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今年H市的冬天異乎尋常的冷,冉默坐在飄窗上望着遠處。小區不遠隔着一條馬路有個小學,操場上有兩個小孩追鬧着,她看的有點出神,好像那樣的場景不久前就在她的生命中也出現過。

屋子裡很熱鬧,明明只有三個人的地方周進一個人整出了十幾個人在場的效果。霍遠東特意叫了周進。他想即使是在放不下過了一個月至少也應該慢慢釋懷了。

周進忙着往火鍋裡放肉,大聲嚷嚷着叫冉默快過來吃。霍遠東看了一眼飄窗,上面坐着的人一直都沒有動過,從周進進門到現在都沒有挪動過一分半點。有點過了,是真的過了。霍遠東皺了一下眉,想要走過去。周進抓住了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霍遠東嘆了一口氣,是不是隨着陸伯民的死他們這些人也跟着一起去了。

周進看着霍遠東自顧自走進書房,端着剛出鍋的肉走到冉默跟前,笑的像個痞子:“默默,來,吃一口。”

冉默轉頭,看了一眼伸到自己嘴邊的肉:“周進,你能不能這樣笑一下?”她伸出手拉着周進的臉頰左右開弓,周進疼的前一刻還掛着笑的臉立刻耷拉下來。

“來,就這樣……全部牙齒都露出來,笑一下。”

周進皺着眉硬是擠出了一個傻笑。

冉默搖了搖頭:“不像。”

原本還在操場上玩耍的人不見了,空蕩蕩的一片。應該已經不會有人在她面前開懷大笑無所顧忌,像朵盛夏日頭下盛開的向日葵,熱情,活力……

周進看着已經轉向窗外的人,揉了揉自己的嘴角。傻了,都傻了。

很多時候,冉默都認爲自己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輩子永遠都會記住陸伯民這個名字了,原來永遠這個詞永遠經不起時間的磨打。

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會想,如果不是因爲陸伯民的死她就不會不開心,如果她不是每天繃着一張臉周進也不會想着法帶她出去散心,如果沒有這些如果她也許就不會那麼快的知道世界上還存在着這麼一個人。

在那家H市新開的餐館裡,冉默第一次見到朱鼎鼎。

是個乖巧的有點安靜的女孩。朱鼎鼎走過來跟周進打招呼的時候,她想是應該稱之爲女孩吧,一頭直髮,左邊還夾着髮夾。看着周進和她說話,直覺兩個人應該認識有段時間了。

“你們認識?”等到人走開了,冉默偏着頭問周進。

周進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嬉笑:“沒有啊,就以前來這裡吃過幾次,和霍……”

“恩?”

“……”周進拿過桌上的菜單,指着中間的一種,“這個是這裡的招牌菜,來一份,怎麼樣?”

雖然有點疑惑,周進不願多說的樣子,冉默也沒有在追問,那時候她還笑着懷疑難道周進喜歡的是這種調調的。

第二次見到朱鼎鼎,是冉默一個人去做回頭客的時候。看着她微笑着走過來招呼自己,心想這個女孩子記性真好,才第二次就記住她了。

看着她微彎下身拿着菜單給自己介紹,臉上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乖巧,是冉默對她的第一印象,而現在這個時候,看着那張白裡透紅的臉,冉默想到了一個詞,年輕。只有這麼年輕的一張臉纔敢這麼明目張膽的不施粉黛。而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臉上塗各種不同的東西……

那條項鍊從朱鼎鼎脖子裡滑出來的時候,冉默正看着她指在菜單上的中指。一閃而過的精光霎時劃傷了她的心。

那是幾天前和霍遠東逛街的時候,她不經意間看着他買下的。原以爲是想偷偷買了給她一個驚喜,現在看,的卻是個“驚喜”。

驚的是她,喜的是眼前這個叫做朱鼎鼎的人……

冉默坐在客廳裡,牆上掛的鍾已經指向1點。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等了大半個晚上。她一遍遍的回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晚歸,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兩人一說話就吵架。她好像可以從記憶中找出很多次的吵架,她哭鬧,最後霍遠東摔門出去。

認識她的人都說冉默是個自私冷漠的人,從來都不肯把自己交出去。她自己也知道,但是把自己掏心挖肺的交出去了,對方根本就不在意不稀罕。這樣的她不想,所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拒絕。拒絕讓別人傷害的機會。

每個人都有自己小小的保護殼,她的,不過是比別人的大一點點。

“啪”的一聲開門聲,冉默知道霍遠東回來了。她站起來走到門口,等着外面的人走進來。

進門剛想彎腰換鞋的霍遠東擡眼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有點吃驚:“還沒睡?”

“恩,怎麼這麼晚。”冉默接過霍遠東的包,她想要好好的跟他談一談,“你喝酒了!”

湊到跟前的霍遠東看着偏頭的冉默,伸手硬是拽住她親了一口。

冉默很火大:“你幹什麼呀?”等了一夜的人,回來就發酒瘋,她推了一把霍遠東。醉醺醺的人不注意往後踉蹌了兩步。

“怎麼?要爲人守身如玉啊,跟了我幾年了,現在不願意了。”霍遠東冷着一張臉,“活着不能跟我爭,死了更加不能!”

“啪”的一聲,冉默自己也被自己給震住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你!”霍遠東看着冉默,眼神冷的就像一把刀,裡面印着冉默的影子。舉起的手始終都沒有落下,最後霍遠東摔門走了。

冉默看着打開又關上的大門,冷笑。轉身往酒櫃裡拿了一瓶酒,坐到飄窗上。黑夜就像是一塊最扯不掉的幕布籠罩着這個城市。

對着瓶子連着灌了幾口,受不住的嗓子咳了幾聲,冉默摸了摸嘴角。看了一眼餐桌上放着的那幾盤菜,是個笑話,還是個沒有人願意陪着一起玩的笑話。

她猛地站起來走到餐桌上,空着的左手狠狠的掃掉了桌上的杯杯盤盤。“噼裡啪啦”全部摔在地上,支離破碎,就好像她拿着酒瓶一直捂着的胃。痛的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只能蜷縮着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