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秋仲伊則藉口自己通宵未眠極爲睏乏,將手頭之事交給前來接班的伍紹一,自己回到帳內假做歇息,乘郭懷親兵接與禁衛軍進行防務交接時,偷偷來到黑騎軍營地。楚錚率部起程時,秋仲伊夾在其中也離開了北疆大營。
而此時楚原已被傅平誆至帥帳,在郭懷的注視下對着一疊公文奮筆疾書,渾然不知自己兄弟已經棄自己而去。
楚錚一行快馬加鞭,只用了大半個時辰便趕到離孟德起部十里處。楚錚一勒馬停了下來,洪文錦和鄧世方見了忙命麾下將士停下。楚錚對秋仲伊說道:“秋先生,灰鬍兒距此不過百里,你我就此作別。”
秋仲伊點點頭,向楚錚拱拱手便調轉馬頭準備離去。忽然,秋仲伊又回頭道:“楚將軍,秋某雖已立誓爲將軍效命,可呂首領亦對秋某有救命之恩,有句話秋某本不該問,可若是不問總覺放心不下。敢問將軍當真對灰鬍兒只有赦免之心而無加害之意?”
“秋先生,者來你對本將軍還是所知甚少。”楚錚淡淡說道,“本將軍若有心對灰鬍兒不利,還不至於用到誆騙這等手段。”
秋仲伊沉默良久,道:“楚將軍說的是,是秋某多心了。”
“不過,秋先生,本將軍有些話也要說在前頭,承諾灰鬍兒之事本將軍絕不食言。”楚錚森然道,“但灰鬍兒若拒受本將軍所託。一月之內,北疆草原灰鬍兒將不復存在!”
秋仲伊一震,盯着楚錚道:“楚將軍在危言恫嚇麼?將軍想必也知道那樊兆彥對呂首領恨之入骨,念念不忘剿滅灰鬍兒,可十幾年始終未能如願。楚將軍就鞝擻邪鹽眨俊?br/“本將軍只是想讓先生明白一事,灰鬍兒先前能縱橫北疆多年,固然因其驍勇善戰來去如風。但究其主因還是北疆大營內有人暗中相助,且大營從未全力出兵圍剿。此戰過後。北疆會有大變,無論下任大營統領還是本將軍,都絕不允許北疆再有灰鬍兒這等流寇,要麼爲我所用,要麼爲我所滅,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楚錚忽微微一笑:“先生心體舊主亦是人之常情,既是如此。此去灰鬍兒先生更應勸解呂首領接受我北疆大營招撫,日後或許亦可成爲一方諸侯。至於本將軍方纔那番話只需先生心中明白就是了,無需轉告呂首領,若是轉告反而適得其反。”
“沙鉢略與程浩然真是這麼說的?”西突厥達頭可汗看着跪伏於地地程浩繁,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程浩繁擡起頭,道:“小人絕不敢欺騙大汗,那沙鉢略道,東突厥與柔然達成協議,並收買了北方趙軍主將,只要大汗同意他提議。就不再攻擊我部。任由大汗收攏大軍,傾盡全力攻擊秦軍防線力爭打開缺口。而東突厥亦將隨後從我大軍左側向秦軍發起攻擊,唯有如此我西突厥尚有一線生機。”
“該死的沙鉢略。既然收買了北方趙軍主將和柔然人,爲何不早些與本可汗商議,非要讓我們的突厥勇士之間先拼得你死我話?”達頭煩躁地來回走動着。程浩繁不敢接口,心中卻在暗想之前你的心思全在聯趙秦攻東突厥上,若是還未開戰程浩然就放自己回來,你非但不會相信,恐怕還會砍我的頭不可。再說西突厥如果不受重創,東突厥哪敢與我等聯手啊,持到衝破秦軍防線到了安全之地,你達頭會放過沙鉢略嗎?”
達頭忽停了下來,看了看站在左方的幾位大將,道,“你們覺得沙鉢略的話可信嗎?”
左側一鬚髮花白地突厥老者道:“大汗,秦趙兩國加上東突厥和柔然人,總共超五十萬,我們西突厥已經傷亡都快有十萬了,再這麼下去全軍覆沒是遲早的事,沙鉢略沒有必要再來騙我們,看來他也是怕秦趙兩國滅了我西突厥後再向他們下手。大汗,不管怎麼樣,向西突圍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向北就算衝過趙軍和柔然人防線,也只能進入沙漠,那是一道與魔鬼打交道的路線,能不能走出去是還要靠神靈保佑;往別的方向不但離阿爾泰山趕來越遠,而且沙鉢略也不同意……唉,大汗,還是下令吧。”
另一老者也道:“是啊,大汗。東突厥和北方趙軍還正與我突厥勇士廝殺,還是先答應吧。就算以後沙鉢略不懷好意,一頭猛虎總比一羣惡狼好對付。”
“兩位叔叔說的是。”達頭狠狠說道,“傳令下去,點燃五道狼煙,告訴沙鉢略本汗答應他了。”
華長風見西突厥陣營內忽然燃起幾道狼煙,雖不知這是何意,但仍不敢大意,命麾下將士小心戒備。這三萬趙軍除了五千人在操縱武鋼車,餘下的只在一旁看着東西突厥廝殺,早就已經手底發癢,偏將劉倚山問道:“華將軍,我等何時起兵啊?這西突厥看來也不過爾爾,兄弟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華長搖了搖頭,道:“不必心急,有你們痛快廝殺的時候。”
“咦,奇怪。”旁邊有個校尉忽叫了起來,“華將軍請看,怎麼東突厥退兵了?”
華長風一驚,向遠處望去,只遠處原本戰成一團地東西突厥軍士正緩緩向各自陣前退去,而且有條不紊似約定好了一般,彼此間連一支箭矢都不曾射出。華長風回首厲聲喝道:“劉將軍,速派人去程浩然處,問問他究竟意欲何爲?”
劉倚山領命。點了幾個親兵向東突厥陣前而去。華長風想了想,又命麾下所部悄悄退後半里,並嚴陣以待。
過了會兒,那幾個親兵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騎東突厥,約百餘人,爲首的正是程浩然。華長風沒想到他居然會親自前來。倒有些意外,猶豫了下帶着劉倚山等人迎上前去。
到了跟前雙方下馬。程浩然拱手道:“在下見過華將軍。”華長風無心與他閒扯,當即便問道:“敢問程先生,東突厥爲何突然撤兵不戰?”
程浩然微微一笑,道:“華將軍,我東突厥答應郭元帥之事已經做到,何必再戰?”
華長風一愣:“程先生,你此言何意?”
程浩然笑而不答。他身邊忽走出三人。爲首那人對華長風施了一禮,道:“卑職見過華將軍。”
華長風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微一細想頓時勃然怒道:“陸鳴!你不在楚參將身邊,跑到這裡作甚?”
陸鳴從懷中緩緩取出支金色令箭和一卷軸,道:“卑職是奉命從帥帳而來,大帥有令,此戰原定計策有變,請華將軍接大帥令箭、軍令!”
華長風狐疑地看了陸鳴一眼,從他手中接過令箭與軍令,打開一看。華長風更是臉色大變:“這不可能!大帥怎會……”
陸鳴迅速打斷道:“大帥有令。命華長風將軍及所部三萬人,伺機而動。配合東突厥突襲西秦!”
偏將劉倚山等人頓時都驚呆了。華長風仍不住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大帥從未都對我說這事,一點都未曾……”
陸鳴面無表情,道:“華將軍是懷疑此份軍令是假,還是存心想違抗軍令?”
旁邊程浩然則笑道:“華將軍。這等機密之事自然知曉之人越少越好,何況當時薛方仲尚在行營之中,西秦軍中高人不少,而此事又頗爲驚世駭俗,郭帥亦是擔心衆將得知此事後議論紛紛,泄露了天機啊。”
華長風充耳不聞,只是將令箭軍令看了又看,這兩物他這一生不知觸摸過多少次,自然看得出來絕非僞造之物,而軍令上元帥大印、署名及他老人家地私人印鑑一應俱全,華長風辨認了半天,仍看不出有任何可疑之處。
陸鳴雖神色無異,可心裡也是頗有些緊張。他比華長風還早幾個時辰來到東突厥,只是直到此時才現身,而軍令上郭懷的署名正是他臨摹所寫。郭懷的筆跡是典型的武將風格,棱角分明高低有致,楚錚從帥帳中偷偷取出了十餘份他的手跡,陸鳴對着苦練了四天四夜,雖說所練時間不算長,但若僅是“郭懷”二字已經寫惟妙惟肖,甚至擺到了傅平面前半天他也看不出真假來。至於帥印則不消說了,私人印鑑亦是真的,楚錚整日在帥帳中,以他的武功趁郭杯熟睡時潛入帳中,任何物品都可輕鬆到手。
見華長風仍無動靜,陸鳴在一旁提醒道:“將軍若有何疑問,可速派人前往帥帳求證,但軍令不可有違,請將軍點兵即刻備戰。”
放屁!華長風冷冷地看了陸鳴一眼,從此到帥帳來回至少三個時辰,若按軍令從事,就算到時再證明此令是假也是無力迴天了。
“陸鳴,元帥可曾交待過你,若華某不遵此令又如何?”華長風將軍令合上,平靜地說道,
“依軍規行事,當即革職,並由劉倚山將軍接任。”
“胡說八道!大帥怎會下這等軍令,臭小子,老子劈了你……”劉倚山拔出腰刀,卻被華長風一把拉住。
“按我大趙軍規所書,若劉將軍亦不從命,則由張副將接任,若張副將也不從,則由軍中威望較高之校尉接任,卑職就不信我華將軍麾下會盡是些無視軍規軍紀之人。”陸鳴說完忽臉色一變,忙單膝點地俯首道:“卑職一時激憤胡言亂語,請將軍治罪!”
“算了,陸校尉請起。”好個尖牙利齒地少年。華長風不由苦笑,真不愧爲楚錚屬下……
楚錚?華長風心中一凜,看了看手中令箭軍令,難道……不可能不可能,他竟是如此膽大?
陸鳴站起身來,臉上露出絲笑意,道:“多謝華將軍。卑職離開帥帳之前亦頗有幾分懼意,畢竟此令非同小可,可我家將軍卻道華將軍明辨事理,寬宏大量,又將卑職訓斥一番,說卑職以己度人不知好歹。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華長風冷哼一聲,道:“陸鳴,你且過來。”
兩人走到一旁。華長風聲音低沉,道:“陸鳴,本將軍且不問此令是真是假,只問一事,除華某外,還有何人接到此令?”
“王明泰王將軍。”
華長風冷笑,這原本就在他意料之中:“還有麼?此道軍令與先前完全背道而馳,華某與明泰麾下不過六萬餘人,根本難堪大用。”
陸鳴猶豫了下,道:“稟華將軍,北路軍王將軍並非只三萬人,尚有近七萬胡蠻在其麾下效命。”
“什麼??”華長風驚得目瞪口呆,忽然想起楚錚先前無故滯留突厥大營等許多不合理之事,此時卻似一一找到了緣由,“原來,如此……”
“華將軍,”陸鳴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說道,“家姐亦有番話需卑職轉於將軍……”
“令姐是?“華長風感覺頭有些痛,今日有太多地事情匪夷所思了。
陸鳴輕聲道:“家姐單名一個媚字……”
華長風突然知道他所說是何人了,楚錚帳中那神秘女子絕對是自己此生印象最深地女子,相貌雖有些記不清了,但正是她揭開了自己塵封二十幾年的傷疤,絕對永生難忘:“令姐有何吩咐?”
“家姐道,華將軍前程不可限量,而爲將者只需謹尊軍令便可,何必爲他事操心。”
陸鳴嘴裡答道,心中卻是大奇,姐姐她何時認識華將軍地,而且看華長風這副模樣,對姐姐竟似比對公子還要來得敬重些。
華長風沉默許久,忽然轉身大步回到麾下衆將身前,將手中軍令遞給劉倚山:“即刻將此軍令傳至全軍,若有不服者,將尉革職,軍士處斬,半個時辰後重新在此集結,厲兵秣馬,隨時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