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衝駐足凝立,傾心感應。這座破落道觀存世已有數千年,爲禁制籠罩,不曾有大的殘損,當年太清門不知出於何打算,建造了這座道觀,於其中佈置了無數符籙禁制,汲取靈江水氣、天地靈機,用以維持整座道觀陣法運轉。
數千年以降,當年鎮守此地的太清修士已然不見,道觀中符籙禁制無人祭煉,逐漸失去昔日靈機。連法寶級數久而無人祭煉,也要跌落品級,何況區區符文禁制?數千載時光流過,符籙禁制法力早已消散,連帶禁制本身亦殘破不全,唯有絲絲符文真意流淌其間,透漏出古樸蒼茫之氣,以及太清門道法正宗之意蘊。
太清符法雖非凌衝根本道訣,也算下了一番功夫,體內太清真氣與道觀中殘留的太清符意水乳交融,真氣遊走周天,不知不覺也自壯大了許多。心念照見,似乎那座大殿之中有甚麼物事正自與太清符意、自家太清真氣遙相呼應。只是相隔太遠,還不分明。
沙通望了凌衝一眼,想了一想,嘆了口氣,忽然一指點出,正中凌衝眉心。凌衝一怔之間,一股神通真意就在紫府中爆開來,浩蕩無極,居然是玄鯨吞海功完整的功法法訣!
先前沙通傳給凌衝的只是玄鯨吞海功一小部分,只是用以吸引周遭元氣,被凌衝用在修煉玄武七宿真法時汲取星光之用,饒是功法殘缺,已然大大提升了他汲取星光之。
這一道玄鯨吞海功功法真意如蠶絲勾連,水波流淌,片刻之間已結成一枚符文,色做深藍,隱隱有潮汐奔涌之聲傳來。世間神通功法,修煉到最高境界,皆要返本歸真,貼合大道,而氣、光、符等幾類,可算得大道表象,因此許多玄魔法門修到最後,皆要歸於此幾類。
這道玄鯨吞海功法門來歷非同小可,相傳是天地初開,宇宙中第一頭龍鯨老祖誕生,有無窮造化,偶然吞下一片大道靈光演化之符文,據此創出了這門神通。傳說中,這位龍鯨老祖若是親自施展玄鯨吞海功,一吸之間,足可將三千大千世界盡數吸入腹中,由法力運轉,全數化爲水行真氣!這門神通着實妙用無窮,龍鯨一族能在此一方世界中立足,靠的便是這套功法。
沙通天賦異稟,最有希望練成純陽,沙瀧對其最是看中,唯有他得了全本的玄鯨吞海功傳承。這道功法煉到最後,便是結成一枚根本符籙,由當年龍鯨之祖誤吞的那枚大道靈光符演化而來,威能無窮。要想修成玄鯨吞海功,必要有人以灌頂傳薪之法,將根本符文真意傳渡過來方可。世上唯有沙瀧、沙通祖孫兩個有此能耐。
沙通亦是好大掙扎,一路行來,凌衝始終厚德有禮,又是掌教關門弟子,只要不中途夭折,許是第二個郭純陽。葉向天也曾暗示過他,要他好生接納,以後自有借力之處。沙通雖是憨直,卻非蠢笨,不然也修不成如今法力,思來想去,索性將玄鯨吞海功傾囊傳授,今日結個善緣,日後也要倚重。
凌衝顧不得沙通這些小心思,紫府中玄鯨吞海功真意糾結,時而化爲一條碩大龍鯨,搖拍尾,時而化作一團無量水氣,潮聲震天。最重還是化爲一道根本符籙,高懸其上。
凌衝紫府中尚有一團陰陽之氣,正自狠命煉化那團雲文天篆,另有一道煉神真符高懸,他自其中悟得了玄門喝天功與真言咒法,陽神每日掐定法訣,以真言咒法壯大自身。這一枚玄鯨吞海符籙生成,本是悠遊自得,不料遊經陰陽之氣時,卻變故突生。
雲文天篆空自出金光紫氣,抗拒陰陽之氣煉化,卻不思反擊,到如今凌衝也弄不懂陰陽之氣何以對雲文天篆如此痛恨,非要將其煉化甘休,只是那道喝天功符文自雲文天篆中化出,陰陽之氣卻視而不見,不加理會。那道吞海符籙游來,陰陽之氣陡然難,又是一口將之吞下,與雲文天篆合在一處煉化。雲文天篆本是開天闢地之時,先天神魔所創文字,用以描摹天地大道。其後先天神魔唯恐泄露天機過甚,將雲文收回,不肯再傳。唯有玄門中尚保留了一些。
雲文天篆**有三百六十五枚,惟庸道人傳了凌衝太玄劍派古老相傳的三百餘枚雲文,加之齊瑤兒所贈太清符經中所載三十六枚天罡煉神符,被陰陽之氣一氣吞了,溝通冥冥中一股意念降臨,得返先天而來。只看陰陽之氣何等霸道,幾乎無有不勝,卻對雲文天篆屢煉不化,無有辦法,可知其威力如何。
只是雲文天篆從未展露甚麼異象,凌衝也無從探知其有甚妙用神奇之處。玄鯨吞海符籙與雲文天篆相合,不必陰陽之氣狠命煉化,自然被雲文天篆吸入其中,遊走了一圈,似乎又自符合了冥冥之中一種深奧之理,又有了一種玄而明之的變化。
玄鯨吞海符籙本是深藍之色,被雲文天篆沾染之後,陡然化爲天青之色,如星光巍巍,辰鬥生落,妙不可言。這枚天青符文化生,便即接引周天星力,似有感應凌衝所修玄武七宿星神法,最先接引的便是北方七宿星力,玄武大星受此符吸引,穿透無窮虛空,傾落下來。
凌衝駭了一跳,不想沙通傳授的全本玄鯨吞海功居然有此一變,天青符籙接引之星力,堪比他以伏鬥定星盤修煉時引來的星力之量,但身旁尚有雪娘子在,不敢放開接引星力,尤其他修煉星斗元神劍訣之事,郭純陽與惟庸都曾反覆告誡,萬萬不可泄露。
紫府中陽神陡然起身,伸手一指天青符籙,大喝一聲:“咄!”施展道家真言之法,鎮壓其躁動。幸好這枚符篆新近化生,又自借凌衝紫府存身,接引星光只是本能,並無甚麼惡意,被陽神一喝,立時住了接引,搖曳光尾,以周天羣星星軌之道,就在紫府中運轉不停,好不自在。
凌衝暗鬆一口氣,紫府中異變雖駭人,外界從沙通一指點出,只是數息光陰。沙通收回手指,卻見凌衝面色一變,忽然傳音道:“多謝沙兄成全,小弟亦有薄禮奉上!”一道玄奧意念傳來。
沙通不明所以,料想凌衝也不會暗算,就任由其進入自家紫府,面上一僵,接着涌起狂喜之色。原來凌衝所傳正是他體悟到的玄門真言喝天功。此功乃是玄門正宗,劾役鬼神,號令諸天,一言之出,羣雄俯,有懾敵警友、精煉神魂之功,正可與龍鯨天音合修並參,以收砥礪之功。
玄門喝天功精妙非常,龍鯨一族就思不得,誰知今日沙通起心傳了凌衝原本的玄鯨吞海功,凌衝就回贈了這一部喝天功法門,算是投桃報李。喝天功凌衝所得不全,卻也彌足珍貴,若是獻上祖父,總算能彌補自傢俬傳功法之過。
二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雪娘子瞧得莫名其妙,說道:“既已到此,不若我等去大殿一觀如何?”凌衝笑道:“固所願也,請吧!”有沙通鎮壓,凌衝也不怕雪娘子有甚詭計,當真而行。
三人緊走幾步,來至大殿之前。殿門大開,內中有寶光衝出,隱約聽聞狂笑之聲。大殿門上本有符籙禁制守護,但天長日久,法力流散,已無大用,被齊道人三個輕鬆破開,直入核心。凌衝既然肯定此處乃是太清遺府,自家又機緣巧合,修煉了太清道術,算是隔代弟子,於情於理,於公於私,皆不能讓齊道人三個得逞,便算折損了觀中一件法器,也是罪過。
心念一動,劍氣繞身,大步入殿。雪娘子見凌衝一改先前做派,變得十分主動,只道他故意拿大,眼見寶物在前,終於按捺不住,動了貪念,忍不住暗笑:“果然是個黃毛小子,還是逃不過貪嗔癡三毒之禍。既然道心有瑕,該當姐姐要採補了你,將功力境界上推一層!”
凌衝周身道氣盎然,一身精純太玄真氣令雪娘子十分眼熱,若能將他採補,只一身渾厚真陽之氣,就足以使她功力境界再上層樓。天欲教教徒最喜採補的便是玄門佛門中前途遠大,道心尚未堅凝的新晉弟子,雪娘子曾經採補過一位清虛道宗三傳弟子,那等神妙滋味如今也自回味非常。
凌衝無論根骨、修爲皆要過那位清虛弟子太多,若能採補了過來,只憑魔心轉換,陰魔消長之間,怕是就能將自己一舉推入元嬰境界!在雪娘子眼中,這座太清遺府反倒沒甚用處,最可心兒者便是凌衝這位活蹦亂跳的太玄高徒!
三人魚貫入了大殿,見殿中宏大非常,通體以精銅鑄成,兩旁遮有黃幔,已然腐朽非常。當中一座祖師神像,塑畫的乃是一位風度飄然的中年羽士,手捏法訣,揹負長劍。沙通到底是天妖出身,平日閒讀典籍,認出這位羽士正是太清門創派老祖尹濟祖師,說道:“此是太清創派老祖尹濟祖師,比太玄老祖還要早了數千載,傳聞早已飛昇九天仙闕。此地既然供奉有這尊神像,當是太清遺府無疑了。”
沙通不通太清符籙,比不得凌衝僅從殘留符意中,便知此處虛實。凌衝聽聞竟是太清老祖當面,當下整理衣袍,所穿並非太玄玄色道袍,只是一襲青衫,倒也無甚衝撞。
他跨步而至像前,千載悠悠,就有供香也早已腐朽,好在陣法禁制運轉,殿中並無一絲灰塵。凌衝也不管有無蒲團,撩衣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九個頭。自家所學符術乃是這位太清老祖所傳,無論如何,跪拜一番總是無錯。
沙通龍鯨出身,龍鯨老祖如今不知躲在何處逍遙,更是天地初開所生生靈,輩分比之尹濟老祖高出許多,自不會跪拜。至於雪娘子魔門出身,肉身佈施,若來拜玄門祖師,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沙通與雪娘子自不知凌衝爲何跪拜尹濟祖師,只當他重道尊賢,也未在意。凌衝拜過太清祖師,繞過神像,往內室走去。劍氣交疊之間,屢有劍鳴,沙通初得喝天功,喜不自勝,無時不在體悟,聞得劍鳴之音,驚覺與喝天功有想通印證之處,不由大喜過望。
這座破落道觀禁制全失,僅餘外面一層金光禁制,抵擋江水侵襲,連核心之處祖師殿中,亦無禁制守護。被齊道人三個輕輕鬆鬆去到內室。祖師殿分爲兩進,前一進用以供奉尹濟老祖神像,後一進則是鎮守此處道士修行之所。
凌衝疾步走來,越覺出內室中有凜凜符意,其中夾雜絲絲劍意,與自家修煉的太清符劍之道竟十分相合,不必多言,此處鎮守修士必是精修煉魔部符劍道法之輩。
他在大殿之外感應到殘留的太清符意中正平和,當是煉神部或是祈禳部修士所留,入了大殿內室,卻換成了煉魔部修士,且一股森森劍意絕做不得假。這位煉魔部修士還是一位精通劍道的大修士。這一下凌衝更感興趣,劍氣盤空繞屋,直直闖了進去!
齊道人三個一路有驚無險,藉助五遁旗破開最外一層禁制,居然也無阻路,一直到了內殿之中,尋見了幾件法器,正自歡喜鼓舞,忽見一位少年遍體劍氣橫空,直闖進來,三人面色皆是一變!
凌衝打量一眼內室,方圓唯有數丈,窗明几淨,卻似並非地處江底,而是建於高山,與山光天嵐交接。當中一張雲牀之上,端坐着一位藍袍修士,雙眉低垂,鼻中兩條玉筋伸出,已是坐化了。
這位修士法體並未腐壞,只是有些失水,筋肉肌膚緊貼,比之骷髏也好不了多少,無從判斷死去多久。但從破落道觀來看,坐化之時至少在千年開外了。內室兩旁擺有兩排玉架,玉質不落五行,經久不壞。玉架之上端端正正擺放着四件物事,想來皆爲坐化修士日常所用,被他放置此處,留待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