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去幹嘛?這一路千里奔波,還沒喘上口氣呢。”
聽了楚錚傳來的話,蘇巧彤嘀咕道。
楚錚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這是家父的意思。”
蘇巧彤不吭聲。楚名棠應該已經知道王老侯爺要爲自己和楚錚做媒的事了,方纔看向自己的眼光就些森冷,與離京前大不相同。看來經過這半年,楚名棠對自己雖已經頗爲信任,可離做兒媳婦恐怕尚有一段距離。
徐老太醫捋着山羊鬍子,笑着說道:“去吧,巧彤,太尉大人定有用意。”
蘇巧彤沒有辦法,只好苦着臉跟楚錚走了。
楚名棠站在院中,負手而立。蘇巧彤猜得沒錯,他的確是在爲楚錚的婚事煩心,北疆信使前日送來王老侯爺的家信,信中提及了楚成兩家聯姻之事。楚名棠知道岳父一直不贊成錚兒迎娶長公主,此番不過再次借題發揮,可自己卻有苦難言,他老人家不知此女身份來歷,自己可是一清二楚,若長公主萬一有何不測,難道當真讓一別國奸細坐上楚氏正室之位?
楚名棠想想就覺荒唐,不禁搖了搖頭。
“孩兒拜見父親!”
楚名棠轉過身來,臉上露出慈愛的笑意:“是欣兒和倩兒啊,都起來吧。欣兒,你何時回來的?”
“孩兒一早就就回來了。”楚欣道,“只是父親去早朝了,孩兒拜見過孃親後。便來此找輕如。”
這邊柳輕如限於身份。待楚欣姐妹拜見過了楚名棠,這才上前向公公施禮。
楚名棠點了點頭,又對楚倩道:“倩兒,你病體尚未痊癒。應多歇息纔是。”
楚倩低聲道:“孩兒身體已無不適,方纔聽說二姐來了。因此過來看看。”
楚名棠對兩個女兒遠不似對三個兒子那般嚴厲。聞言道:“也罷,徐老太醫正巧在此。你既是來了,輕如。稍後請徐老爲倩兒再把把脈。”
柳輕如俯首應是。
看着柳輕如,楚名棠又有些頭疼了。平心而論,楚名棠對這兒媳甚爲滿意,不愧出身名門世家,知書達禮。舉止有度,而幾年來她一直協助兒子,將鷹堂管理得井井有條。對府裡下人亦是賞罰分明。無人不服。連夫人和兩個女兒對她亦是讚不絕口。
因此相比蘇巧彤,楚名棠更欣賞柳輕如綿裡藏針地性格,這纔是大家主母地風範。可此女偏偏是一南齊人,而錚兒又對她如此寵愛。可以想像,不論兒子以後正妻是何人,柳輕如在上京楚府的地位依然舉足輕重,若那正妻德才再略有欠缺。極易形成妾強妻弱之格局……
“父親。”
楚錚帶着蘇巧彤也來了。見楚欣楚倩亦在此,楚錚樂呵呵地說道,“二姐四姐,小弟這廂有禮了。”
楚名棠原本就心情不予。見楚錚嬉皮笑臉的模樣,更覺來氣。這兒子身邊的幾個女子一個是齊人一個是秦人。還有魔門妖女和當朝長公主夾雜其中,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可這些話終不能當着兩個女兒之面說,何況大女兒已是方家媳婦,楚名棠只得悶哼一聲,道:“欣兒難得回來。輕如、倩兒,還有巧彤,你三人多陪陪欣兒。”
蘇巧彤愕然。楚名棠叫自己出來就爲這事?
見蘇巧彤似頗爲不解,楚名棠皺了皺眉。不管是妻是妾,此女十有八九還是要進楚家門地,這等身份怎可與那些江湖中人同席而坐?她平時機敏伶俐。可總對些小節不甚在意,這樣下去難免有損楚府顏面……
在這一點上她與錚兒倒頗爲相似。楚名棠看了楚錚一眼,道:“走吧。”
楚錚跟在父親身後。走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父親,今日在太平宮內大長公主有沒有責難您?”
楚名棠哼了一聲,趙茗見了自己與方令信當然沒好臉色,只是她畢竟出身皇室。也說不出什麼尖酸刻薄的話語來,自己只當耳旁風就是了。
不過這事沒必要告訴兒子。楚名棠頭也不回:“爲父之事不用你來操心,皇上既已下旨讓你家中待罪,若無爲父之命,絕不可私自出府門半步,否則家法從事。”
“是,父親。”嘴上這麼答着,楚錚對着楚名棠地背影卻是一撇嘴,皇上都已下旨,還說什麼沒你之命不得出府,顯然老頭子自己都根本沒把皇帝旨意放在眼裡,還整天以大義之名訓我?
到了楚名棠書房,裡面已有四五人在內等候,楚錚亦全認識,都是父親地心腹嘛。爲首那人是當朝御史施文生,在他身後站着吏部侍郎錢嗣業,另兩人一個是兵部令吏馮奕徵,就是馮遠的父親,因爲兒子與楚錚地關係,原本更靠近於王家一系馮奕徵投到了楚名棠門下,如今已深得信任;另一人乃禮部左侍郎許庭曉,原本在吏部任職,楚名南升任尚書後,他從吏部調至禮部接替左侍郎之職,楚名南去了北疆,現禮部由他代爲主持。
幾人上有見過楚名棠,御史施文生首先開口道:“太尉大人,下官昨日連夜審訊陳縣劉福全,所得口供與五公子先前所道全然一致。下官方纔與錢侍郎及幾位同僚商議,彈劾刑部尚書方令白已有九成把握。”
楚錚咳嗽一聲,道:“喻世保府邸孩兒已派人密切監視,昨日下午喻世保府中二管事出府,直往南城門而去,孩兒已派人告知馮大人。”
馮奕徵上前道:“啓稟太尉大人,這三日京城四城門城防軍均由下官心腹輪值。昨日接到五公子之命,於黃昏時分在城外一里處將喻府二管事截下。經審訊。此人地確受喻世保之命欲趕往陳縣劉富全家。吩咐劉富全外出避難。”
施文生點頭道:“這又是一鐵證。太尉大人……”
錢嗣業在一旁笑道:“施大人,太尉大人心中已有決斷,施大人不必心急。”在場幾人中他跟隨楚名棠時日最久,從言行中已隱約感到太尉大人並非想傾全力打壓方家。否則以太尉大人在平原郡和南線大營時如那雷霆萬鈞般地霹靂手段,一旦定下決意。身爲下屬者只知奉何命做何事。而非此時仍在這邊商討如何去做。
楚名棠沉默片刻,道:“明日時朝始。暫依原定之策,由御史臺上奏摺彈劾喻世保貪贓枉法、誣陷官員、縱奴行兇。至於何時彈劾方令白。依本相眼色行事。”
幾人齊聲應道:“下官遵命。”
施文生頗感失望。他是接替唐孝康出任御史之職地,御史乃從一品官員,下轄御史臺,若能充分施展其職能,足以與朝中六部相抗衡。可施文生上任之初。正值三大世家就漸成聯盟之勢,相互傾輒打壓大爲減少,到後來彼此乾脆成了親家。他這御史便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尋些小魚小蝦來出氣,每到歲末年初,面對自己的述職奏職施文生都無法落筆。原本以爲這次可以大展身手,若能扳倒當朝刑部尚書自已即刻名震朝野,可沒想到頭來太尉大人看來
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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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至少喻世保肯定在劫難逃,施文生只能自我安慰,畢竟刑部侍郎也算朝中一重臣了。
幾人將已經寫好的明日準備上呈的彈劾奏摺一一請楚名棠過目,而後就方系官員會如何反撲,一一制定出對策。僥倖地勝利百里無一。勝算都是建立在事先周詳的準備上的,楚名棠一直信奉這一點,因此今日方令信直至早朝前才審閱喻世保的奏摺簡直讓他感覺不可思議。卻不知方令信已經看穿楚家父子的用意,根本就沒打算佔上風,只是喻世保的愚蠢出乎方令信預料,這才讓下屬諸多官員當場出醜。
“啪!”
楚名棠突然一拍桌案,把施文生等人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只見太尉大人正怒視着一旁的五公子,而五公子大嘴半張着,形狀頗爲滑稽,看來是呵欠打到一半被父親給驚嚇住了。
楚名棠叫楚錚來此。就是讓他好好學習朝堂之事,可沒想到這小子竟是心不在焉,這已是第二個哈欠了,着實讓楚名棠怒不可遏。
錢嗣業是在平原城看着楚錚長大地,忙出來打圓場:“五公子今日首次上早朝,少年兒郎嘛,想必有些困了。”
楚錚困倒不至於,以他地武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照樣精神抖擻,可那得是在外有壓力的情況下,誰沒事幹拿不睡覺當一趣事來玩啊。楚名棠與施文生等人商議,楚錚剛開始聽得很認真,可聽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無聊了,這朝堂相爭與自己在大學裡參加的辯大賽沒有多大區別,上策是搶佔道德論至高點,將對方貶得無地自容,中策是挖坑惹對方往下跳,找到語病再死纏爛打,直至逼得對方掩面而退,至於下策就是詭辯,此道楚錚面對父親時最擅長了。
當然,事先周密的準備是必不可少的。前世辯論隊裡有句名言:不怕神一樣地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楚錚對此體會更深,其實平時看起來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關鍵時候突然樣樣稀鬆、由神變豬的隊友纔是最可怕的。因此施文生與錢嗣業等人此時相互瞭解,商量彼此如何合作亦是很關鍵,不過這關自己什麼事了,反正明日自己又不參於其中。
楚名棠對錢嗣業的話充耳不聞,盯着楚錚看了半晌,忽道:“施大人。”
施文生一愣,道:“下官在。”
“假定錚兒爲方系官員,你將方纔所列質疑之事道來。錚兒,由你一一對答!”
楚錚一驚,父親還玩這套?看來老頭子是真怒了,存心要自己難堪,腦中趕緊回憶這幾人方纔所商討地內容來。
錢嗣業猶豫了下道:“太尉大人,施大人這邊證據確鑿……對五公子不太公平啊。”
楚名棠對楚錚道:“施大人出言質問,爲父讓你爲方系官員,不問勝負,只看你退讓到何種地步。”
楚錚鬆了口氣,老頭子良心未全泯,沒下死令一定要讓自己把黑的說成白的,那只有趙高那死太監辦得到,但也得刀斧手在旁候着纔是。
施文生只好拿起奏摺,對楚錚施以一歉意眼色,開口誦讀。
出乎施文生等人預料,楚錚一開始便節節敗退,在喻世保地諸項大罪上,只是詢問幾句,隨後的辯論更是蒼白無力,輕易便被施文生責問得啞口無言。錢嗣業暗暗擔心,偷偷看了眼楚名棠,卻見太尉大人的臉色反而有所緩和,不時甚至微微點頭。
錢嗣業當下亦仔細聆聽楚錚之言,方略有所悟,只聽楚錚突然一聲大叫:“皇上。”拱手方向正是楚名棠所坐之位,把楚名棠直驚得頓時站了起來,幸虧楚錚地手勢並不停頓,轉身面對地是他的側後方,卻也已將楚名棠嚇得出了身冷汗。
只聽楚錚破口大罵喻世保,還不時引用着施文生之言,將喻某人貶得豬狗不如,趙應若當真在此,定然覺得若不嚴懲喻世保自己都快愧對列祖列宗了。而錢嗣業這才聽出楚錚方纔詢問施文生的幾句話看似軟弱,卻無不暗藏陷阱,漸漸地將方家與喻世保之案脫離開來。
施文生抹了把汗,今日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巧舌如簧了,五公子連說了一頓飯的功夫都不帶停頓,自己根本無插嘴餘地。一旁錢嗣業再不敢將此當兒戲,抓住楚錚語中舊意已盡新意未起一時機,高聲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這位……大人可否釋疑?”
楚錚只得停下:“錢大人請講。”
錢嗣業慎重組織着言辭,三思過後方開口,可仍被楚錚連捎帶打化解大半,言語中肯定喻世保是罪無可赦,但這只是一個案,與刑部乃至方家並無太大關聯。施文生與錢嗣業又列出諸多證據,可楚錚繞啊繞得兩人有些發暈了,明明五公子沒有正面辯駁,可他所舉的一些事例讓人自己都感覺這證據或許真有例外的可能,最後只能歸罪到方令白身爲尚書卻對下屬官員管束不力上來。
可這等罪名對尋常官員或許有用,但對方家和方令白至多是上一請罪奏摺便可了事。可楚錚仍意猶未盡,向錢嗣業詢問喻世保爲官生涯中可有政績?錢嗣業之前在平原任職,對此知之不詳,倒是許唯義之父許庭曉長年在吏部任職,回想了下還真有那麼一些,畢竟早年三大世家爭鬥不休,若一中下層官員當真無能或有明顯劣跡,早被政敵彈劾得體無完膚了。
楚錚精神一振,大談喻世保早年既是德才尚可,爲何逐漸變得無視國法貪得無厭?由已及人,刑部既然會出現喻世保,其餘五部乃至御史臺是否也有這等官員?方家甘願請罪,但爲肅正朝綱,理應以喻世保爲鑑,查證其它官員是否亦有類似罪行。
此案說到這份上已無以爲續了,這是體制問題,三大世家誰都不乾淨,包括書房裡幾人在內。
楚名棠及時叫停,見施文生等神色有些沮喪,道:“諸位不必過於在意,錚兒方纔所言,方令信是說不出口的,畢竟他乃當朝相國,須自重身份。”
施文生想了想,笑道:“太尉大人所言甚是。據下官看來,方家那些官員口才無一能及五公子,何況喻世保爲求自保,連方相國也瞞在鼓裡,我等攻其不備,定可大勝。”
“今日與五公子一辯,日後再遇方系官員,錢某自覺已勝卷在握,任何一人都不在話下。”錢嗣業忽轉身向楚錚長揖一禮:“五公子,佩服……佩服。”
楚錚忙將他扶住,暗想此人溜鬚拍馬深得其中三味,比施御史隱晦多了。楚錚偷偷看了眼楚名棠,果然見父親撫須微微而笑,看着錢嗣業地眼神頗有讚許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