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良辰

經過一陣忙亂過後,院子裡又恢復了清爽乾淨,送走了親朋好友,夜幕款款而至。雖然婚禮中間出現了一點不盡人意的小插曲,但兒子總算結婚了,鮮于端康兩口子長舒一口氣,悄悄進了房間,不去打擾兒子的新婚之夜。

紅燭歡笑,靜靜凝視新人。冷梅盤腿坐在炕尾,低着頭,兩隻手不安地搓來搓去。儘管她不厭惡鮮于尚文,甚至可以說喜歡,但兩人共處一室,她依然免不了緊張害怕,過去的陰影太大,大到她在沒有徹底瞭解這個男人之前是走不出去的。她也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同以往的“兩腳獸”是不同的,他是她的丈夫,只是她還不知道不同在哪裡。

尚文坐在炕頭,也低着頭,手擱在膝上。他的心裡溢滿燥動,渾身溼熱,他卻不知怎麼排解。靜默,靜默,連空氣似乎也凝住了。啪!燭花乍響,炸裂的聲音猶如無聲處的驚雷般懾人心魄。冷梅驚得渾身打了個激靈,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尋找“驚雷”的來處,她尋找的目光正好碰上尚文也在尋找的目光,她趕緊羞怯地扭過頭去。尚文癡癡地望着冷梅俊俏的側臉,在朦朧的燭光裡那略顯瘦削的臉美得無與倫比。尚文全身的血液擁着擠着、快馬加鞭地奔向同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是絕路,沒有出口,或者說出口尚未打開。尚文受不了這種膨脹欲裂卻不得裂的折磨,他猛然起身吹滅蠟燭,房間頓時陷入潮溼燥熱的黑暗之中。

兩具年輕的軀體緊緊相擁,粗重的喘息聲穿過門,穿過窗,穿過田野河流,穿過夏夜微涼的空氣,穿過信步天庭的白雲,穿過懸掛天邊的半弦月,消失在大而無當的宇宙當中。

姜冷梅驚喜地發現:她的身體沒有一絲地抗拒,似乎還有隱隱地愉悅。她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爲自己死而復活的肉體,爲自己第一次與人的融合。尚文火熱的嘴脣在冷梅的臉上嚐到了苦澀,他慌亂而不知所措,靜靜地停在她的身上。這個第一次經歷女人的男人不懂女人喜極而泣的眼淚有多麼珍貴,他理解的眼淚都是悲傷痛苦。她知道他誤會了她,她不說話,只是把身體主動迎上去,討好而感激。他再也把持不住:讓眼淚見鬼去吧!他瘋狂撞擊起來,他膨脹已至極點的身體轟然爆裂,一種暴裂時無可比擬的歡悅尖銳而集中,世上的一切彷彿都不存在了,腦袋裡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空白。

夜歸於寧靜。冷梅依在尚文瘦弱的胸膛上,聽着黑暗裡時有時無的微弱鼾聲,久久不能入眠。她竟然成了妻子,這在她是新奇而不可思議的,也是她以前不敢奢望的。幸福來得太突然,是夢?她的手撫上尚文溫熱的肌膚,感受到的是真真切切的溫度,還是夢嗎?她的淚水又涌了上來,滴滴答答落在尚文骨突肉少的胸膛上,驚醒了他。他在黑暗中擁着冷梅,柔聲問:“怎麼了?”冷梅的淚水瞬間如決堤的河水般氾濫,怎麼也收不住,恣意流淌。尚文不再問,默默地擁着新婚的妻子,輕輕撫摸着她光滑細膩的脊背。

“我想我爸爸媽媽了。”良久,冷梅才平靜下來,哽咽着撒了一個謊,其實也不算謊,她也真地想爸爸媽媽。尚文理解地把她擁得更緊,在她的耳邊溫言細語:“我明白,等以後有機會,我們回去在爸爸媽媽的墳前燒一炷香,也算是告慰二老的在天之靈。你放心,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的。不要想那麼多,快睡吧。”冷梅乖巧地“嗯”了一聲,擦乾眼淚,依偎在丈夫的懷裡睡了。

另一邊屋的鮮于端康和葉愛蓮一晚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們在兒子終於成親的喜悅中夾雜着不安,下午的一場大風讓他們對兒子的婚姻有隱隱的擔心。多少年沒有這樣的突然颶風了,是不是老天爺在暗示什麼?葉愛蓮擔憂地說:“他爸,你說尚文結婚是不是有點快?下午的風不正常哩!”鮮于端康在油燈下抽着旱菸,奇怪地看着妻子,“快?難得尚文自己願意結婚。你就不要迷信了,天氣變化是很正常的,沒什麼大不了,別庸人自擾了。村裡誰家都有後了,就我們一大把年紀還後繼無人,你不着急麼?我看一點都不快,我巴不得明天就抱孫子哩。”

葉愛蓮“噗嗤”一聲笑了,半嗔半樂道:“明天抱孫子?明天真給你一個孫子,你敢抱麼?那能是你的親孫子麼?”鮮于端康嘿嘿笑道:“那倒也是。反正我是急着抱孫子,你不是一樣急?”葉愛蓮說:“我是急,但再急恐怕也得等個一年。”葉愛蓮長長地嘆息一聲,“唉——你說尚武若是不出去,我們的孫兒怕是有十多歲了吧。現在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算是白養他了。”說起大兒子,鮮于端康就是一肚子火氣,“不要說那個不孝子,他死了最好。”葉愛蓮瞪了丈夫一眼,幽幽說道:“你個老東西,他好歹是你的兒子,你怎麼就咒他死呢?他死了你真的就高興了?”

“他是我兒子,可他聽過我一句話麼?”鮮于端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小時候叫他念書他不念,成天在村子裡打架。大了翅膀硬了,撂下一句話就走了,這麼多年他有一句話捎回來麼?他的心裡哪裡有我們父母,哪裡有這個家?再說,他出去那會兒,到處都是日本人,他在外面能有什麼作爲?我看哪,他十有八九是投靠了日本人,作了漢奸……”“噓……”葉愛蓮警惕地將手指豎在嘴脣上,一跌連聲地說,“你瘋了,你瘋了,這樣的話也敢亂說。”鮮于端康從容地收起旱菸袋,磕掉煙鍋裡的煙渣,說:“我不是在家裡說說嘛,看把你嚇得,我還不知道在外面不能亂說。日本人走了,清算漢奸是遲早的事。聽說外面的局勢依然很亂,仗還沒打完哩,現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等仗打完,天下還要變哩,我們老百姓的日子還不定怎麼樣呢。”

“還打?自家人有啥好打的。唉,我們小老百姓不懂他們的事,悶頭過我們的日子就好了,他爸,你說是不是?”峰裕村是極少數免遭日本人禍害的村子之一,葉愛蓮天真地認爲以後也一樣,只要自己不主動招惹戰爭,戰爭就不會來打擾。鮮于端康畢竟是讀過書的人,他沒有妻子的天真,但他亦不想增加妻子的不安,模棱兩可地說:“但願吧。”

天色剛微明,鮮于端康便爬了起來。他先去給母牛加草喂水,然後進了竈房。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總覺得有一場巨大的災難在等着他們家;至於是什麼樣的災難,他又說不上來。鮮于端康從一個頗有抱負的小夥子在亡國的悲慟中熬成了一個年逾花甲的老頭子,他的家國情懷是含蓄而不外露的,但他沒有麻木。這也是他對大兒子失望的原因,他認定了尚武是漢奸;可他錯了,尚武並沒有投靠日本人,而是輾轉到了中國,並在那裡積極參加抗日活動,而且在幾個月前已經回國了,現在離家千里之外的中部。

鮮于尚武有父親的“家國情懷”,但他更熱烈更有行動力甚至更偉大,他是可以爲國家捨棄小家的;不像父親想而不做,守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苟且度日;只是他好勇鬥狠的性格讓父親和鄉鄰們誤會了他。

太陽像往常一樣照常升起,亮晃晃地落在院門前,晃熱了人心。葉愛蓮盛好早飯,輕輕叩了叩兒子的房門。“知道了。”房裡傳出尚文慵懶的聲音,他正在溫習昨晚的功課。在昨晚之前,女人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概念。在嚐到甜頭後,他纔對女人有了具體的認識:女人原來是這麼好的讓人身心愉悅的東西!他突然覺得他以前對書本的癡迷多麼愚蠢,這溫熱鮮活的肉體才值得癡迷嘛。鮮于尚文一改一貫的陰沉,變得無比熱烈。

冷梅快速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她不能在新婚的第一天就讓婆婆公公對她產生反感。她吃完飯主動洗碗刷鍋,收拾打掃,努力地做一個稱職的新媳婦。尚文則像一個跟屁蟲似的跟着她,她做什麼他就幫着做什麼,卻是越幫越忙,冷梅又好笑又好氣。葉愛蓮看兒子一反常態,熱情陽光,倒是十分開心。她踱進兒子的房間,在炕上尋找着什麼。她的臉陡然沉了下來,她沒有找到她以爲中的東西:姜冷梅不是第一次!她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但她沒有發作,默默地出了兒子的房間,在心裡記下了兒媳婦的賬。這賬要等媳婦的肚子來還。一心沉浸在幸福當中的冷梅哪裡知道,她的幸福只不過是璀璨夜空劃過的流星,絢爛卻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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