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就道:“如今這樣一看,除了我不記得從前的事,一切真的就像做夢一般!”
秋漪見他面露喟嘆之色,反而笑,因道:“墨染,這算是你的歷練。只怕以後還要更多!”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解。
秋漪就玩笑:“我與你說着玩呢。”
二人行到那小道旁的樹蔭裡,見前方人影稀少,墨染和秋漪就打算在遮蔽的柳叢裡歇息歇息。看着這翠碧的柳葉兒,秋漪就道:“我在你們府裡時,只覺各處都是極好的景緻,但回頭又想,總又覺得少了一點什麼。我現在可弄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他的心裡,也在仔細回想,但還是記不起柳府的模樣和輪廓。
“我是說,你們府上的樹兒花兒的也多,但偏偏沒有這些柳樹。這在那些甬道上,只覺得若栽種上一些觀賞的柳樹,那便果然更好了。”
墨染一聽,即刻明白了。因道:“縱然如此,可你爲什麼要說‘你們府上’,你我既是夫妻,柳府不也就是你的家麼?”
秋漪就笑,想了一想,就道:“你也別怨我,我只是順口兒說習慣了。”
“到底要改了的好。不然,在人前兒,也顯得咱們二人生分了。這樣,待你回了府裡,府裡各處的景緻你若覺得不滿意了,不好看了,就重新打理一遍如何?”
秋漪就嘆:“墨染,我不過這樣一說,你就這樣認真起來。”
墨染就道:“秋漪,與我而言,你說的無論什麼,都是重要的。”
秋漪就靠在柳樹下,笑道:“你這話,我又記下了。”
墨染就嘆:“秋漪,你只管記就是。反正我柳墨染是不會負你的。你若在不信,我可當着你的面兒,與你發誓。”
“我不要你發誓。你既有真心,我當然會看得見。”
二人正坐在柳叢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聽見那前方路邊兒,有一陣隱隱約約的嗚嗚的啼哭聲。那聲音兒並不大,但因哭得真切,到底叫秋漪聽見了。
她對墨染道:“你聽,前邊有人在哭,聽這聲音,似乎還是個孩子。”
墨染聽了,果然也細細聽了一下,就站了起來,對秋漪道:“既如此,我們不如去瞧去。或許,這孩子有什麼傷心之事,我們不如去勸解勸解。”
秋漪聽了,就點頭。這越往前走,就發覺這聲音越聽越熟悉。似乎是夏安的聲音?秋漪疑惑了,此刻夏安該在私塾裡,又如何會在這裡出現?這樣一想,她更是加快了步子。
到了前方一株柳樹旁,就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蹲在那柳樹下,低着頭,一個勁地抹着眼淚。秋漪見了這男孩的背影,再瞧他身上穿的一件淡綠色的衫子,心裡更升熟悉之感。這件衣裳,看那顏色和款式,是她上回給夏安做的一件秋衣。她剛要開口喚,那蹲着的哭泣的男孩聽見了腳步聲,也正好擡起臉來。
四目相對,秋漪心裡又驚又喜。因喚:“夏安,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白夏安見這趕來
的人,竟然真的是姐姐!一時之間,夏安倒不敢相信了!上回他從私塾裡回家拿衣裳換,就見娘和二姐從房門裡出了來,不緊不慢地告訴他,說大姐在那柳府,因心裡想不開,一時衝動,就趁外出燒香的當口,跳了那棲霞崖了!夏安陡然聽了這個消息,只是張着口,心裡震驚無比!
在他心裡,那柳府與大姐而言,卻是一個避風港的存在。大姐不是在柳府呆得好好兒的嗎?而且,大姐夫也是一個和善不過的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夏安懵了。他搖着頭,只是佯裝笑臉道:“娘,你們說的不是真的。大姐在那柳府,呆得好好兒的。哪裡就會跳了崖死呢?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田氏見兒子不信,因知這樣的事也不能瞞他許久的。再說,瞞着這些也無必要。反正,秋漪死了,她的心裡頭一點兒不憐憫。且她還從這裡頭又得了一筆銀子。春琴既想嫁給那柳府的大少爺,這下也沒了障礙了,當真是說不出的好!
她還未開口,春琴就伸了個指頭,狠狠在他的腦門上戳了戳,說道:“你呀!枉費了娘和我待你的一番苦心!到底誰纔是你的親姐姐?”
夏安聽了,就忍住悲傷,說道:“你雖也是我的姐姐。但我心裡,卻是以爲大姐比你更好的。”小孩子實誠,就是不會撒謊,尤其是夏安這種近日正讀聖賢之書的少年,要他違心說話,他斷然不願的。
春琴聽了,心裡就生了氣,因叉着腰道:“她比我待你好?白夏安,我白有你這樣的兄弟了!”
田氏見了,就對他們姐弟道:“好了,春琴,你弟弟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一會兒又要走的,到底他功課緊,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田氏心裡,知道兒子和秋漪感情深,因就嘆道:“夏安啊,娘說的是真話!你大姐的確跳了崖了!你在私塾裡,一心問聖賢書,自然是不知。如今,這城裡的人,可都知道了!”
夏安聽了,心裡忍不住,眼淚的淚就涌了出來。因問:“娘,好好兒的,我大姐爲何要尋死呢?”娘若說是柳府的大少爺虐待了大姐,因此才導致大姐跳了崖,夏安是不信的,他雖還是小孩子,但能分辨得出誰待大姐是真心,誰待大姐是歹心。
田氏不想兒子在此事上繞不開,因就三言兩語地告訴他:“夏安,此事也簡單。那柳府是何等的人家,豈會與你大姐過不去的?那柳府裡,從上頭老夫人數起,從小到那些丫頭僕人,無人不說你大姐好的!只是,你大姐心思過重,總認爲這樁婚姻勉強了她。因此,這心裡頭一時就想不開了!”
“不,我不信。我見過大姐夫。他雖然病弱一些,但待大姐當真是好。”
田氏見兒子如此,就乾笑了笑,說道:“是呀。你不信,當初我知道了,心裡也是不信的。這天天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的日子,你大姐竟是不想過了?說來,一想起來,孃的心裡就愧疚。”
夏安聽了,就擡起頭,冷冷地看了田氏一眼,問:“娘心裡愧疚什麼?”
“自然是那柳府呀!這好好的一樁
親事,都叫你大姐攪合的這樣了!”想想,田氏又嘆氣道:“也罷了!她這人不在了,我也就不想提她了!一想起柳府的老夫人、洪姨娘,還有那柳大少爺,孃的心裡,真覺得怪對不住他們的!哎!這說來說去的,都是你大姐沒福!”
夏安聽了,方告訴田氏:“哦!我明白了!原來娘心裡內疚的是這個!可娘難道不該自責麼?若不是娘一心要將大姐嫁了往柳府,我大姐還好好兒地呆在家裡,怎樣都不會死的!娘,你纔是害死大姐的儈子手!”
夏安也冷着臉,將這話當面說了出口。田氏一下愣住了。她怔了半響,方纔狠狠咒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我竟是白養了你了!如今,你拐着彎子,卻是罵起娘來了!你那些聖賢之道的書兒,都讀到那狗肚子裡了?”
田氏說着,又對春琴道:“氣死我了,真正氣死我了!春琴,還不去給拿雞毛撣子來!”
夏安聽了,面不改色地道:“娘縱然要打我,這話我還是要說的!娘,你就是害死大姐的儈子手!二姐,你也是幫兇!”
春琴取來了雞毛撣子,聽了這話,就道:“是!我們是儈子手,是幫兇,那又怎樣?我們這樣難道不是爲她好麼?”
夏安聽了,口裡就嘆:“你們這樣說,真正天知道罷了!”
田氏今日決意教訓兒子一下,因就將雞毛撣子在夏安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夏安皺着眉,只管一聲不吭。田氏見兒子這樣,心裡來氣,就又打了幾下,邊打邊道:“真正我從肚子裡爬出來的蟲子,如今長得這樣大了,竟敢忤逆起親孃來了?這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先生是怎樣教的你?”
春琴見夏安不說一句話,想了一想,就對田氏道:“娘,行了!你別打了!你還不知道麼?從小兒夏安就是這樣一個拗性子!這萬一打壞了,又要在家裡歇息幾天,耽誤了學業的!”
春琴自詡比娘想得通透。她是這樣想的:這有了柳府姨娘洪氏的提攜,等柳墨染回了府後,洪氏就會與她張羅。到底爹爹死了,家裡就只剩了弟弟這一個男丁。若夏安以後出息了,得意了,她在柳府也會更有地位。
春琴將田氏手裡的撣子奪過了,對夏安道:“好了,娘也不過在氣頭兒上。你是我的親弟弟,你怎樣說我,我心裡都不怪你的。但娘到底是娘。”
那一日,田氏聽了那柳府洪氏的話,真以爲女兒有嫁給柳墨染的可能。若果然如此,她這後半生什麼都不必做了。因此,田氏本來時不時地還說春琴幾句的,這幾日也不叨嘮了,只管討女兒的喜歡。這且不算,她又暗暗地拿了春琴的生辰八字,去街上找算命先生,算算女兒可有那一世富貴的命。
那算命的瞎子,得了田氏的碎銀子,就掰開了手指,隨意掐指一算,直說春琴有這樣的好命。田氏聽了,心裡更是大喜。
田氏聽春琴這樣一說,也知以後要靠的,無非就是眼前的這一對兒女了。因就鬆軟道:“罷了。我打你做什麼呢?你是我的生的,打你就是打我自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