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何棲帶了阿娣在院中做薰魚燻肉,拿乾草穿了, 一串串掛在竹竿上, 點了松枝用煙燻炙。

阿娣兩眼不錯地盯着,砸舌:“娘子, 做得這些魚, 怎吃得了?”

何棲笑:“哪會全留了自家吃,親戚各家送點,不見得能剩多少。”聞得身上魚腥肉臊煙燻味,便讓阿娣在外看着,道,“別讓野貓進來叼走了。”

阿娣鄭重點頭, 拿了棒槌在手裡:“娘子放心,它們要是聞了腥來, 我就打它們。”

何棲笑起來,叮囑 :“別讓它們撓了你。”自己則進屋打了熱水, 拿豆粉洗了頭髮,又在火盆邊烤得半乾,這纔拿乾淨的帕子包了,重換了身衣裳。

隔窗看阿娣守在外間屏氣凝神, 一臉兇橫,倒要上陣打仗一般, 不由輕笑出聲。在案前坐定取出帳冊記了去月的花費,又計算年底要送的節禮,日常間零零碎碎花用出去也不覺得什麼, 細細一盤,卻着實所費不少。

婚時所收的禮錢她另拿匣子裝了,左手倒右手,人情只管從這筆帳上走。季蔚琇的那筆禮錢卻沒有歸在其中,直接充了家用。

何棲邊算邊展眉笑,有個大方的上峰實是好事,少了這筆錢不見得支應不開,卻緊巴不少。

算了半天的賬,不見日移,身畔不過少了個人,卻是晝夜長長時,滴漏聲聲浮箭不沉。摸摸刻在桌腿的劃痕,一道復一道,良人仍未轉。何棲擱了筆,自我厭棄,怎覺得深閨怨婦模樣。

她在窗邊托腮想得出神,阿娣在外和齊氏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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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氏早打了主意要來上門,對着沈拓卻是心中發怯,不管小李氏如何拿言語激她總是不肯應。聞得沈拓因差出門,齊氏心中暗喜,想着何棲新婦,雖看着有幾分厲害,到底是新婦。自己是長輩,又是婆母,開口要租她家的鋪子,她臉嫩哪裡還會拒絕。

李貨郎心中願意,嘴上還在那假惺惺道:“到底是咱們佔了便宜,我實有些抹不開臉來。”

齊氏低眉斂目,柔柔軟軟開口道:“我們又不是白拿媳婦家的鋪子,她家鋪子空着將將一旬呢,想是租不出去。”

李貨郎搓搓手,不吱聲。他是在外間走動的,哪裡不知行情內裡,何家那商鋪空着必有其它原由,怎會租不出去。

“年關近了,你去大郎家,不好空手,將中貨物挑幾樣拿去。”

齊氏見他體貼大方,心間像是浸蜜,笑着應了。

大李氏在一旁支楞了半日的耳朵,差點沒把桌子擦得薄了一層皮,忍了又忍,實忍不下去,出聲道:“你們年輕,怎得這般不曉事?你們居長去看晚輩還要備着禮?從來都是兒女給爹孃孝敬,哪有反着來,也不怕折了他們的福壽。”

李貨郎知道老孃小氣 ,自古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因此笑道:“一年年間,三娘少見大郎二郎,不過些許照應。”

小李氏也笑:“阿兄說得是,做孃的哪有不惦念兒女的,拎包糖也好甜嘴呢。阿孃忒小氣,論禮,大郎與他媳婦還要叫你祖母呢。”

大李氏被一雙兒女堵了話,又掃到齊氏面露得意,摔了抹布淌淚:“我倒是想做這個祖母,他們可有給我磕頭?連個線頭都沒見孝敬我。”

齊氏暗惱:這個老虔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牌位,竟想讓我兒給她嗑頭。拿手帕捂臉,哭道:“阿孃既如此說,改日我拉了大郎和他媳婦來與阿孃嗑頭,免得他人議論大郎、兒媳二人無禮。”

讓沈拓帶着何棲來嗑頭?李貨郎驚得一身毛汗,忙安慰:“三娘莫哭,阿孃歲老糊塗,心裡沒有成算,胡亂說嘴,你不與她當真。”

連着小李氏也過來好言好語勸慰。哄了齊氏,小李氏回頭對大李氏道:“阿孃怎半點也沉不住氣,家裡賣的這些雜貨,值得幾個錢?咱家既想租他家的房子,又怎好半毛不拔?”

大李氏這半年過得糟心,恨聲道:“你們這一來二去的,也沒見盤算了好的來,上樑不正下樑歪,那毒婦生的,定也是個六親不認的。”

小李氏面上一紅,她上次跟齊氏吃沈家的酒宴,吃了個姘頭回來,心中不知多少得意,只不好跟大李氏說。笑道:“不揮鋤頭,挖不得寶,能摳來就摳來,摳不來,不過費幾包包頭。”

齊氏挑了個好天,故意當着大李氏的面裝了十幾個雞子,拿了一包桃酥、一包牛皮纏,把大李氏心疼得直抽抽,跌腳道:“牛皮纏卻是親戚送的,平素哪裡抹得到嘴邊,留着過年待客也有體面,你倒是一氣拿了。”

齊氏只當沒聽見,擺着腰肢飛也似得走了。

到了沈家,抿了下鬢邊的碎髮,挺直了背,拿好了架式,這才擡手敲了敲門。誰知,開門的卻不是何棲。

齊氏拿眼打量着阿娣,心中疑惑:這是哪個?見她裝扮倒像個丫頭模樣,心中酸泡直冒,這纔多久便買了使女,新婦不知儉省,大郎當差能有幾個錢,小郎還要念書呢。

阿娣更疑惑,眼前的婦人面施薄粉,打扮得精緻,細看也有了年歲,立那嬌怯怯的,目中淚光點點,似是要哭的模樣。阿娣見她古怪,拿不準什麼來路,怕將起來,小聲問道:“不知這位娘子是哪家的?我主家姓沈,你……可沒找錯?”

齊氏被問得委屈,道:“我來找你家娘子,你問她我是哪個?”

阿娣瞪大眼,眼見這婦人要哭將出來,撇下齊氏飛也似得跑去找何棲,跌腳絆手道:“娘子,外頭來了個婦人,要來尋你。”又道,“她許是家中出了事,要哭的模樣,卻不是我得罪的。”

何棲聽得一頭霧水,真以爲哪家親戚遇事上門求助,忙起身隨阿娣出來看個究竟。

正好何秀才聽了動靜,放下書,出來寬泛鬆散 ,順便也幫女兒接下客,在廊下一頭撞見了齊氏。

齊氏一肚子心事要與他人訴說,看見何秀才眼睛一亮,上前便要與他好好說說新婦持家不當的事。

何秀才漲紅了臉,齊氏是他親家,偏這婦人柳腰一擰,盈盈施禮,何秀才別了臉,勉強回道:“親家難得家來,阿圓年輕,勞你指點教導一二。”說罷,不管不顧避到院外去了。

他在外頭揹着手來回幾趟,實在不願回家,一時又沒個去處,便一路去了沈計的學堂。

何秀才也是好心,想着沈計長年難得見母親一面,去李家又尷尬,因此想着早些將他接回家中,好與母親小聚。

誰知沈計畏母如虎,聽得齊氏來家裡,哪肯早來見她,又擔心自家嫂嫂吃虧,暗忖:阿兄不在家中,我須想個法子不讓嫂嫂爲難。眼眸微閃,抿了嘴脣,對何秀才道:“阿公,阿孃來家,嫂嫂丟不開手,我去姑祖母家找大伯孃幫襯。”

何秀才不疑有他,還誇沈計行事周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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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棲將齊氏讓進了門,讓了座,又親奉了茶,溫聲道:“本應是我與大郎上門拜見婆母的,只這些時日不趁巧,大郎差使纏身,不得成行,婆母萬勿見怪。”

齊氏端了茶,道:“不怪不怪,我知是大郎事忙不得空。”又歉疚道,“家中亂糟糟的,我也怕慢待了你們。”

何棲笑道:“婆母不怪罪,我也安心不少,大年將至,屆時我與大郎無論如何也要與婆母拜個年。”

齊氏笑着點頭,細聲道:“你想得周全。”將帶來的籃子遞給何棲,“我沒甚好物,一點雞子零嘴,媳婦燉了蛋羹吃。”

何棲哪肯收她的東西,推回道:“婆母留着自家吃,實不敢收。”

齊氏忙道:“當是阿孃貼補你與大郎,你們新夫婦不知家道的艱難,柴米油鹽樣樣要錢。”又看了一邊的阿娣一眼,“你們又買了丫頭,又是一筆花費。”

何棲聽她言語不倫不類,不欲多說,笑着說道:“累婆母操心了,眼下倒還週轉得開,若真是後手不繼,少不得要厚着臉皮與婆母伸手。”

齊氏頓時僵了臉,支唔着接不上腔,生怕何棲真伸手跟她要錢,不應,又起不了話頭提商鋪的事,心急之下攥緊手帕紅了眼。

阿娣在旁邊伺侯,偷了一眼,拿腳尖輾着地,心頭髮毛:娘子的婆母怎不在家中住?生得年輕好看,就是動不動要哭,好生嚇人。

何棲大致摸清齊氏的脾性,打發了阿娣去備點心,這才問道:“婆母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齊氏沒料到何棲這般上道,摁下喜意,赧顏道:“倒有一件便宜的事與媳婦商量。”

何棲笑了,沾了口茶,問道:“不知是什麼便宜的事?”

齊氏脣邊一抹輕輕柔柔的笑:“我聽聞媳婦家中的鋪子空了好些時候,白放着可惜,也少一項進益。你們家……翁”她說出口立時後悔,沈拓哪認李貨郎這個後翁的,見何棲面色如常,又鬆懈下來道,“也是巧,李郎做着雜貨生意,恰好尋摸鋪子。我知曉後,想着租別人家的,不如租自家的,何苦讓別家賺這銀兩。這一年租賃,也抵得一年的花費呢。”

何棲嘆道:“婆母一心爲我與大郎打算,我卻要辜負婆母的一片心。前幾日王三領了租客上門,阿爹見人老實本分,言語又大方,便與他簽了契。”

齊氏瞬間變了臉色,驚道:“租……租出去了?”

“正是,租出去了。”何棲爽聲道。

齊氏像在寒風裡走了一遭,手腳冰冰涼,心痛如割,尤自不信:“不知是租去做了何用?”

何棲笑道:“這我卻不知,我出嫁的女兒不好多管孃家的事。”

齊氏好懸沒罵出聲來,你帶父出嫁,有個屁的孃家。偏何棲坐那言笑晏晏,和順可親,再入了齊氏眼裡,只覺可惡,看着和軟倒讓她摸了一手的刺,扎得心尖痛。

作者有話要說:  齊氏又來作妖了。

順說:季家兄弟真的是兄弟情深,沒有骨科,沒有年下,純純的,兄弟情。

你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