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劍聳立須彌混沌,存在於虛實之間。
自鎮元子神魂潛入袖中世界後,就見數道劍氣破空而至,淡灰色的鴻蒙劍意讓他本是微皺的眉頭凝作了一團。
紅玉雖然用分化的劍域強行佈置誅仙劍陣,卻無法阻止鎮元子對這方世界的掌控。
如同紅玉在劍域裡的存在,在袖中世界,鎮元子堪爲天道。
面對迎面而來的鴻蒙劍意,鎮元子雖然可以用世界之力擋下劍氣,但他並未如此,而是略作思忖後,側身避開了這一劍。
劍意之快如光如電,便是在這一瞬間已從鎮元子身前劃過,遁入了盡頭的四劍虛影。
紅玉目露殺意,劍隨心動,無數劍意從各個劍域中轟然涌出,相融於誅仙劍陣中原有的鴻蒙劍意,在虛空間俱現出無盡的劍體分身。
鎮元子皺眉道:“住手吧,即便有誅仙劍陣,你也不是我的對手。”說話間,整個袖中世界的氣氛突然轉變,原先被劍域擠壓萎退的黑暗瞬間反撲,一聲聲琉璃粉碎的清脆聲從四周傳來,任憑紅玉傾盡全力,也未能攔阻黑暗擴張的速度。
轉眼間先天劍域已被排擠到僅剩五個,紅玉面色深沉的盯着鎮元子,若是身在洪荒世界,任憑鎮元子如何施展,也不能收去整個誅仙劍陣。
現如今,身在鎮元子的袖裡乾坤,強以劍域作爲誅仙劍陣的載體,使得劍陣威力在品階上,就落了鎮元子一籌。
一步落差,便是無解的被動。
就在紅玉眼眸隱去一抹決絕的神色,打算引爆劍陣之時,卻見鎮元子神色突變,本是淡然的表情下閃過一絲惶恐和不安。
“聖人出手了!”
鎮元子擡頭看去,袖中世界雖是無邊黑暗,但在他的視線裡,依然可以看到款步而來的雍容女子。
虛空中彩霞鋪路,鸞鳳合鳴,隨着女媧從虛空緩步走出,本是終年陰霾的幽冥世界,下起了萬年不遇的雨露。
仙霖甘露,淨化生靈。
濛濛小雨,細若遊絲。
便是這難溼衣袖的雨露中,滔天而起的業火竟像是遇到天敵般,飛速熄滅,便是業火紅蓮也隨之散發出朦朦朧朧的生氣。
生氣溢散,無數幽靈陰鬼紛紛跪俯在地,捧出雙手迎接着洗滌陰軀的靈液。
感激的聲音從幽冥各地傳來,連成一片片‘聖人萬福’‘聖人無疆’,便是血海上空的空間裂痕也不知什麼時候收攏恢復,隱匿在神秘的虛無之中。
紅玉身在袖中世界,對外界之事全然不知,見到鎮元子的異樣,冷哼一聲,怒道:“你又在搞什麼詭計?”
四柄巨劍在身旁緩緩浮現,紅玉將誅仙劍陣聚攏在周邊,手掐劍訣低語默唸。
一邊是四道鴻蒙劍意複合爲一,一邊是聖人降世,不可不防。
鎮元子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神色,身影如清霧消散,脫離了袖中的乾坤世界。
“女媧聖人?”冥河道人猶豫一下,停下了施法,向女媧頷首抱拳,“見過道友。”他得道上古,與諸聖平輩論交,論實力雖不如聖人,卻也絲毫不懼女媧。
女媧一襲華服雍容華貴,眉宇間不怒自威的莊嚴使得鎮元子暗道不妙。
這周白何時惹得了女媧聖人?鎮元子苦笑不已,稽首道:“見過女媧聖人。”據他所知,佛門圍剿鯤鵬的時候,周白並沒有與陸壓交惡,甚至兩人還曾聯手破過鯤鵬本體經脈。
爲何女媧聖人會在此時前來,神色也不再如平日裡的親善祥和?
鎮元子苦笑道:“昔日道祖有令,非無量量劫聖人不出,道友此番違逆天道進入幽冥血海,所爲何故?”無論女媧是爲周白,還是爲周白手中的靈物,對他來說都是最不想聽到的回答。
然而除了這兩個原因,女媧又怎會離開混沌,來到這幽冥血海?
女媧漠然的目光從鎮元子臉上掃過,視線冷若寒冰,眉宇間時有時無的殺意讓冥河道人心中一跳,有些疑惑的回望向女媧。
要知道,自從女媧成聖之後,極少出手,以至於他也不曾見到過女媧聖人惱怒到親自出手的模樣。
“道友可是爲了周白而來?”冥河道人不滿道。
女媧臉上的冷芒緩緩化去,嘴角雖然勾起了一抹笑容,但這個笑容卻是殺氣騰騰,兇戾內斂。
“周白折辱聖人威儀,與本座有大因果,本座此番正是爲了了結因果。”女媧笑道,纖纖的玉手從水袖探出,好似臨溪浣紗般在血海上輕輕拂過。
只見一種源於天道的法則之力,在冥河道人與鎮元子的感知中涌入了血海之中。
兩排巨浪以女媧的所在爲限,整個血海像是一塊豆腐般切成了兩半,血海深達萬丈,被造化之氣熄滅的業火不過是血海的表面。
深達地心熔岩的血海烈焰依舊,觸碰到空氣後,不斷的發出空間壁壘破裂爆炸的聲響。
女媧眉頭微微顰起,隨後舒展開來,手掌再次拂過,無上的法力從體內涌出,以排山倒海之勢將地心之火鎮壓回熔岩下方。
然而海底中,唯有一團火焰並未受到聖人法力的影響。
深紅色的火焰吞吐不定,雖看不出火心本貌,但在場三人都心中明白,周白便在這火焰之中。
冥河道人驚異之餘,撫須笑道:“業火沾身,不將神魂體魄燃盡不會熄滅,道友既與周白有怨,那便趁他燃盡之前,了結了他,如何?”
阿鼻元屠被周白收去,十二品業火紅蓮又非殺伐之寶,一旦他流露出些許殺意,鎮元子必然出手。
以他如今的狀態,如何能夠敵過‘聖人之下第一人’的鎮元子?
若是聖人出手,那就不同了,便是女媧實力再不濟,境界也是世人難以企及的聖階,屆時鎮元子攔下女媧,他便有了機會出手。
冥河道人目露精光,看向了還在猶豫的鎮元子,冷笑道:“道友莫不是想要插手聖人因果?”一言既出,殺機四伏。
冥河道人的算計,鎮元子自然明白,這爲陽謀,逼得他左右爲難的陽謀。
搖頭苦嘆,鎮元子低頭看了眼衣袖。袖中世界,紅玉依然在拼盡全力的想要掙脫這份禁制,腰間懸掛的紅色葫蘆隨着她的身影變幻不定,彷如活物。
鎮元子眼中閃過一抹決絕之色,長袖翻轉,四柄巨劍幻影以及紅玉本身被他從袖中放出。
恍惚間,紅玉只覺天旋地轉,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方纔注意到自己已經回到了血海之畔。
恨然的瞥了鎮元子一眼,紅玉身影一晃,承載誅仙劍陣的五方劍域將整個劍陣托起,與她一道飛向了血海之中。
“小輩!退開!!”女媧滿臉不悅的看着飛馳而來的紅玉。
面對聖人,不行禮數,截教有如此弟子,活該敗亡!
將對周白的不滿牽連到紅玉身上,不見女媧絲毫動作,就有一枚精緻的繡球從虛空掉落,狠狠的砸向了劍陣圖上的紅玉。
鎮元子長嘆一聲,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虛無之中。
女媧心神一顫,天道賦予的預感讓她猛然轉過身來,驚訝的看着正從虛空走出的鎮元子。
“你敢對聖人出手?”女媧傻傻的問道。
在她看來,越是臨近聖位之人,對‘天道聖人’的存在越有敬畏之心,而鎮元子這種得道多年的準聖,更應該避諱與聖人爲敵纔對。
然而撲面而來的無盡黑暗,方纔讓女媧緩過神來。
袖裡乾坤,可困聖人。
鎮元子面色蒼白的盤膝而坐,僅有一絲靈力在他身下扯開一條虛空通道。
身體隱入虛空的最後時候,鎮元子神色複雜的看了紅玉和冥河道人一眼。
田忌賽馬可爲弱勝強之術,也可爲局勢僵持的選擇。
他需要的是周白燃盡神魂,誘發紅雲意識。所以他選擇攔阻了女媧聖人,至於紅玉,自有冥河道人攔下。
冥河道人面露狠厲,一腳踏出,將蓮臺踩入血海,巨浪翻騰而起,將女媧分割的海水填充恢復,而海底的火球也被蓮臺鎮壓在了熔岩之下。
冥河道人環視四周,晚到一步的紅玉已將四劍布在血海,劍陣圖浮空隱現,陣內紅光四起,殺氣騰騰。
冥河道人面露冷笑,道:“好一個誅仙劍陣,只可惜四劍不存,佈陣之人也不過是個大羅金仙。”
紅玉目露殺意,並未再多說什麼,一劍刺出,無盡的劍芒如暴雨侵襲,每一柄都是她的本體分化。
“又是這招?”冥河道人面露不屑,便是身旁沒有了阿鼻元屠,他也不是一個區區的劍妖可以擊傷的!
冥河道人御空而立,較之劍芒更多更密集的血珠從血海飛出,煉化萬萬年,成就三億血神子,每一枚血神也是他的化身。
一位是先天劍意分化,一位是準聖大能分神。
兩者相觸,轟鳴不止。
紅玉身處陣眼,不斷汲取鴻蒙劍意擴散自身劍芒,而冥河道人位於血海,法力補給亦是無窮無盡。
條件看似對等,境界的差距便成爲了紅玉的短板。
隨着血神子越來越多,每每擊碎血珠之後便與周邊的碎片相合,重化血神。不到片刻就已經組成了一團巨大的血神,便是誅仙劍陣亦被其近乎撐破。
適才身陷鎮元子袖中世界,無法驅使殺招,現如今大勢已成,紅玉的眼神愈加堅定。
漠然冷笑,紅玉一躍而起,天空中的陣圖捲走四方神劍,化爲了普通的卷軸落入她的袖中。
“爆!”紅玉收回陣圖未有絲毫猶豫,仰身而退,化作劍光飛逝。
冥河道人神色一變,正要收回血神子,卻已晚了半分。
無盡的劍芒轟然粉碎,整個幽冥地府也被這毀天滅地的爆炸渾然一震,諸神心顫、萬鬼憷哭。
隨着身後爆炸響起,遁離中的紅玉面色煞白,心頭精血從脣邊溢出,竟斜斜的從空中跌落下來,砸入了一處山體之中。
不同於袖中世界的處處受限,位於洪荒世界,紅玉可以從誅仙劍陣中汲取靈氣將自身劍體分化。
這些劍體每一柄都可演化出一方劍域,這一番引爆相當於無數個小千世界在血海上空同時毀滅。
如此大的衝擊不僅重創了紅玉,也使得猝不及防的冥河直接泯滅成塵,身死魂消。
深深的喘了口氣,紅玉吃力的從山體中起身走出,無論氣息還是神魂都已經虛弱到了極致。
所幸的是她本體堅韌,雖受重創,也可以在行走中聚攏周邊靈氣恢復自身損耗。
大千世界與小千世界的品階和質量都無法比較,假如每一粒沙子是一方小千世界,那廣袤無垠的荒漠中又該有多少砂礫?
當紅玉回到血海的時候,便如同來到了一片荒漠。
適才的爆炸碾碎了周邊的萬物,就連陰山與血海也被徹底的碾平,沿着平坦的荒漠一路之行,直到一處淺淺的水窪前,紅玉方纔停下了腳步。
血海不枯,冥河不死。
便是隻有一汪水窪,血海依舊存在這幽冥之中。
水窪不足三尺方圓,彷彿感覺到了紅玉的氣息,渾濁不堪的血水中探出一個面如金紙的黑衣道人,蒼老枯槁的容貌下,滿是猙獰的殺意。
冥河道人沒有出手,也沒有說話,憑藉血神子轉生的他已經沒有了準聖修爲,現如今的他修爲和境界都與他煉化出的血神子一樣,不過金仙修爲。
他淪爲了金仙,受到重創的紅玉也已經連金仙都不如了。
恨到極限的時候,念頭也是最純粹的時候,他想殺人!
殺了紅玉,再收回鎮壓周白的紅蓮,將周白誅殺!
冥河道人攤開雙手緩步走來,每一步都在荒漠中印出一枚血污的腳印,現如今的他彷彿地獄中的惡鬼,一掌盪開紅玉劈來的長劍,兩人都已是強弩之末,以逸待勞的冥河道人漸漸佔據了上風。
隨着冥河道人不斷聚攏還未徹底消弭的血水,紅玉也由搶攻變成被動的躲避。
久守必失,就在紅玉躲閃不及被冥河道人一掌按在靈臺之時。
一道無形無色的劍氣從荒漠深處徑直穿出,連同冥河道人手臂齊根斬斷,染着鮮紅的血液消失在天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