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耳山之名最早見於《尚書禹貢》:導洛自熊耳,故而得名熊耳山。楚公子請看,遠處這座山峰相傳東漢陳子昭兵敗藏身於此,後重新召集三百農夫重新起兵,最終成爲東漢開國雲臺二十八宿之
周豫騎在驢上,一步三搖,邊走邊爲楚錚介紹着。熊耳山地處商洛,而商洛自古以來就是中原腹地,這裡幾乎一山一水都與歷代名人有着關聯,周豫時而引經據典,時而說些鄉村野史,即便楚錚亦是聽得津津有味,暗想此人胸中果然有真材實學。
走了約半個時辰,一行人出了山谷。火雲駒陡然停下,前蹄一彈長嘶一聲,只見前方旌旗飄飄,近百人在遠處等候。見了楚錚一行,頓時有十餘名官員策馬飛弛而來,這時代的官員還未墮落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地步,每人的騎術都還算有板有眼。楚錚見狀不由苦笑一聲,今晚又不得安生了。
到了近前,衆官員下馬,爲首一個白白胖胖的五品官員率衆官員齊俯首:“下官安陽知府劉海,及所轄六縣知縣,參見楚將
唯有一滿臉絡腮鬍子的將領向楚錚行以軍中之禮:“卑職安陽大營將軍賈道叩見楚將
“各位大人,劉將軍,快快請起。”
楚錚與衆官員見過。寒暄片刻,楚錚臉色一沉,對知府劉海身後一人道:“李興。本公子來盧縣是爲家事,何必驚動各位大人。”
這李興乃上京楚府管事李誠的堂弟,爲照顧楚老夫人。楚名棠便讓吏部任命他爲盧縣縣令。楚錚此次來熊耳山,也只有李興一人知曉,可如今這般大張旗鼓,實非楚錚所喜。
聽楚錚語意不善,李興神情尷尬,不知說什麼是好。劉海忙道:“楚將軍,此事怪不得李知縣。每年此時我安陽府官員均齊聚盧縣,拜奠楚老先生。今晨李知縣偷偷出城,幸得平縣張知縣發覺,我等這才一同跟來。還請楚公子莫怪。”劉海地話半真半假,不過以楚錚的身份,且不說是當朝太尉之子,僅北疆大營參將一職就比劉海這五品知府高出一大截,容不得他有半點怠慢。
楚錚亦知這等事無法較真,只好道:“劉大人言重了。”
劉海見楚錚無意追究,放下心來,這纔看見周豫赫然站在楚錚身後,不禁訝然道:“周豫?你怎在此?”
“草民見過劉大人。”周豫上前施禮,“草民原本前往陳縣訪友。卻不想那人已外出遠遊,無奈悵然而歸,半路遇上楚……楚將軍。”
楚錚問道:“劉大人與周先生相識?”
劉海不愧久經官場,很快恢復平靜,道:“回楚將軍。這周豫號無咎先生,乃我安陽府聞名天下的才子,琴、棋、書、畫和詩文無一不精,正因如此,世人另稱他爲五絕狂生。下官多次邀無咎先生出任府中幕僚。均被他婉言謝絕。令下官着實扼腕不已。”
一聽“五絕狂生”,楚錚突然想起來了。兩年前柳輕如和楚倩不知何處尋得一本詩集,對裡面地詩文大加讚賞。那時正值楚柳兩人新婚不久好得蜜裡調油之際,楚錚對四姐整天打擾自己的兩人世界很是不耐煩,見那本詩集署名五絕狂生,便出言譏諷道這世上自號“狂”字之人,通常皆爲自命清高且憤世嫉俗之人,寫出來的詩也大都是些自憐自艾、懷才不遇的牢騷文章。卻不想此番話不但得罪了楚倩,連柳輕如也頗爲不滿,楚錚這纔想起輕如其實骨子裡亦是一文藝小資的女子,忙說了許多討巧之話,才哄得她轉怒爲喜。
沒想到今日竟見着這位五絕狂生了。可楚錚有些奇怪,這一路走來只見此人儒雅風流,卻不顯絲毫狂傲之氣,這是何故?
周豫聽了劉海之言,似有些不大自在,道:“劉大人過獎了,那什麼狂生乃是早些年幾個友人戲稱,至於五絕二字更不敢當。”
劉海口中嘖嘖,對身後衆官員道:“諸位來看,數月不見,這位無咎先生可謂性情大變啊。”
周豫神情更顯尷尬。楚錚見此情形微微皺眉,李興看在眼裡,心知小主人心中已是不快,暗罵劉海不長眼,難怪當了兩地十年的知府,便輕咳一聲道:“劉大人,此地偏僻荒涼不宜久留,我等還是早些回縣城吧。”
劉海頓時醒悟,不管周豫以前如何,可他現跟在楚公子身邊,就不是自己所能取笑的,忙道:“李知縣說的是,楚將軍請。”
傍晚時分,楚錚一行來到盧縣縣城。李興早已將自己宅院騰出並打掃乾淨,衆官員將楚錚送至宅院門前,劉海道:“今晚下官已在酒樓設下酒宴,爲將軍接風,此乃是我安陽府諸位同僚地一片心意,還望楚將軍切勿推辭。”
楚錚亦知這種場面上的事在所難免,也不再客套,拱手道:“劉大人費心了。在下稍事歇息,隨後便到。”
安陽府衆官員走後,楚錚對周豫說道:“今日得遇周先生,實乃三生有幸,他日有緣再見。”
楚錚說完,不等周豫答話,便隨李興走進院內。周豫愣了半晌,擡頭看了看已經昏暗的天色,長嘆一聲,牽着毛驢離去。
當晚地酒宴乏善可陳,楚錚原本就心情不佳,對每一敬酒之人都淺嘗輒止,剛過兩更時分,便起身告辭。
回到府內,李興爲楚錚端來熱水。他雖已是一縣父母官,但仍將自己視爲楚府家臣,對小主人自當親自侍候。
忽聽屋外有人道:“公子,小人楚季求見。”
楚錚拭乾臉上的水珠,將毛巾遞給李興,隨口道:“進來吧。”
楚季走了進來,躬身道:“啓稟公子,那位周豫周先生已經連夜出城了,楚仲與侍衛張岐正暗中跟隨於他。”
楚錚沉吟片刻,問道:“他出城時所穿的是何服飾?”
楚季答道:“公子與李大人進屋後,此人便找了個僻靜之處,將先前所穿的綢子白衫脫了換了件粗麻長袍,而後纔出城。”
楚錚啞然一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在山谷內周豫說他訪友而歸,可身上所穿的白衫竟是片塵不染。盧縣至陳縣至少數百里地,難道這周豫所穿的並非凡間衣物?分明是故意在等自己。
“知道了。”楚錚對楚季道,“下去吧。”
楚季走後,楚錚問道:“李興,你對周豫此人可有了解?”
李興小心翼翼地說道:“略知一二。”
楚錚有些不滿:“你任盧縣知縣也有兩年了,這周豫在安陽府既是有如此名聲,你怎會僅略知一二?無需顧忌,將所知之事盡數道來。”
李興應了聲是,道:“據小人所知,周豫自幼家境貧寒,兒時被父母賣至一陳姓官宦人家,這戶人家之子拜在原安陽府大儒鄭重門下,周豫便作爲其伴讀書僮。卻不想這官宦之子不成器,倒是周豫天資聰慧,深得鄭重之喜。後來這陳姓官員因涉及朝中某件重案被判斬首,陳家家眷依律理應發配邊疆。鄭重憐惜周豫之才,就出錢將他買了下來,對外稱是自已買的書僮,其實是將周豫收爲義子。幾年之後周豫便脫了奴籍,鄭重臨終前還將女兒許配給他,所以安陽人都道若沒有鄭重,就沒有周豫。周豫亦不負鄭重期望,憑其才學漸漸聲名鵲起,只是他曾爲犯官奴僕,因此無法出仕爲官,真是可惜了。”
“那……周豫自己可有爲官之意?”楚錚問道。
李興道:“回公子,據小人平日觀察,這周豫看似狂放不羈,但內心卻甚有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之意。”
如果李興所言不假,今日周豫這番舉動便在情理之中了……楚錚心裡想着,看了李興一眼,笑道:“看來你這兩年知縣沒有白當,學問大有長進啊,說話都文縐縐了。不過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李興赫然道:“小人……小人只是敬仰此人胸中才學,平日時常向他請教。楚錚哦了一聲:“聽你所言,似與這周豫交情不錯啊?”
李興道:“此人五絕狂生之名,數年前便已傳至京城,四小姐還曾命小人向他索要過幾本詩集。因此小人與這周豫頗爲相熟。”
原來如此。楚錚忽臉色一沉:“那本公子來盧縣之事,是否亦是你告知周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