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
左天在看到這些的時候,不會想到向嘉丞爲了這一切付出多少。遠離一個圈子太久,想要再次溶入,實在很難,尤其當初離開時何等不光彩。但向嘉丞沒有別的辦法,他的製衣店主要針對的就是高層羣體,他必須溶入。
也許從潛意識裡,從向嘉丞的內心深處,還有一種無法言表的傲氣和志氣——我終究還是會回來的,儘管沒有當副市長的父親可以依靠。
起初一點也不順利,甚至馬速把他重新引入到這個圈子裡,心中也是十分忐忑的,若是被人傳聞他和以前的向市長有什麼瓜葛,那就太得不償失了,這一舉動有點冒險。
可向嘉丞的表現打消了馬速的顧慮——這點冒險還是值得的。一開始沒有人理會這個前任副市長的公子,他們抱着敬而遠之的態度,不嘲笑,但也不親近。我們聊我們的,權當你不存在。這種忽視是“有教養”的羣體用來排外的一種方式,得體,卻也冷酷。
向嘉丞獨守一隅,品着香檳,吃點東西,好像與周圍熱鬧的羣體格格不入。換做別人,恐怕早就受不了了,那樣尷尬的氛圍。向嘉丞無所謂,或者他裝作無所謂,他不是沒有痛苦過,不是沒有失意過,但只在袁一諾面前。一踏出家門,他就完全換成另外一張面孔,溫文有禮、舉重若輕,微笑着面對一切懷疑、冷漠、鄙視、嘲弄的目光。
漸漸的,人們習慣了向嘉丞的存在,有幾個人在馬速的暗中鼓勵之下和他進行了短暫的交談。於是,說話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當然不排除裡面有故意使壞想讓向嘉丞出醜的,甚至當面提及他的父母。對於這種人,向嘉丞太瞭解如何對付這樣惡意的挑釁,你失態你憤怒你羞愧你甚至臉紅一下目光閃躲一下,都是失敗,都會成爲他們在背後嘲笑你的談資,都中了他們的圈套——他們就是來羞辱你的,讓你知難而退。
向嘉丞淺笑以對,不卑不亢,眼睛始終直視着對方,眼眸清澈得彷彿山間的淺溪,映出對方醜陋的臉。對方索然無味,反倒覺得尷尬起來。
事實證明,人們的記性比忘性要大得多,只要你有本事讓他們忘記;事實證明,人們通常情況下都是灰色的,沒有善良得像天使,也可沒有邪惡得像魔鬼。他們瞧不起地位底下的人,但卻尊重精神上的強者,而向嘉丞,無疑,憑藉自身的人格和魅力,贏得了這種尊重。
男人們喜歡強者,從骨子裡就喜歡,尤其是遇到重大挫折仍然屹立不倒的人。更何況向嘉丞的父親在世的時候,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交下。他得罪過多少人,也就幫助過多少人。他出事,大家怕引火燒身——畢竟誰也不乾淨——都不敢出頭,如今時過境遷,對他的兒子照拂一番也是應該的,也是盡了朋友的義務。
人心都是肉長的,在世道上摸爬滾打得再久,畢竟還有柔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向嘉丞絕對不可能動搖他們哪怕一絲一毫的利益。向嘉丞只是個裁縫而已,他既不經商,也不從政,提出的一些關於穿着的意見十分中肯,對收藏有獨到的鑑賞力,尤其是襯衫做得太好,簡直可媲美港臺的品牌。
多交個朋友而已,何樂而不爲呢?
就這樣,向嘉丞成功地成爲了這個圈子的一份子,淡然的、恬靜的、從容的、優雅的,如魚入水、遊刃有餘。這就是向嘉丞,他的性格和魅力,能讓周圍的人忽視那些身外的東西,只注意他這個人,和他猶如月光一般柔和明亮的光彩。
左天剛剛從國外回來,他還不知道這些。令他懊惱的是,自從踏入馬家的宴會廳,向嘉丞始終沒有,哪怕一眼,看過左天。
左天盯着和別人談笑風生、彬彬儒雅的向嘉丞,心裡涌上一股不明不白的怒意。直至此時,他仍是被忽略的那一個,就在他對向嘉丞表明心跡之後;更可恨的是這樣的向嘉丞,讓左天依舊移不開目光,就像一塊磁石,不經意間,就吸引了左天全部的注意力。
左天在侍者的托盤上換下手中空杯,慢慢走向正和一位女士交談甚歡的向嘉丞。
“對不起,打擾了。”他說。
“哦,是你啊。”那位女士輕輕後退一步,讓向嘉丞和左天見面,“嘉丞,這位上個月回國的左先生,您還不認識吧,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謝謝,不過不用,其實左天是我的大學同學。”向嘉丞微笑着說,“我剛剛爲他量身定做了一打襯衫。”
那位女士掩口而笑:“那就太好了,嘉丞的手藝還用說嗎?喏,下次我去香港買衣服,你可得幫我當參謀。”
“樂意之至。”向嘉丞真誠地說,“我覺得你現在這身桃紅色長裙就非常漂亮,顯得更加皮膚白皙,光彩照人。”
女士紅暈雙頰,說:“法國時裝週時買的,還是嘉丞有眼光。”她看出另兩位有話要談,便道,“那就不打擾你們了,一會聊。”
“一會聊。”向嘉丞得體地微微頜首,目送女士離開,然後轉向左天。
到了向嘉丞面前,左天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點什麼好。沉默了一會,突然道:“嘉丞,我說喜歡你,是認真的。”
他的語氣沉甸甸的,好像被什麼墜着,帶着幾分鄭重。
“是麼?謝謝。”向嘉丞淡淡地說。
左天深吸一口氣:“我們好好談談吧。”
向嘉丞詫異地瞥了左天一眼,笑道:“談一談當然可以,不過……”他一攤手,“好像現在不太適合。”
左天開口剛要再說,忽然旁邊一人驚訝的低呼:“嘉丞?”
向嘉丞和左天同時回頭,赫然竟是向嘉天。他穿着香檳色西裝,白襯衫、白領結,配淺棕色皮鞋、Audemars Piguet經典腕錶。光鮮亮麗、風度翩翩,簡直可以去走頒獎晚會的紅地毯。
向嘉丞給左天和向嘉天兩人介紹了一下,兩人握握手。左天見的確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便道:“一會再聊。”說着,意味深長地看了向嘉丞一眼,轉身去和別人打招呼。
向嘉天難以掩飾語氣中的驚愕,低聲問弟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不會?”向嘉丞好笑,“你來我就不能來?”
“你不就是個裁縫嗎?”向嘉天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見到弟弟微微蹙起的眉峰,立時改口,“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他挺美式地聳聳肩,索性坦率地道,“好吧,我挺意外的。”
向嘉丞微笑:“我倒覺得沒有什麼。”他頓了頓,抿一口香檳,慢慢地補充一句,“事實證明,沒有親人的提攜,憑着自己的本事,我一樣可以重新站起來。”
向嘉天被弟弟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難得地面皮一紅,就坡下驢打圓場,乾笑道:“當然了,我弟弟還說什麼?從小就有能耐,我這個大哥是自愧不如啦。”說着拍拍向嘉丞的肩頭。
“嘉天,不介紹一下麼?”一個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向嘉天摟着弟弟的手臂頓了一下,隨即臉上浮起一種膚淺的輕快的笑意,“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呃,我的朋友廖涵;這位是我弟弟,向嘉丞。”
“你好。”向嘉丞和廖涵握手。眼前的男人三十來歲,似乎有外族血統,五官深刻,一身深灰色條紋西裝,藍色法式小領襯衫,顯得成熟穩重、氣質獨特,只是眼裡的光極爲深邃,好像一下子能看穿你的五臟六腑,讓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早聽說嘉天有個弟弟,在S城開一家制衣店,果然名不虛傳。”廖涵望着向嘉丞,眸色幽深。
這話說得古怪,向嘉丞總有一種被他審視的感覺,垂下眼瞼一笑:“廖先生太過獎了。”
廖涵舉杯示意:“以後有機會,能不能也爲我定做些衣服?”
“當然可以,榮幸之至。”兩隻玻璃杯輕輕相擊,發出“叮”地一聲脆響。廖涵再凝視了向嘉丞一眼,轉身走開。
向嘉天緊鎖眉頭,眼中流露出幾分擔憂。見廖涵轉過去沒留心這邊,湊到弟弟耳邊,嚴肅地說:“離這個人遠點,他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沒等向嘉丞反應過來,已跟着廖涵走了。
向嘉丞望着兩人的背影,猛地醒悟到了什麼,倒吸了一口氣,皺起眉頭。思忖一會,又疑慮地緩緩搖搖頭——不太可能吧。
這時,樂曲陡然停止,來賓逐漸安靜下來。緊接着悠揚的旋律再次輕飄飄地在空中徜徉,馬速和他的夫人,帶着兩個漂亮的女兒,終於出現在大家眼前。
馬雨涵身上的深紅色公主裙,是向嘉丞爲她挑選的,她身材嬌小可愛,活力十足,笑容甜美清純,像個迷人的小精靈。姐姐馬雨冰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宴會,她一直在野戰部隊做軍醫,前不久剛回到父母身邊。和妹妹相比,她要沉靜得多,目光之中帶着醫生特有的銳利和冷靜。衣着樸素簡約,不是大品牌的東西,但她氣質出衆,身材高挑,在一衆珠光寶氣衣香鬢影中,十分特立獨行。
馬速很爲自己這兩個青春靚麗的女兒爲豪,說實話他這次把大女兒隆重地介紹到衆人面前,也有一種想要給她找個好女婿的意思在裡面。雖說大女兒脾氣冷傲了點,但誰敢保證這些青年俊彥裡就沒有讓她在一剎那擦出火花的?他這個女兒性子太倔,當年不顧家裡阻撓,毅然決然報考軍醫大學,畢業後明明可以留校任教或者前往軍區總醫院,卻非要下野戰部隊不可。幸好現在開了竅,肯回到後方來了,要是再能找個好丈夫,他和妻子纔算真正放下了心。
父母對孩子的牽腸掛肚是一輩子的事情,總想給他們最好的,哪怕只是期望。
舞會開始了,馬雨涵拉着表哥的手開舞,可也只和他跳了一支,便走到角落裡聊天,眼睛時不時往一旁瞄過去。
馬速爲大女兒逐一介紹來賓,到向嘉丞這裡,特地加上一句:“我這身衣服就是他做的,很棒吧。”
“向先生品味不俗。”馬雨冰脣邊泛起淺笑,雖然很淡,“爸爸總提起你,印象很深刻。”
“叫我嘉丞就好,那都是馬叔叔照顧。”向嘉丞頓了頓,目光落在馬雨冰左腕一串樣式奇特的手鍊上,“你的手鍊很特別,我能看看麼?”
馬雨冰遲疑片刻,說:“當然。”擡起皓腕。
向嘉丞其實早就看清楚了,只不過爲更確定一些。這個手鍊上串着一枚斑駁的子彈殼,鏈子是用鏤刻的小木珠子做的,可以稱得上簡陋而粗糙。
但這種樣式、刀刻的痕跡、小木珠子的穿法,向嘉丞太熟悉了,他自己就有一串一模一樣的。子彈殼是袁一諾第一次回家特地給他帶的禮物,木珠子還是向嘉丞教他刻的,因此那種手法除此一家,別無分號。
向嘉丞向馬雨冰含笑頜首:“非常別緻。”心裡卻早就翻了天。好啊袁一諾,送我的東西居然還給別人一份,還是個女的?今晚非揪着你的小JJ問清楚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鼓勵和支持,謝謝大家的地雷和手榴彈,哈哈哈,我更新還素比較勤快滴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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