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坊市內外暗流洶涌,太玄劍鋪卻一如平常。凌衝靜室端坐,默然煉法。回思方纔斬殺金丹散修的那一劍。那一劍已是他如今傾盡全力的一劍,由太乙飛星符陣推算庚金劍訣中練劍成絲之法,於一劍之中完美呈現出來。
太乙飛星符法若修煉大成,天下無事不算,爲玄門最上乘推演之法,不在佛門漏盡通神通之下。凌衝囿於功力所限,連西方白虎真神化身也未修成,只能動用西方七宿之力推算。好在庚金劍訣經太玄劍派歷代祖師苦心推演,已臻絕詣,改無可改,在西方七宿之中走了一遭,勉強與洞虛劍訣相合,足夠敷用。要真正修成練劍成絲的無上劍術,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心念一動,洞虛劍訣化爲一道劍光,電光火石之間竄入西方七宿星辰之間,受星光符光照耀,卻是借太乙符陣推算這部真傳劍訣。洞虛燭明劍訣元嬰之下的法門齊備,按理不必另費周章,凌衝卻不放心,一來總要自家再推算一遍,瞧瞧究竟有無疏漏或是破綻,二來也算試演一番太乙符陣之妙用。
洞虛燭明劍光受星光照耀,漸次浮現出許多文字圖案,正是劍訣本體的內容,這些文字圖案在靈符大陣中漸漸演變,就似一隻大手來回撥弄,使之盡善盡美。
推算這等真傳劍訣所需時日不短,凌衝留下一個念頭看管,晦明童子問道:“你修煉太乙符法,還需周天星力之助,若將伏鬥定星盤賣了出去,汲取星力的收穫可要大打折扣。怪哉,這枚伏鬥定星盤品質極佳,即便在星宿魔宗之中,至少也要修成本命星神之輩,方會得長輩長老賜下此寶,你大師伯當是至少殺了一位星宿魔宗的外門長老,才能得手此寶。”
凌沖淡淡道:“我要賣伏鬥定星盤乃是靈光一現,如今已有腹案,不出三日星宿魔宗便會有高手前來,那時捉住其等煉化了便是。”晦明童子大喜道:“原來如此!”凌衝又道:“我有所感,修成白虎星神就在這幾日,但隨後也有一場殺劫臨身。”
晦明童子道:“太乙符陣可曾給出趨吉避凶之法?”凌衝搖頭:“我功力尚淺,眼下只能算出這些,已然甚是知足了。”晦明童子道:“等你修成白虎星神,就能催動我本體一二分之力,只要不是長生之輩不要麪皮出手,天下誰也奈何不得你。”凌衝道:“我自曉得。”
太玄劍鋪如今是坊市中最爲炙手可熱的一座鋪子,自凌衝要售賣伏鬥定星盤以來,短短兩日功夫劍鋪的門檻幾乎被生生踏破,清元道人與還清、狄澤三個忙的不亦樂乎,堂而皇之來太玄劍鋪者,大多修爲低微,自知無有資格角逐異寶的歸屬,不過是來瞧瞧熱鬧,看看有無機緣一睹那件伏鬥定星盤的風采。
凌衝不問外事,可苦了生性恬淡的清元道人,每日迎來送往,笑得兩頰肌肉都僵了,對付這些傢伙不能刀劍相向,只能好言相勸。還是沙通看不慣,狠狠敲開凌衝閉關之門,商議了幾句,居然就將伏鬥定星盤取了來,堂而皇之擺在劍鋪之中。
如此一來,衆人更是趨之若鶩,圍着此寶嘖嘖稱奇,將原本就不大的劍鋪圍得水泄不通,清元道人趕也不是,怒也不是,生生愁出了幾十根白頭髮。沙通冷眼旁觀,不知凌衝葫蘆裡賣的甚麼藥,但扮演打手、殺手甚是盡責,他顯露了一手元嬰真君的修爲,足以震懾大部分修士,使之不敢妄動。
狄澤來至劍鋪之中,這幾日跟着還清打雜,忙來忙去,一身鋒芒漸漸斂去,連脾性也內斂起來,渾不似在太玄峰上那般孤高自傲,對此清元道人看在眼中,全無表態。
到了第三日上,清元道人一臉爲難的敲開凌衝靜室之門,卻是有一件事不好處置,要請凌衝做主。凌衝隨他來至前室,見先前擺放的幾柄早已搶購一空,卻是那些修士看過了伏鬥定星盤,本着賊不走空的心思,由幾位囊中頗豐之人將飛劍一口氣包下。
好在何百川所鑄三柄飛劍俱都有主,清元道人爲免麻煩,早已另行收起,不然被其他人瞧見,不免又要一頓聒噪。而此事便是其中一柄飛劍所起,這幾日三柄飛劍已售出了一柄,據清元道人言道,乃是一位全身裹在黑袍中的神秘修士買走,何百川曾與三家約定信物,見信即售,不論是誰。
清元道人查驗了信物無誤,痛痛快快將飛劍交出,那人也不含糊,付清百枚金丹符錢,取了飛劍揚長而去。百枚金丹符錢算是一大筆進項,遠超其他法器的價錢。只因飛劍之物極難祭煉,三大劍派出產的飛劍更是有價無市,賀百川身爲太玄長老,已有數十年不曾有作品流落外間,無形中又擡高了幾分價格。
此次還是瞧在與那三家有些夙緣的面上,才破例出手。三柄飛劍,三百枚金丹符錢,價錢已是十分公道。此劍凌衝親手把玩過,質地極好,就算到了元嬰境界也足夠敷用。其實在小門小戶或是散修手中,難能尋到上佳法器,有的是修煉到極高境界,卻只有一件寒酸飛劍傍身者。
劍鋪中本是人滿爲患,凌衝出場,衆人登時齊齊後退一步,生似其身上有甚麼毒刺一般。凌衝的大名已然傳遍坊市,輕描淡寫之間斬殺一位同級修士,更是冷血殘酷之極,大家不過是來瞧熱鬧,誰敢無故招惹這個煞星?
伏鬥定星盤擺在劍鋪當中,凌衝瞧也不瞧,隨清元道人來至劍鋪之外,見一瘦弱少年跪倒塵埃,嘴角緊抿,死死盯着劍鋪。此人便是第二柄飛劍預定之主,只是中途出了些差池,纔有些難辦。自賀百川答允鑄劍,到飛劍煉成,中間有十年功夫,偏偏這少年家中就在十年之間家道中落,原本眨眼不眨的百枚符錢,如今已是一筆驚天鉅款。偏生前幾日害他家族一蹶不振的賊人又尋上門來,將他一家殺的乾乾淨淨,只有這少年勉強逃出。
其一路亡命,忽然記起長輩曾言祖上與太玄劍派賀長老有約在先,可憑百枚符錢購買一柄上佳飛劍,本是要留給他用的。少年當即渡海而來,其間所受的種種磨難也不必細說,好容易到了劍鋪之前,尋到清元道人,出示信物無誤,開口就要將飛劍賒走,日後再行還錢。
清元道人不敢做主,只能來尋凌衝,畢竟這位師叔在此輩分最高,三柄飛劍又是他萬里護送而來,如何區處自然最有資格評判。凌衝見那少年衣衫襤褸,面上卻有一股不屈之氣,見清元道人出來,叫道:“你不肯將飛劍賒給我,今日我便跪死在你的鋪子前,讓天下英雄都知道太玄劍派背信棄義,不肯援手當年舊交不說,還要對其後人趕盡殺絕!”
少年周圍也有許多無事之輩,聞言紛紛附和道:“太玄劍派欺人太甚!這少年不要害怕,我等替你做主便是!”清元道人一臉爲難望向凌衝,凌衝上前道:“我是凌衝,如今這座劍鋪算是我做主,你有何陳情儘管說來。”大袖一拂,那少年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他面色一變,還要再跪,只覺一股柔和力道托住了雙膝,再也跪不下去。
這少年已是煉罡修爲,在凌衝面前卻似三朝未滿的嬰兒,面上驚懼之色一閃而逝,壯着膽子道:“前輩便是主事之人麼?我名呂博,先祖與貴派賀長老乃是舊交,十年前曾許下一約,以百枚符錢換取其親手鑄煉的飛劍。只是三年前我家被奸人所害,更被一羣魔道高手一夜之間將家人屠戮殆盡,唯有我拜在一位修真前輩門下,離家苦修,才得免於難。我師傅得知此事,因仇家勢力太大,唯恐我一時激憤,前去報仇,反死在仇家手中,便不肯對我實說。”
“誰知仇家依舊不肯放過我,不久之後又糾結一批高手,尋上山來,欲將我師徒一網打盡。是先師拼命將我送走,免遭毒手。但先師卻未逃出,我這才知道身負血海深仇,我如今不過是煉罡境界,對方金丹高手都有兩位,眼見報仇無望。想起家祖與賀長老之約,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求貴派通融一二,將那飛劍賒我,待我報仇雪恨之後,餘生爲貴派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這一番言語說到動情之處,呂博還流下幾滴英雄淚,清元道人是個宅心仁厚的,有心成全,卻不敢擅自做主,只能連連嘆氣。還清拉着狄澤在一旁偷瞧,面上也有同情之色,嘆道:“這呂博當真可憐。”狄澤冷冷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憑他一面之詞,連他家惹上了甚麼人,爲何被滅門也未說清,就想白拿本派的飛劍去報仇?若是被人殺了,連飛劍也失落人手,本派做好人不成,還要惹來一身的腥臊!”
凌衝緩緩道:“不知尊師是哪一位前輩?”呂博擦擦眼淚,說道:“先師自號少善散人,爲人淡泊名利,籍籍無名,想來前輩是不知的。”凌衝點頭,又問:“呂老弟可知你的仇家是何來歷?又爲何要下此毒手?你所見仇人之中,那兩名金丹修士所用道法是何來歷?是正是邪?”
呂博道:“我家世代簪纓,積攢下無數珍寶、萬貫家財,受人覬覦,十幾年前曾有大盜夤夜來犯,被家中護院活捉。家祖念其年輕,只好言規勸了幾句便即放脫。誰知那廝不知怎得,居然勾搭上了天欲教的妖女,學了幾手魔道功夫,揚言報仇。家祖爲此才輾轉託人,使我拜在先師門下,那廝二次來犯時,先師一怒出手,將之打殺,本擬就此了斷。那天欲教的妖女卻爲其出頭尋仇,可憐我家上下二十三口,便是死在那妖女糾集的姘頭手中!”
凌衝道:“不知老弟修煉罡氣,到了幾層境界?”呂博赧然道:“先師手中並無上乘煉罡的功法,只有一部中品罡氣心法,我資質又不成,數年煉罡,只敢在第二層天界汲取罡氣,修爲不值一提。但我若有飛劍在手,配合師傳的一套劍術,自信能匹敵一位金丹真人!”
凌衝含笑點頭,說道:“老弟看來,自家凝結金丹的成算有幾成?”呂博想了想,默然不答。凌衝不以爲意,柔聲道:“那柄飛劍是我自太玄劍派護送來此,你所持信物無差,還缺百枚符錢。我太玄劍派既然在此立下劍鋪,便要按着商家規矩來辦,錢貨兩訖,概不賒賬。但你身世極慘,又與賀師伯有舊,此事倒可通融一番。”
呂博喜道:“前輩是答允我可將飛劍帶走?”凌衝搖頭:“非也!你若有符錢在手,我將飛劍交你自無不妥。但你身無分文,此事斷不可談。我可應允待你修成金丹,無論丹成幾品,皆可來此求劍,本門不收分毫財貨,算是助你報仇,成全賀師伯與你祖上一點香火情面。你的資質雖則不高,但也並非無望,須知勤能補拙,縱使中品罡氣心法,只要心智堅凝,一般的大道可期。”
呂博一聽,面現失望之色,喃喃道:“我煉罡幾年,也沒甚麼進境,等修成金丹更不知猴年馬月了。”希冀道:“我欲拜在前輩門下,求學太玄劍術,請前輩瞧在家祖與賀長老一點情面份上,收下晚輩罷!”
此言一出,沙通面泛冷笑,狄澤更是不屑。唯有清元道人師徒眼中俱是一亮。凌衝微笑道:“老弟卻是說笑了,本門收徒謹嚴,我當年入門亦是闖過三關,浴血搏殺,險些丟了性命。我入道時短,未到開府收徒之機,貿然傳授只會誤人子弟。再者玄門收徒事大,須得稟明掌教老師,得其恩准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