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陳據特切了三斤豬頭肉, 買了一罈濁酸的酒, 將自己的那幫兄弟全請了家來。衆人圍繞了着破桌, 吃了幾盞酒幾塊肉, 不明所以。

幾人推搡着一個矮壯的發問:“哥哥從哪得了錢,散與我們吃酒吃肉?”

陳據一掀眼皮, 道:“荷囊空癟,哪來的錢, 不過掏空了箱底請你們吃酒。”

一個簇在他身邊笑道:“哥哥今日大方, 這不,吃得心中發慌。哥哥是不是有事要託我們兄弟幾人?我們的交情, 哪用得酒肉打頭, 哥哥一句話,我們再不推辭的。”

陳據也笑:“你們一個個精似猴,確實有事,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一羣人愣了愣, 紛紛問他什麼好事。

有精乖的眼珠一轉, 問道:“可是都頭那又有什麼差遣?上回撈屍過了足年,家裡婆娘都有好臉色,還倒水與我洗腳呢。”

“你真個出息,被婦人伺侯着洗了腳, 倒似得了天大的便宜好處, 定是個畏妻如虎的。”

旁邊一人哈哈大笑:“你倒不畏妻, 只因連妻都沒有。”

又有人道:“一個一個甚是無用,悍妻高聲, 打罵一頓便老實了。”

馬上有人揭短,悶在喉中咕笑:“方八,你與嫂嫂對打時,我怎見,是你被打得哭爹喊娘。”

叫方八的惱羞成怒,拿胳膊夾他的脖頸,道:“誰個哭爹喊娘,不過我大度相讓,真動起來,她能過上幾招?”

陳據拍手笑道:“我怎聽說你家泰山年輕時做過護院 ,家中扔着的石鎖,嫂嫂一隻手便能拎動。你與嫂嫂打起來,不定哪個能贏。”

方八生得牛高馬大,見一夥人盡拿他打趣,忙分辨:“不知哪個口頭生瘡的胡言亂語,我家娘子最柔順不過,石鎖早壓了酸菜缸。”

陳據笑倒:“果有石鎖,嫂嫂果然練過。”

方八面上抹不開,勸酒道:“吃酒、吃酒,哥哥叫我們來有事,你們一個一個倒拿我來消遣。”

矮壯的那個名喚徐安,爲陳據倒酒道:“不知哥哥手上有什麼差遣?怎得又費這些酒錢?我們幾個前幾日得了件差事,千桃寺擴修院牆,僱我們擡了磚泥,這些禿驢好生大方,比別處還多給了些錢。哥哥外出歸來,該是我們請哥哥吃酒纔是。”

方八直點頭。

陳據道:“客套場面的話,暫且先放一邊。”他笑道,“不瞞諸位,都頭那有一樣差使,不是一日兩日的活計,若是盤桓得好,是件長久的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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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安又驚又喜,按捺不住問道:“莫不是縣衙有換退的閒役?”

陳據呸得一聲:“黃梁飯都沒蒸下,倒做起白日夢來。

你們都是消息長的,自是知道開年城內貼了告示,要開渠挖河,將那半邊彎的水道闊開通船。沈家兄弟是個眼光長遠的,便想買船做水運。現如今,連船都買下了,他記兄弟情,請我做了幫工。千石的船,少說也有十來個幫工,升帆、劃漿、拉縴,哪樣少得來。我想着請別個也是請,不如厚臉皮求了來,問問你們可願意做份苦工?都頭爲人義氣大方,報酬定不苛刻。”

衆閒幫聽後個個又喜又驚,拍手跺腳,七嘴八舌道:“這般好事,只有哥哥纔會惦着我們。”

“我們沒個長處,又沒精通的手藝,成日尋的零散活計,今日有,明日無。”

“都頭竟買了船做水運?一艘船多少金?”

“曹家做死人生意,竟也攢的豐厚家業。”

“誰家不死人?不用棺材的?便是用腳趾頭想,也知曹家有錢。”

“沈都頭以後飛黃騰達,我們借他的光,也接點湯來喝喝。”

“全賴哥哥爲我們操心。”

陳據聽他們言語,竟是個個都願意去船上做工,便收地笑臉,道:“你們願去,我有兩件事要囑咐。頭一件,你我兄弟不是一般的交情,但我與沈都頭卻也是死生之交。我醜話說在前頭,船上的活計,非尋常可比,雙腳落不了實地,風吹雨淋,大日頭時能曬得你脫掉一層的皮,大雨不止,又泡得人兩手發白兩腳打皺,不小心邪寒入體,指不定就丟了小命。

你們若是應了工,吃不了苦,反悔走脫,又或心中不滿,亂嚼舌生事,將我臉面當作污泥踩,屆時,休怪我翻臉,不認從前的情分。”

徐安正色道:“我們不過有一天過一天的人,全家便連泥粉都刮上,也只爛命值得錢。哥哥心中有我們,寧折了與沈都頭的交情也要爲我們討來活計,我們再不知好歹,自個先沒了臉皮。哪個做這等小人行徑,別個說哥哥不認,便連我們都不認他。”

方八第一個叫好應是,又道:“哥哥說的有理,誰自覺吃不得苦,不如先頭就不去,去了又不做,算個什麼?”

其餘閒幫大都點頭稱是,倒有幾個,沒了先前的興頭,伸伸胳膊看看腿,擠出一個笑道:“那我便不去,我……這全身沒二兩重,風吹就跑,也不知是我拉縴還是纖拉我。”

又有懶怠的,託詞道:“家中老孃與我算過命,不好與水交道,這活,我便算了。”

一個瘦皮猴似的擠上來捱到陳據身邊,問道:“哥哥,我是上不了船做活。我家堂兄,生得高壯,人也老實,可來應工?”

陳據點頭:“你們有可靠的親眷,盡知會一聲,問問意願。”

等他們蹲在那三三兩兩商定,拿了主意,再問時,願意去做工的仍有十之八九。陳據道:“另有一事要與你們 說,僱工非是小事,我不過打個前頭風,究竟用不用人,卻要都頭娘子應允。”

徐安等人一驚,還疑自己聽岔了,問道:“怎的是都頭娘子點頭?”

陳據道:“這便是我要與你們說的第二件事。大郎隨明府徵役夫,僱工一事,由他們娘子打理做主。”

方八扭捏小聲道:“婦道人家懂個……?”

陳據瞪他:“快快住嘴收了污言穢語。”

方八忙閉嘴笑道:“我嘴臭,罰我吃酒洗洗嘴。”

陳據道:“明日我帶你們去見嫂嫂,你們別做出那等地痞流氓的行動來,衝撞了嫂嫂,嫂嫂心中不喜不說,大郎那邊便不好善了。衣裳也穿得齊整些,兩眼也別亂看,不像應工,倒似做賊。”

徐安是有仔細的,道:“哥哥,不如把都頭娘子的規矩一併說了,我們心中也有個計較。”

陳據撓頭道:“嫂嫂倒不是那等兩眼朝天的,言語也親切……你們只別當她尋常婦人。”

說得一干人面面相覷,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這說與不說有個鳥的分別?也不知都頭娘子到底怎麼個厲害法。事關身家活計,只當頭等的大事應對。便是不爲差事,沈都頭與施都頭髮拳腳也不是吃素的,惹惱他們,不死也蛻去半層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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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幫人在那七上八下、心裡打鼓,陳據更是一夜不曾睡好,自己中間擔着干係,出了差錯實不好與沈拓交待。

第二天起牀,摳着眼,青着臉,頭重腳輕。陳老孃聽他哈欠連天,氣道:“莫不是喝了酒?”

陳據道:“阿孃,我哪這般不知輕重。”吃罷飯,立在院中,兜頭倒了一桶涼水醒了醒神。

好在徐安、方八等人前來時,個個收拾得整齊體面,不似平日流裡流氣、衣衫不整。

休棲一早便開了院門,將廳中的素紙屏風擡了出來,經了一冬,屏紙舊壞,便另糊了一層薄綿紙上去。

何秀才見棉紙輕透,隱隱綽綽,雖不如絹屏,卻另有質樸歸真之雅,心中喜愛,晚間常常搬了輕榻紙屏在院中納涼。晴好之時,星河橫穿,彎月如鉤,不知己身何處。

除卻滿院蚊蚋惱人之外,真是說不出的自在。

施翎與沈計幫着何秀才撲蚊,抹了不少蚊子血在紙屏處,斑斑點點,何棲這等好潔之人,實不堪忍受,有心再換棉紙,又覺不捨。

邊自我嘲笑:不知不覺,越發精打細算,慳吝起來。邊拿筆添了墨,畫了幾隻歸燕上去。

與沈拓道:“焉知他日我這顆魚眼珠子,不會一日比一日計算,一毛不拔,如那貔貅,只進不出。”

沈拓在旁捧墨,聽罷笑道:“他日阿圓變得吝嗇小氣,定是因我無能。”

何棲停筆笑起來:“爲大郎這句話,我少不得也要大方豁達。”

沈拓看着煥然一新的紙屏,誇道:“倒比先前還要好看,阿圓什麼都會。”

何棲試圖拿筆抹他的臉,笑道:“大郎不知這可不是夸人的話語,樣樣皆知,便是樣樣不精,每每都是半桶水、三腳貓。”

沈拓哪肯讓墨水上臉,連忙躲開,邊躲邊叫屈:“我真心誇你,阿圓只拿話來屈解。”

何棲哪追得上他,繞了屏風幾圈便搖手喘氣:“大郎快住,再不捉弄你。”

沈拓看她與自己笑鬧,直鬧得杏腮如抹胭脂,雙眸水亮,心中愛極,回身幾步攔腰抱在懷裡,坐在一邊怎也捨不得放開,道:“過幾日,便難得清閒。”

何棲將臉靠在他胸口,終問道:“大郎將僱工之事交與我,真個放心?”

沈拓道:“阿圓聰明勝我不知多少,交與你我自是放心。”

“心中便沒半點不願?”

沈拓笑了,似有爲難,仍答道:“若說沒有半分爲難,自是假話。我恨不能將阿圓藏在一處,誰也不見。”將何棲的纖手握在手中掌中,“只是,阿圓又不是什麼死物珍寶,只放在匣子供人賞玩。”

何棲微翹着嘴角依偎在他懷裡。

沈拓將她抱得略緊些,深深看着她低斂如蝶翅的長睫,低聲道:“阿圓,也不願日日在後宅內院,每日只看一樣的景物,對着相熟的幾張面孔,只操心着飯食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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