孃家這麼嚴重。”
“你也用不着跟我假惺惺的了,我知道你們爺們一條心,早就看我不順眼了,我躲遠點兒,免得討你們的嫌。”許老太太拎着包袱,氣哼哼地就往外走。
許玲子努力勸她別回孃家,但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她歪曲掉,心裡本來就帶着對她的埋怨和不滿,這會兒更是被氣得不輕,乾脆甩手不管道:“娘,你若非要鬧着走,我也攔不住你。家裡要忙的事兒多着呢,你們能不能別爲了點兒芝麻綠豆的小事兒鬧個不停。”
許老太太到底拎着包袱回了孃家,許玲子也沒力氣多管,自己在家做好飯,等着老許頭和許老四回家吃飯。
許老四從鎮上抓了藥回來,先把藥送到許杏兒家道:“一共抓了三天的藥,然嫂子先吃着,等下次大夫看過來,我再去抓藥。”
許老三問:“寫着藥多少錢兒?”
“三哥,這個你就別想那麼多了,這回抓藥的錢是爹給我的,你好好照顧嫂子纔是正經。”許老四把藥都放在竈間櫃子上,跟老許頭一起回去了。
許杏兒有些內疚地看着許老三,不過才半天的功夫,他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平時不管多苦多累都帶着笑意的眸子,現在裡面滿是迷茫和疲憊。
“爹……”許杏兒擰了個帕子,上前遞給他道,“娘剛纔喝了點粥,現在已經睡下了,你擦把臉也去吃點兒東西吧,我去給娘煎藥。”
“嗯。”許老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直接進屋去看葉氏。
葉氏果然已經睡着了,臉色還是那麼蒼白,平時本就偏粉色的雙脣,此時泛着不健康的粉白色。她睡得並不安穩,也許是因爲難受,眉心蹙起,身子微微蜷縮着,右手還輕抓着胸口的衣襟。
許老三看得心疼不已,伸手把她額前的碎髮撩起掛到耳後,坐在炕沿兒上輕聲說:“我知道你嫁給我之後,就沒過上什麼好日子,還要被我拖累着伺候老人、照顧孩子……都是我沒本事,不能讓你過得更好,如今還落了一身的病。
“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什麼事兒都想得太多,過日子嘛,簡簡單單、過得自己開心不就好了,你偏要想東想西,恨不能讓別人都過得稱心如意了,卻總不會多想想自己。”許老三握住葉氏的手繼續道,“要我說啊,你這毛病就是想太多想出來的,人家大夫都說,想事兒想得太多。”
“所以你這回就好好養病,什麼都別想,別惦記着家裡有錢沒錢,甭管治得起治不起的,你只負責好好養好身子,就算不看在我,你也要看在孩子的份兒上,桃兒和栗子都還那麼小,要是成了沒孃的孩子多可憐?”
許老三自己心裡難受,坐在葉氏身邊不停唸叨,也不知道是說給葉氏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許杏兒在外間翻出藥吊子刷乾淨,把藥都放進去然後用水泡上,轉身準備進屋的時候,就正聽到許老三在說:“我知道你一直都特想分家,但是你知道我孝順,從來都不跟我提這件事,我今個兒跟爹說了,說要分家,所以爹也沒說答應,但是你放心,這回我肯定堅持到底,等以後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家的小日子,他們不管是吵架拌嘴還是摸牌賭錢,都跟咱沒有關係……”
“爹……”許杏兒輕手輕腳地進來喚了一聲,然後從炕琴裡拿出那個紅布包,有些內疚地說,“這是拜師的時候,我師父給我的見面禮,是棵四品葉的人蔘,晌午的時候我有些蒙了頭,竟都沒想到這個,爹下午都要愁死了吧?”
許老三接過去並沒有立刻打開,盯着布包看了半晌,又把它塞回到許杏兒的手裡道:“既然是你師父給的,你就先好生收着,別跟別人提起。現在咱家還能給你娘吃得起藥,你只要幫着照顧好弟弟妹妹,平時多哄你娘高興,就是幫了爹孃的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