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花開花落時(五)

夕陽斜照,密林中的光影支離破碎,將來人的修長身影籠罩在淡淡的光圈內,她高舉長劍,鋒利的劍尖直指我的咽喉,她手中稍稍用力,一陣尖銳的刺痛傳遞到我的大腦,令我清醒異常也讓我懵然非常,清醒是生理上的,懵然是思想上的。

:“見到我,你一定很失望吧?”來人輕聲譏諷道:“我原本不想來,無奈你的手下太窩囊,二哥果然有遠見。”

二哥?是誰?

和我有點糾葛的異性中,排行老二的除了剛剛訣別的秦二公子,就只有遠在江東的顧家二公子了。

我頓時心情鬱悶,差點吐出老血三千,想我林某人自命清高了二十多年,到頭來還得靠男人搭救,怎麼不讓我顏面盡失,悲憤交加?

我望着眼前的臉,豔若桃李,卻冷若冰霜,嬌豔欲滴的櫻脣綻開一朵嘲諷的笑容,醒目而魅惑,她一身玄色勁裝,發上全無裝飾,洗盡鉛華更顯麗質渾然天成。

她本就英氣逼人,做這樣的男裝打扮最適宜不過。

我用手指將喉間的劍尖撥開,竭力不讓心底的強烈憤懣噴薄而出:“走吧!離開這裡,隨你怎麼取笑我都成。”

夜幕將降,虎狼囂張,再不離開這裡,我們極有可能葬身猛獸肚腹。

沈豔蘭收劍入鞘,美目在我臉上連連巡視,低低地哼了一聲:“我還以爲你真的不怕死呢,原來也是膽小鬼。”

她嘴上對我不客氣,行動上卻部署得有條不紊,她帶來的人不知是秦氏的校事還是她一手培養的死士,這些人在密林中行動自如,如履平地,僅憑觀察夜間動物發出的亮光就能判斷是猛獸還是溫順的動物,比如說,亮光低伏且不動的,是老虎,亮光呈線狀又微微移動的,是麋鹿。他們用鋒利的武器劈出一條僅容一人穿越的通道,用繩索和掛鉤成功地帶領我們一行人攀過陡峭如鏡的絕壁。

三更之後,天上的滿月昏昏欲睡,我們翻過了莽山,在一個叫潭灣村的地方落腳休整。

村子不大,能供我們借宿的唯有村中的牛欄。

牛欄,顧名思義,就是牛睡覺的棚窩。

古代的耕牛十分珍貴,所以一般村裡都會在村莊的中間搭建堅固的牛欄,把全村的耕牛都集中在一起,夜深人靜的時候,安排人手看管。

因爲怕耕牛被惡劣天氣奪走,所以牛欄的建築質量,一般都挺好,絕對能遮風擋雨,而且佔地寬敞,用於堆放喂料的麥秸。

我曾在條件簡陋民風淳樸的瀛洲島居住過幾個月,對於以天爲被以地爲牀的睡眠環境,坦然處之。倒是沈豔蘭,見我一聲不吭地躺在牛欄的茅草上,不免有些好奇:“芳菲,難道是我眼拙,竟然沒看出你是那一家的影子?”

影子,是女性死士的統稱。

我以胳膊爲枕,仰望夜空,喟嘆道:“你沒有看錯,我的確不是什麼影子,只是遊歷的經驗比一般人要豐富一些。倒是你,豔蘭,我沒想到,你是吳公子的妹子。”

她叫他二哥,不知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還是同宗的兄妹?

我的話不知刺痛了沈豔蘭的哪一根神經,她呼將我一把從地上拎起,在我站穩之前,她出手如電,啪啪兩下,正手反手,給了我兩記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這更讓我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沈豔蘭的血液裡肯定有顧家的遺傳因子,她出其不意打人耳光的手法,我實在是太熟悉了,我的孃親顧氏(至今不知閨名)打過我,吳侯的老孃沈氏命人打過我,還有秦桓之同學,也打過我。

只是,我也和顧氏有親,爲什麼沒有打人的機會呢?

:“打你,是因爲你治好我的腳。”沈豔蘭恨恨地道:“如果你沒治好我的腳,我照樣留在顧家,即使殘疾,至少能清清白白,哪像現在,和姑母共事一夫,被人恥笑,被人拿捏。”

她恨意難消,在我出聲辯解之前,又補了兩記耳光,打得我天旋地轉,她還不解恨,用腳踢了我兩腳,才氣呼呼地把我扔在地上,過了半晌,她單腳跪在我身邊,從身上取下一個銀瓶,倒出一粒藥丸,給我吃了進去。

藥味清香,是秦氏的五靈丹。

我身上稍稍恢復了氣力,撫了撫滾燙的臉,悽然地笑道:“我不也是被利用的嗎?”

我不過是給人洗洗傷口而已,突然名噪一時,那時的我對這個時代的醫學發展程度極度缺乏瞭解,還以爲自己的護理手段獨一無二呢?

可自從去過瀛洲,聽說了南越國神仙能讓人神奇細腰,還有我父親玉郎能做整容手術後,我纔想明白:作爲一個十歲的僞護士,竟然被當成天才的外科大夫,不是有目的的人爲炒作,就是被人別有用心的利用。

以我當時的情況,只能是被人利用。

落英城地震,無家可歸,死無對證的孤兒一下子暴增,有善心無善心的富豪人家趁機低價買入幼年的奴僕,爭權奪利的豪強也趁機安排得力的細作探子進入對手的陣營。

那時的我,出了家剛還俗,卻無處可去,只能賣身爲奴,因爲會寫字,所以肯定會被高端一點的買家買走,換而言之,我是一個不錯的贈品,就像現代那些用來做促銷噱頭的贈送品,比如移動曾搞融資促銷活動,給手機充值100元,送一桶食用油,我是那桶油,沈豔蘭是移動公司想要的100元預付款。

苦肉計很成功,她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棄兒,長得又不錯,被高門大戶買走的可能性很大,只是我沒想到,原來她並不是自願。

難怪她對我的感情那麼複雜,一方面感激我,另一方面又恨極了我。

沈豔蘭目光復雜地望着我咳嗽,默默地遞過來一個水囊,我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緩緩道:“豔蘭,你知道嗎,很久以前,我就懷疑你不是落英城的人了。因爲你嘲笑我把喝水說成瞌睡,其實在落英城,就是那麼說的,我在落英城長了十年,對那裡的方言,要比你熟悉得多。”

自從來到階級分明的古代,我就十分注意語言的使用,也可以說,我對任何人都持懷疑態度 ,畢竟,這是一個亂世。

落英城方言,“瞌睡”就是喝水,“喝水”是地道的官話,沈豔蘭說她的父親是小販,立即便讓我心生警惕,還有她腳上的傷,也莫名其妙,地震過後,城裡一片廢墟,平頭百姓家家戶戶都住到避難棚裡,又何來餘震被石頭砸到腳一說呢?而且後來,從來沒有聽她說起過家裡人的事情。

我給她做手術,一是逞能,二是,見不得一個好看的姑娘變成瘸子。

沈豔蘭的臉色晦暝不定,她接過水囊,掛在腰間,沉聲道:“所以後來你對我總是不冷不熱?敷衍應付?”

我也不否認:“我就怕自己會妨礙別人做事,小命不保。”

沈豔蘭哼了一聲:“我還以爲你多了不起呢!”

我失笑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只不過,我不想依附任何人,僅次而已。”那時的我,就怕被人強迫進入什麼幫派,所以一心只做鴕鳥,對於奇怪的事情不多問,不多想,不關注。

沈豔蘭擡頭看着天空,彷彿自言自語一樣:“如果當年的我,也這麼想就好了。什麼家族生死存亡,大局爲重,跟我一介女子,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爭得頭破血流,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大哥的性命,照樣葬送在自家人手裡。”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真希望自己變成個聾子,秦家的事,顧家的事,我通通不想知道。

於是我捂住耳朵,躺在地上:“累了,歇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沈豔蘭驀然回頭,俯視着我:“明天趕路的,只有你自己。”

我狐疑道:“你,不走?不怕事情敗露?”

:“走?我還能到哪裡去?天下可沒有一個對我念念不忘的吳公子。”

沈豔蘭的火氣徒升,一雙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同樣是妹子,爲什麼我就得拼命流血,而你卻被他捧在手心裡?退一萬步說,我姓顧,你不過是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

我以爲她又撲過來打我,嚇得抱頭彎腰。

沈豔蘭哼哼冷笑:“怕什麼?我可不敢打壞你的臉!你還要靠它活命呢!你也別太得意,二哥的妻妾哪一個是好惹的,就憑你的身份,怕是不夠人家吃的。”

她忽然熱心地安排我未來的私人生活:“你最好還是乖乖住進紫霧山居,只有在那裡,你才能活得久一點,至少不會死無葬身之地,二哥百年之後,就完全是你的了。我想,你一定知道,紫霧山居是顧家男子的溫柔鄉吧?啊?哈哈哈。。。。。。”

我撥開她的手,冷冷道:“你錯了,我不會再麻煩吳公子的,請你轉告他,我很感激他的援手,但是,我不會和他再有任何牽連,至多隻當他是兄長。”

:“兄長?哈哈哈。”沈豔蘭大笑起來:“莫非,你還夢想着回沁園?別忘了,在五官中郎的心裡,你已經死了。他和煙飛的兒子,都一歲了。你還想着他做什麼?”

:“煙飛?”我一時想不明白,煙飛和秦桓之,生了兒子,一歲了?

沈豔蘭看我驚駭萬分,高興得不行:“哈哈哈,就猜到你不知情。告訴你吧,秦二少夫人,皇甫氏,就是當年和我們一起進園的閭煙飛,人家可是名副其實的二少夫人,而你呢,小小的婢妾!天上地下啊!如果你當年跟了二哥,肯定不會這麼慘,至少二哥不會騙你,瞞着你。”

我的思想短路了,閭煙飛就是皇甫氏,太神奇了,閭煙飛不是對秦建之情深似海嗎,爲什麼會同意嫁給秦桓之,並且願意配合他演戲呢?而且演得那麼投入,連消息靈通的蘭歆夫人也不知道其中的實情?

我本來不想再過問秦家的事情,可是,閭煙飛竟然在撫養我的兒子,這一點,我無法不過問。

:“二少夫人,真的生了個兒子?”我小心地問。

:“當然是真的,你沒想到吧?他們是在守孝期間有的孩子,多火熱啊!他們以爲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老天,那孩子。”她神秘兮兮卻又幸災樂禍地一字一句說道:“是個妖怪。”

妖怪!難道真的是畸形?我的心如遭雷擊,焦得連心痛都不會了:“你胡說!”我脫口而出。

:“胡說!你真應該親眼看看,那妖怪的眼睛竟然是綠茵茵的,比丞相當年送給三公子的結綠還要足色呢。”

阿彌陀佛,不過如此!我如釋重負,原來只是長了一雙綠眼珠而已,有什麼好怕的,世上綠眼珠的人多的是。

想想也沒什麼奇怪的,吳侯的眼珠子,就黑中泛綠,估計是顧家的遺傳基因裡有的,沈豔蘭離開顧家時還小,可能沒有意識到,而我和秦桓之,身上都有一半顧家的血統,養個孩子,像某一個顧家人,也不奇怪。

只是,長了一雙綠眼珠的中原人,會遭歧視嗎?我的心突然揪了起來。

:“哼!誰叫他心腸狠毒,活該遭報應。”沈豔蘭猶自憤憤不平。

我忍不住:“豔蘭,別忘了,你也喜歡過他的。”我這麼說,是投石問路,我就想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交易。

陷入愛河的女子,是不會允許別人猜錯她的心上人的,就像喜歡小謝的粉絲,痛恨人家說他是陳老師的粉絲一樣。

沈豔蘭果然中計:“呸!你當人人都像你們,喜歡那個黑心腸的?你和那姓任的悍婦一樣,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我訝然道:“你不喜歡他?難道你喜歡三公子?”

沈豔蘭急了:“喜歡三公子的,那是閭煙飛!可惜她也嫁給了秦桓之!嘖嘖,我真不明白,你們一個個腦子是怎麼想的,自以爲才高八斗,還不如識字不多的小春。”

咦,總算逼出她的心裡話了,秦彰之,沈豔蘭心中的英雄是秦彰之。

這就解釋了她當年爲什麼一進園子就習武(在顧家時肯定有基礎),在武功平平的吳師傅手下,卻練得一身好劍法,突然和伊春德走得很近,突然進了軍營,原來不是爲了勾搭秦公祺,也不是因爲我這個假想敵的出現,而是因爲她,想接近秦彰之。

以伊春德的性子,肯定願意和她共侍一夫的,只是後來她爲什麼又被秦公祺給納呢?

:“都是你做的好事!那年你跟二哥跑掉後,那黑心的秦桓之卻遷怒到我頭上,背棄了承諾,把我送給丞相。原來他說得好好的,只要我不幫二哥,不幫顧家做事,他就把我轉到大公子的營帳裡去。”

:“都是你,都是因爲你,我才落到今天的田地,原本二哥已經放過我了,可是這次爲了救你,二哥讓我重新調動影子,你知不知道,這很危險,會讓他們暴露甚至送命?”

想起秦公祺的殺人手段,我瑟縮了一下:“對不起,我。。。。。。並不想連累你們。”

:“已經連累了。”沈豔蘭鄙夷地說:“如果真的不想再連累我們,就乖乖到二哥身邊去吧,我可不想哪一天,又被二哥吩咐爲你賣命。”

我小聲而堅定地說:“不會了,我不會再麻煩你們了。”

沈豔蘭一臉不相信。

:“豔蘭,請你務必轉告吳公子,我絕對不會去揚州的,我要到益州度過餘生,從此和秦家人顧家人,永不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理直氣壯地:既然老羅和老陳能把孫權寫成碧眼兒,我爲什麼不能把女主的兒子寫成綠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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