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歐競天做什麼,慕清妍都是無動於衷。
她沒有說一個字,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卻像有無數把森冷的鋼刀在颳着他的心。
“哼!”歐競天冷哼一聲,一躍下了暖玉牀,伸手去拿自己先前丟在地上的衣物,“你便是這樣厭惡本王的碰觸麼?”
慕清妍不答,卻伸出左臂拉起身下的錦褥,試圖蓋上自己光裸的身軀。
歐競天幽黑的鳳眸眯了眯,薄脣抿了抿嘴,冷冷問道:“是不是你的身子已經給了段隨雲,所以不容本王再佔有了?”
慕清妍的手一頓,身子一僵,霍然睜眼,清冷的眼波鄙視的看了過去。
“不說話?”歐競天無視她目光中的不恥,森冷的譏嘲着,“讓本王說對了是不是?看來本王是該讓你記牢,到底誰纔是最勇猛的男人!”他再次丟掉手中的衣服,撲上暖玉牀。
這一次,再不復先前的溫存溫柔輕緩,他一上來便是啃齧,便是撕咬,在慕清妍身上留下斑斑點點深入肌理的痕跡,然後開始掠奪。
慕清妍短促地“啊”了一聲,然後咬緊了脣,閉上了眼,睫毛下的淚痕卻漸漸幹了,只是那睫毛還是溼的,顯得顏色越發青黛如墨染。
歐競天如洪水猛獸,帶着滔天怒意,狠狠索要,彷彿身下不是自己深愛的女子,而是那些年混合着血與火的戰場,他要拼盡全力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陽光斜斜照進來,被窗櫺切割斑駁,在門窗緊閉的室內投下細碎而朦朧的的光影。
“愛妃,本王說過,你的身體最會出賣你!”歐競天聲音森冷,不着半絲情慾色彩,譏諷嘲弄的道,“本王比段隨雲如何?”
慕清妍猛地睜開眼睛,眸中清光冷冽,憤恨之色一閃而過,然後露齒一笑,極盡妍媚,她輕輕地、溫柔的、甜美地道:“不如他多矣!”
“那麼,”歐競天聲音又低沉了幾分,鳳眸危險地眯了又眯,眸中那冷而利的黑與深又重了幾分,“本王該更加用力些!”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起了更鼓。
歐競天卻仍舊不知疲倦,身下的慕清妍暈過去又醒來,任由他索要無度。
慕清妍有的只是疼痛,緊咬的脣邊也有細細血絲沁出。她只是默默承受,不乞憐,不求饒,要來便來,拒絕不得便不拒絕,你總有厭了的那一刻。
身體的感官已經麻木,卻又有什麼不斷流出,那不斷流淌的便是生機,生機盡了,便可解脫了吧?她蒼白一笑,再次暈去。
歐競天的手無意間接觸到那兩條冰冷森寒的小腿,他腦中轟然一響,臉色一變,立刻放開她,卻在離開的那一剎那看到了淋漓的鮮血,他的臉血色褪盡,眸中滿是悔恨痛責疼憐。
翻身下了暖玉牀,到櫃子裡翻找金創藥,卻因手腳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撞翻了櫃子,外面隱藏的暗衛出聲問道:“王爺,出了何事?”
歐競天怒吼:“滾!”他的脣也在顫抖,心已經縮成一團,然後被千百把利刃攪動。
他這是怎麼了,怎麼可以這樣折磨她!
好容易找到了藥,翻身回來,她的身子即便是在昏迷中仍舊不停地顫抖。
“啪!”歐競天猛地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然後抖着手仔細替她止血傷藥。好容易收拾妥當,又看到她身上其餘各處青紫瘀傷,看到她咬破的脣。
閉上眼,伸手放在心口,清晰感受到胸腔中有力的跳動,心還在,既然還在,怎捨得如此對她?!
平復了心緒,歐競天打來溫水,給慕清妍洗淨身子,將其餘傷處也塗了藥,又給她換了乾淨小衣,靜靜抱着她的身子,沉在沒有燈火的房間中,看着那寸寸月光慢慢移動、消失,看着窗紙泛起微白,再慢慢染上微薄的金光。
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臉,不帶任何綺念遐思,然後放下她,給她蓋好被,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撿起地上破碎的衣衫,一步步,沉重離去。
她還沒有醒來。
歐競天腳步沉沉走出別院,回頭又深深望了那門扉緊閉的屋子一眼,才失魂落魄的離去。
暗衛們都暗暗納罕,他們跟了楚王十來年,從未見過主子這般神情舉止。
歐競天回到楚王府,傳旨太監還未曾離去,見他來了,忙小跑着奔過去,彎腰行禮,陪笑道:“王爺可算回來了!”又探頭向他身後望了望,然後掩去眼中失望之色,道,“王妃如何沒和王爺在一起?”
歐競天臉色陰沉,幽深的眸子裡是一望無底的黑,冷冷說道:“本王的家事還不勞公公過問!”
太監的腰彎的更低,陪着小心:“奴才不是要過問王爺家事,”他舉了舉手中捧了一晝夜的聖旨,苦着臉道,“奴才身上擔着皇命呢,這……這聖旨還沒宣,奴才怎麼敢回宮哪?”
歐競天淡淡瞥了他一眼,將手一伸:“拿來!”
太監心頭打了一個突,楚王殿下行事素來張狂,性子又暴烈,萬一觸怒了他,也只有一個死字……可是皇上那邊又怎麼交代?這可真是前一步是死,退一步還是死的絕境啊!
他心頭的念頭還沒有轉完,手上一空,聖旨已經到了歐競天手中。歐競天抖開聖旨掃了一眼,微微冷笑:“父皇耳目倒是靈通,本王府中才發生的事,父皇卻如同親眼所見一般。”
“這……”太監額頭已經沁出了冷汗,本來皇上的命令是進楚王府趕緊宣旨,宣完旨趕緊將楚王妃處死,趁楚王回府之前把事情乾乾淨淨利利落落處理了,爲了以防萬一還給他撥了一百人的雲林衛,雲林衛是皇上身邊隱秘而強大的護衛力量,輕易不會動用。想到這裡,他的臉色更加難看,誰能料到纔來楚王府便遇到楚王府闖進了刺客,沒宣成旨不說,在混戰中險些把小命賠上,還損折了十餘名雲林衛,這一回去還不知要怎樣面對皇上的雷霆震怒呢。
“你回去回稟父皇,就說兒臣的家務事兒臣會處理好的,不勞父皇費心。父皇雲林衛得來不易,若是這樣浪費了,豈不可惜?”歐競天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着,一邊慢慢將聖旨捲起塞進袖中。
太監目瞪口呆的看着,臉上卻似塗了苦膽,身子如同秋風中枯黃的樹葉,搖擺不定,腿一軟跪倒在地。
歐競天卻再也不看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凌亂的頭髮:“本王追擊悍匪,卻不敵悍匪人數衆多,如今狼狽而歸。府中發生的事還不曾細問。公公若是急着回宮交旨,本王便不耽誤了。”說着舉步向府中走去。
太監眼珠子轉了又轉,一骨碌爬起來,緊緊跟在歐競天身後:“奴才不急,究竟楚王府發生了什麼事,奴才也不知,若是皇上問起來,奴才也不好交代不是?”
歐競天輕輕哼了一聲,並不理會,直接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梳洗、更衣,又慢條斯理用了午膳,太監在門外冷汗淋漓的等着,卻見丫鬟輕手輕腳出來,豎了一根食指在脣邊,輕聲道:“王爺歇下了。”
太監苦着一張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尋思半晌,只得找到王府管家,隨便吃了些東西,便又來歐競天房外守着。
卻說朱若錦,經過林菱診治之後,漸漸好轉,今日剛剛送走了林菱,斜倚着牀欄看着巧雲帶着小丫頭拿艾葉薰屋子,問道:“府裡這兩日如何了?”
巧雲擺手命小丫頭退下,湊過來低聲道:“小姐那日暈過去之後,王府裡突然來了很多刺客,聖旨還沒來得及拿出來,王妃便失蹤了。”
朱若錦手中正把玩着一柄玉如意,聞言恨恨將玉如意丟在地上,陰森森道:“這賤人運氣倒好!”隔了半晌又問,“王爺怎麼說?”
巧雲仔細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王爺也很生氣,去質問王妃來着。然後王爺親自帶着小郡主的屍體去掩埋,這空當兒劉公公來宣旨,誰知撲了個空,還沒怎麼樣,就有刺客闖進來了,後來鬧的一團亂。王爺一直沒出現,不過剛剛聽說回來了,在安瀾堂歇下了。”
朱若錦冷笑:“王爺從來沒有歇晌的習慣,今日倒有閒心!”
巧雲抿了抿脣:“小姐,這一計未必管用,以王爺的性子未必不會抗旨。”
朱若錦挑了挑眉:“抗旨便抗旨,我本也沒打算他會捨得讓慕清妍送死,不過這樣一來那賤人就別想名正言順住在王府中!王爺也休想能明着和她相會!這謀害楚王子嗣的罪名,她背定了!至於我麼,小郡王不是還好好的?”
巧雲突然抖了抖,心中發寒。
朱若錦緊緊盯着她:“巧雲,你和巧葉都是從小跟在我身邊的,我對你們怎樣?”
巧雲低了頭,恭恭敬敬答:“小姐待奴婢們天高地厚。”
朱若錦目光凌厲,帶了幾分倨傲:“你知道便好。你若忠心,你,還有你的家人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也知道,巧葉爲我盡了忠,她的家人不光一次性得了黃金千兩,今後每年還會有一千銀子賞錢。你可要想清楚,你的命可有這樣值錢?”
巧雲的身子微微瑟縮,她心中不甘,錢的確是好東西,可是連命都沒了,再多錢又有什麼用?巧葉之前是三小姐身邊最得寵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她們都要好,可這又怎麼樣,三小姐說捨棄就將她捨棄了,名義上是拿金子銀子買命,不過是說得好聽,巧葉的家人恐怕沒那個福氣享用那些金子銀子。這些念頭只在腦中一閃,她卻更加恭謹地俯首:“若沒有小姐栽培,奴婢們什麼也不是。便是小姐不賞銀子,單憑小姐這麼些年的恩遇,奴婢也肝腦塗地,死而無怨!”
朱若錦面上浮現幽暗的笑容:“跟在我身邊久了,竟也學了些文詞兒……”
巧雲彎了彎腰:“都是小姐教導有方。王妃……”她偷偷瞟了一眼朱若錦神色,見她聽自己提到“王妃”二字便露出深深恨毒之色,忙改口,“慕清妍這麼些年孤傲清高再不肯多看奴婢們一眼,所以她身邊這麼多年連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哪裡比得上小姐得人心?”
朱若錦聽着順耳,笑容和藹了些:“我最喜歡你這張嘴。去,打聽着什麼時候王爺醒了,請他過來看看小郡王。”
歐競天醒來並未過來看歐崇昱,而是將阿智阿信喚進房中。
阿智阿信一見歐競天便大吃了一驚,只是半夜半日不見,楚王殿下下巴上便生出了青青的胡茬,鳳眸下兩片深深烏青,神色倦怠而悵惘,倦怠悵惘之餘彷彿還有更深的悔恨自責,再不復以往意氣風發豪氣英烈舊狀。
“王爺,您這是……”互相看了看,阿智開口道。
歐競天揉了揉眉心:“劉太監走了沒?”
阿信道:“還不曾。想必皇上還有密旨,他不敢就這樣回宮。”
“阿信,漓月身死的事查得如何了?”歐競天的聲音也是倦倦的,微帶沙啞,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數日不曾飲水。
阿信皺了皺眉:“屬下查到,平山縣前些時頻頻發生男嬰失蹤案。另外,屬下還在王妃窗外發現了這個。”他說着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看時,裡面靜靜躺着一具蟲蛻。
歐競天目光冷了冷。
阿信繼續說下去:“王爺前者說百翎閣中肯定出了奸細,叫段公子將百翎閣放一放,所以段公子便又將潤下部的通道再次打開,整理了許多訊息,據段公子所說,有一股神秘勢力漸漸滲透進慶都,似乎與宋國公府達成了某種協議,那神秘力量善於役使一種奇特的蟲子,這種蟲子不具有任何毒性,但是一旦被它的唾液沾染,便會慢慢失去動轉能力,這種狀況最長會持續一個月。所以,屬下以爲,王妃是被人陷害了。”
歐競天目光又深了一層,接過盒子深深凝注着那蟲蛻。過了片刻,問阿智:“陶小桃那邊怎樣?”
阿智搖了搖頭:“陶小桃最近行蹤詭秘,屬下幾次跟蹤都跟丟了。但屬下猜測,她與那滲透進慶都的神秘力量定有某種關聯。”
“若是她回來,送她去別院,陪陪……”歐競天話說了一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阿智沉吟片刻道:“王爺,何不將所有事都向王妃和盤托出?這樣遷延下去,傷人傷己。”
歐競天苦笑:“我何嘗願意與她弄成今日這般,只是若能說,我又何必瞞她?她看似溫婉,其實倔強固執,我是怕她再出什麼意外。何況她一日不知實情,那人便一日不會動她。”
阿智嘆了口氣,又問:“王爺打算怎麼處置慧側妃?”
歐競天眸子一冷,聲音一寒:“你們兩個全權處置!”
阿智與阿信對視一眼,笑道:“我只怕阿信下不去手,他對慧側妃身邊的巧雲頗有幾分青睞。”
阿信狠狠搗了他一拳,笑罵:“我若是告訴陶小桃你沒事就往慧側妃那邊跑,你說她會怎樣?”說着擠了擠眼。
阿智卻慢條斯理的從身邊掏出一塊繡着連理枝的手帕,摔了一甩,慢悠悠道:“我若是將這個送給鄉下的嫂夫人……”
阿信臉色一變,伸手便搶,兩個人你來我往,鬥成一團。
歐競天知道,他們這樣無非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使自己不至於沉湎在自責愧悔之中罷了。
正在這時,門“砰”的開了,一身桃紅衣衫的陶小桃站在門口,雙手叉腰,冷冷注視着門內三人,靜立片刻,往門框上一靠,努一努嘴:“你們兩個小丑,出去!”
阿智阿信收住招式,又對視了一眼。互相使了個眼色。
陶小桃沒好氣的道:“拋什麼媚眼?你們斷袖啊?想斷滾一邊兒斷去!老孃沒心情看你們表演!”
“你!”阿智眉頭一皺,“你是吃了炮仗了不成?本來便沒幾分人樣子,這樣一來更醜了幾分!”
“哼!”陶小桃冷冷打量他幾眼,“收起你的毒舌!你們主子奴才沒一個好東西,算姑奶奶看錯了你!”
“哼!”阿智聲音更冷,“一會兒老孃,一會兒姑奶奶,你這腦子裡都裝的什麼?是稻草麼?連輩分都搞不清楚!”
陶小桃臉色沉了沉,:“凌雲智!你姥姥家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別逼我跟你絕交!”
阿智心頭顫了顫,呆愣愣望過去,見陶小桃渾不似平日嬉笑模樣,她本來生了一張娃娃臉,素日又一向笑呵呵,本以爲她便是這般沒心沒肺的女子,誰知……
“阿智,”歐競天終於開口,“你們退下。”
阿信見阿智與陶小桃之間的氣氛不大對,便拉了阿智退出門外,反手將門關了,一眼瞥見劉公公還在遠遠守候,便拉着阿智過去寒暄。
“歐競天,你還算是個男人麼?!”陶小桃雙手環抱在胸前,冷冷斥罵。
歐競天擡眼直視着她,幽深的鳳眸裡一片平靜。
陶小桃更加憤怒:“你怎麼不說話?你默認了?沒種了?有種怎麼不和段隨雲去鬥去打?在女人身上出氣算什麼本事?你信不信,你再敢這樣對她,我叫你這輩子永遠見不到她!”
“陶公主,”歐競天淡淡開口,“你站在什麼立場這樣與我說話?”
陶小桃微微一愣:“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猜的,”歐競天語氣淡漠至疲倦,“從你開始跟着我們,我便懷疑你的出身來歷。你本就不是爲了替賀金蟬打抱不平才纏上我們,你一開始便已知道我的身份。後來我們之所以沒能甩掉你們,也不是因爲你跟蹤術多麼高超,而是你懂得一門咒術,可以根據我們的氣息進行追蹤。”
陶小桃眯了眯眼,忽然一笑:“果不愧是楚王!我就說嘛,你若是這樣草包,早在十幾年前就該死了!”她神色一冷,“不過這又怎樣?你休想轉移話題,我這次的的確確是來打抱不平的!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慕清妍,若不愛她就放了她,若愛她就不要折磨她!”
“你們大巫國早已滅國垂五十年,這一次潛入慶都,是否想重新立國?”歐競天卻彷彿沒有聽到陶小桃的詰責。
陶小桃皺眉:“我憑什麼回答你的問題?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和慕清妍的事!”
“我和她的事,我會處理。”歐競天慢慢回答。
“你會處理?”陶小桃冷笑,“你的處理就是凌虐侮辱強暴?你知不知道,你再多用一分力,她即便不死,這輩子也完了!算不得一個女人了!”
歐競天閉上眼睛,彷彿整個人都陷進了沉冷的黑夜中,濃濃的憂傷和自責山一般壓了下來。
陶小桃忽然覺得不忍,慕清妍無辜,這個男人也何其無辜,她跟在他們身邊一年多,他的深情、執着、苦心,她也都一一看在眼裡。她放緩了語氣:“歐競天,愛她就不要逼她,不要傷她,傷她也是傷你,不要到最後弄到無可挽回。你既然選擇了對她隱瞞真相,就該料到她該有怎樣的反應,但你竟拿這些去責備她,你不覺得這樣很蠢嗎?”
歐競天緩緩睜開眼睛,淡淡一笑:“情到深處,不能自抑。愛之深,責之切。說到底,還是她不信我。若她肯留在我身邊,便不會有這許多波折、誤會。”
陶小桃嘆了口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本來是過來找你算賬的,可是見你這樣,唉!我能說什麼呢!你說她不信你,你又何曾信她了?你不是也曾認爲她袖手旁觀不肯救你的女兒和愛妾,太過冷漠無情嗎?你不是覺得她拿你的女兒和愛妾來要挾你,全是爲了段隨雲嗎?實話告訴你,她不出手是因爲她出不了手,她的右臂被我的族人下了咒術,根本就不能使用!”
“你說什麼?”歐競天坐直了身子。
“我已經說完了,別想讓我再重複一遍!”陶小桃翻了翻白眼,又覺得說了半天有些口渴,上前把歐競天面前的茶壺抄起來,嘴對嘴灌了一氣,然後一抹嘴,“中了咒術之後,那條手臂便如同殘廢,她便有通天本領,也施展不出來!否則之前給她們看病何須要丫鬟寫藥方?”
“你既知道,爲何不替她解了咒術?”歐競天語氣森寒,咄咄逼人。
陶小桃又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道:“又來怪我了?誰說我不想替她解來的?你以爲解咒術是噴口涼水那麼簡單?我不需要準備?可那時你讓凌雲智那混蛋把我調出楚王府去了,我又不會分身法,我怎麼解?你說啊?你倒是教教我啊?”
歐競天的身子頹然向椅背上靠去,臉色又灰暗了幾分。
“現在知道後悔啦?”陶小桃諷刺道,“早幹什麼去了?這世上可從來沒有後悔藥!”
歐競天閉上眼睛,深黑色的眉目難描難畫,卻籠了濃濃的憂傷、自責、愧悔,就像是陷進了沼澤泥潭,難以脫身。
陶小桃“嗤”的一笑:“若不是看在你也算個美男的份上,我還真不準備幫你呢!”
歐競天薄脣輕抿,一個似信不信的弧度。
陶小桃一挑眉:“怎麼?你不信我的能量?”
“大巫國本來便非鐵板一塊,”歐競天淡淡說道,“只怕陶公主此刻也還是自身難保,又如何幫我?”
他這毫不在意的態度惹得陶小桃直咬牙,瞪了半天眼,終於有點泄氣:“好吧,我承認我算計不過你。開條件吧。”
“我助你將大巫國盡收掌中,並幫你復國,”歐競天神色淡然而篤定,“你替我守護慕清妍。”
陶小桃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你的條件就這樣簡單?”
歐競天淡淡一笑:“不然你以爲會怎樣?你以爲本王想得到什麼會很難麼?”
陶小桃搔了搔頭皮,有些氣沮。
“你別以爲這件事很簡單,”歐競天又不緊不慢的補充道,“我要你確保在任何情況下她的安全都無虞。”
“這好像並不難吧?”陶小桃本能的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當然,”歐競天微微冷笑,“你還要隨時不動聲色將消息傳遞給我。”
“啊?”陶小桃的臉登時垮了下來,“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放過我!這不是說我必須把我們族中傳遞消息的方法教給你們?”
“不,”歐競天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只需要教給阿智一人便可。”
陶小桃欲哭無淚了,剛纔把阿智得罪的那樣慘,那傢伙又一向毒舌,這回可有的受了!半晌回思,一拍桌子:“哎!不對啊!本來我是來興師問罪的,怎麼到頭來反倒是我落了下風?”
“這也許大概便是人品問題。”門外,阿智的聲音涼涼的飄了進來。
“喂,歐競天,咱們換個交換條件好不好?”陶小桃頭皮發緊,忍不住開始討價還價。
歐競天冷颼颼一個眼神飄過來,她立刻站起,“好吧,就這麼說定了!”跟歐競天打交道不容易啊,氣場太強大了,只這麼短短一刻鐘,她已經出了一身白毛汗,“真是非人類!”她恨恨低罵一句,轉身出外,也並沒有問歐競天會怎樣做,她很清楚,這種人除非不答應,一旦許諾必定十拿九穩。
唉,陶小桃心中哀嘆,怎麼跟YY穿越小說裡寫的不一樣啊?不是穿越女主一向呼風喚雨無往不利牛叉的不能再牛叉嗎?爲毛到了自己身上就這麼點兒背?
歐競天揉了揉自己眉心,撫平那裡的褶皺,慢慢喝了一口茶,涼涼的茶水順着喉嚨一路下行,帶來一身冷意。
“王爺,慧側妃房中的巧雲姑娘又來請了。”門外傳來侍婢低低的回稟聲。
歐競天鳳眸微眯,一道寒光一閃而逝,振衣而起,開門吩咐:“本王這便過去。”
這是楚王府新建成後,歐競天第二次踏足攬芳閣,第一次便是上次過來看歐漓月。
攬芳閣卻已經全體總動員,裡裡外外打掃得纖塵不染,屋子裡薰上了淡雅的百合香,朱若錦命人擺了一桌雖不豐盛卻十分精緻的膳食,又換了一身素雅衫裙,在臉上細細撲了一層粉,又塗了一層胭脂,臉色看起來帶着些病態的嬌豔,卻又不過分張揚。
一聽到院中通報“王爺駕到”,朱若錦帶了幾分忐忑與嬌羞起身到門邊相迎。漫閃眼波,向院中看去。
歐競天踏着滿地日光而來,而那一地璀璨日光完全成了他的點綴。正如兩年前在楚王府擷月樓扶風水榭曲橋上那次初逢,她的心還是忍不住顫了又顫。
他似乎比那時瘦了些,卻更見風骨,臉部輪廓更加分明而深刻,五官更加立體而英銳,那一身黑色錦袍以及錦袍上金銀二色暗紋在陽光照射下華彩流轉,冷肅、尊貴、英俊,這就是她的夫,沒了慕清妍,沒了朱若玲、朱若敏,他只是她一個人的夫,這種感覺,真好。
“王爺大安。”朱若錦聲音柔和,姿態嬌弱婉轉,情意深重。
歐競天駐足,垂目看她。
這女子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裙,裙上繡淡黃色菊花,外罩淡紫紗衫,雖是素服,卻又有幾分淡雅韻致。頭上挽着烏黑髮髻,卻只戴着幾枚銀簪,唯一耀目的便是一朵嵌藍寶石珠花。娥眉舒展,因爲不曾描畫顯得顏色略淡了些,襯托出幾分病後的憔悴,眼角微帶紅痕,顯然沒有休息好。脣上點了口脂面上傅粉塗脂遮掩了頹敗的氣色。
她相貌本也是極好的,又因了愛慕眉目間纏纏綿綿盡是柔情,更增幾分嬌豔。
歐競天的目光卻冷了冷,別說她容貌本不及慕清妍,便是超過慕清妍百倍千倍又如何?不過是可惜了一具好皮囊!
似是感覺到頭頂上的目光含義不善,朱若錦身子顫了顫,似一朵嬌花在冷風中搖曳。
歐競天已經掩去眸中冷芒,伸手虛虛一扶:“愛妃……免禮。”
朱若錦心中疑慮頓消,又是一喜,這“愛妃”二字,她只聽歐競天對一個人講過,——慕清妍,楚王妃,正妃。款款起身,腳下一軟便向歐競天懷中倒去,卻又在接觸到歐競天的那一瞬勉強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心口,歉仄一笑:“妾身久病之軀,失禮了。”
歐競天不以爲意,一邊往裡走一邊淡淡說道:“自家人,何必這般疏離?”
朱若錦眼睛一亮,兩腮從肌膚底層漫上一層紅暈,倒比先前傅在臉上的胭脂更加細緻妍媚。
“怎的不見崇昱?”歐競天環顧一週,在桌旁落座。
“是這樣,”朱若錦忙上前來替他斟酒佈菜,“妾身病勢雖然見好,但仍未去根,這屋子裡藥氣重,恐怕薰壞了小郡王,您也知道嬰孩兒身子總是嬌嫩些,所以叫人在東廂房妥善照顧,每日還請林太醫過去看一次。”
“你倒妥帖。”歐競天擎杯在手,注視着杯中清亮的酒液。
朱若錦提起錦帕擦了擦眼睛:“妾身無福,沒能保住腹中胎兒,昱郡王是五妹的兒子,便和妾身的兒子沒什麼分別,何況五妹又……這孩子也可憐見的。”
“既然你這樣喜愛他,便將他養在你名下好了。”歐競天語氣仍舊是淡淡的。
但朱若錦已經十分歡喜,雖然歐崇昱一直也在她身邊養着,但畢竟名分未定,有了歐競天這句話,歐崇昱便成了她的兒子。壓下心頭喜悅,她遲疑道:“只怕妾身才德不夠……按理說,郡王應該養在王妃膝下才對,”她窺着歐競天的臉色,但歐競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便繼續說下去,“妾身不過是個側妃,將來對郡王怕是……”
“你不知道府裡發生了什麼事麼?”歐競天淡淡斜睨她一眼,薄脣邊微帶諷刺。
朱若錦被這樣的眼神看得身子一抖,立即聲音低弱下去:“妾身身子不好,這院子裡也鬧得人仰馬翻,今日妾身覺着好一些才請王爺過來,一來請王爺寬心,妾身已經無礙,二來,便是想問問王爺府中究竟發生何事,爲何有些關於王妃的不好的傳聞……”
“朱若錦,”歐競天突然不耐煩起來,直接稱呼朱若錦的閨名,“若是本王向父皇請旨,廢了慕清妍的正妃之位,將你扶正,如何?”
朱若錦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本來聽到歐競天直接喚她閨名,還有些心下惴惴,聽到後來則多了幾分狂喜,卻低垂了頭儘量扯直脣角不讓笑意顯現,囁嚅道:“妾身怎麼配?到底王妃出了何事?傳旨公公氣勢洶洶的,倒叫府裡上下都不安心。”她站了這許多時候,腿腳真的虛軟無力,但歐競天沒有發話,她也還不敢就坐,只是小心的添酒佈菜。
歐競天忽然淺淺點了點頭,卻道:“叫人把歐崇昱帶過來。”
朱若錦本來因爲歐競天對一雙兒女都不甚關心還曾深深失望過,但見歐競天因歐漓月之死對慕清妍大發雷霆,才知道自己猜錯了,他不是不喜愛孩子,只是不喜愛孩子的生母,如今見他提出要見歐崇昱,知道這個庶長子在他心目中還是頗爲重要的,忙吩咐丫鬟叫奶孃仔細抱了昱郡王過來。
不多時,奶孃徐氏抱着小小的深青色襁褓進來了,先抱着孩子行過見父王的禮,後將孩子交給旁邊的丫鬟,自己又跪倒行禮,得了歐競天允准才站起身接過襁褓。
“把歐崇昱抱過來給本王瞧瞧,”歐競天淡淡吩咐,“從他落草,本王還真未仔細看過。”
徐氏賠笑道:“郡王生得壯,眉目似足了王爺,將來啊,一定也是個美男子!”說着將襁褓遞了過去。
歐競天將那小小襁褓抱在懷中,隔着襁褓便已感覺到那小小的粉嫩的一團帶着清甜的奶香,正在酣然睡着。
小嬰兒的膚色呈淡蜜色,比之自己的小麥色要深一些晶瑩細嫩一些,一雙眉毛平且直,尾端微微飛揚,眼縫很長,可見眼睛也不小,鼻子卻不甚高,嘴脣略薄。
“愛妃,你來看,”歐競天沒有擡頭,只淡淡喚朱若錦,“他與本王長得像麼?”
朱若錦放下筷子,湊過來,笑着柔聲道:“昱郡王比月郡主更像王爺。”
歐競天擡眼看了她一眼,眸光清冷,“哦?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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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加更
本章有八百多字刪節,原因嘛,你懂的
楚王的逃妃,龍遊,卷二 冰泉冷澀,第二十二章 錦瑟年華卻空擲,
朱若錦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來,笑容便僵在了臉上,突然心底涌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這……”她勉強笑着,那笑容卻像一層假面虛虛浮在臉上,“昱郡王這膚色與王爺一般不二,眉目雖不似王爺英挺,但許是還小沒有長開,也許是有些婉妹妹的柔婉的影子。”
歐競天忽然啓脣一笑,眸子卻越發冷冽,那深深的黑、濃濃的利卻似無底深淵叫人沉陷,“平山縣男嬰丟失案,愛妃可有耳聞?”
“啊?”朱若錦臉色一白,身子一顫,雙腿一軟,幾乎跌倒,身側的巧雲及忙伸手扶住,“王爺……妾身……”她心思電轉,立刻換了迷茫無辜的表情,“妾身向來足不出戶,連這平山縣在哪裡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什麼男嬰丟失案?”身子虛軟的向巧雲身上一靠,卻在衣袖遮掩下在巧雲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巧雲麪皮一抖,強忍下口中一聲痛呼,插口道:“王爺,慧妃娘娘大病新愈,身子虛弱,王爺是否賜座……”
歐競天又飲了一口酒,卻根本沒有理會巧雲,自顧說下去:“本王可以告訴你,平山縣出現男嬰丟失案,是在婉妃生產前夕,所丟失男嬰多半相貌都不錯,其中有三個濃眉大眼,有兩個生了這種不黃不黑的膚色。”
朱若錦的臉又白了幾分,忽覺全身的力氣一時間都消散了,只軟軟靠着巧雲,忽然落下淚來:“王爺莫不是懷疑妾身?但妾身自從嫁入楚王府一向規行矩步,自問從無錯失……”
歐競天微微冷笑:“本王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
朱若錦只覺得一股冰寒之意瞬間將自己全身從裡到外,從頭頂到腳底都冰封了,牙齒格格作響,只是發不出聲音。
歐競天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吩咐:“阿信,帶上來。”
“是。”門外阿信答應一聲,押着兩個婆子走了進來,用力一推,那兩個婆子撲倒在地,一仰首看到朱若錦,跪爬過去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
朱若錦站立不穩,倒退兩步,冷冷扯開自己裙裾,漠然道:“你們是什麼人?敢來和我拉拉扯扯!”
“……”兩個婆子愣了愣,鬆開了手,然而還是哭求着:“側妃娘娘救命啊!婆子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王爺,”朱若錦轉向歐競天,“這兩個婆子妾身並不認識,不知道您帶她們來是……”
“不認識麼?”歐競天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扣扣的敲着,薄脣邊一絲冷笑,“那麼,你們可認識她?”
兩個婆子仔細看了朱若錦半晌,訥訥的道:“這不是楚王側妃慧妃娘娘麼?就是恕個罪說,閨名叫做朱若錦的。”
歐競天只問了這一句便閉口不言,阿信便代替他問下去:“你們是怎麼知道她是慧側妃的?”
兩個婆子道:“我們……”
“王爺,”朱若錦又看向歐競天臉上帶了幾分哀婉,“妾身自從在閨中之時便仰慕王爺英名雄風,感佩王爺是一代豪傑、天慶戰神,自從當年在楚王府擷月樓扶風水榭曲橋上一見,便對王爺情根深種,僥天之倖,能夠嫁與王爺,即便沒有名分,但只要能每日見上王爺一面妾身便已心滿意足,從未想過要與王妃爭寵。”
“後來王府驚變,傳出王爺罹難噩耗,妾身與婉妹妹在王府廢墟上結廬而居,一心想着,即便只是王爺名義上的女人,這輩子也再不想離開王爺曾生活過的地方了。”她臉上的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卻沒有拿手帕去擦,任由淚水順着臉龐滴落到衣襟上、墜落到地面上。
“王爺,您可知道,您平安歸來那一刻,妾身心中是怎樣的狂喜?妾身並不在意您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們一眼,妾身唯一的想法便是,王爺還活着,真好。”
兩個婆子在地上跪着,呆呆聽着,心裡也涌起陣陣酸楚。
朱若錦兩眼紅紅的,脣邊卻仍舊勉強笑着:“因爲楚王府要重建,皇上特許我們到溫泉行宮暫住。那時王爺身上有傷,妾身得以侍奉湯藥,能夠近距離看到王爺,心中每日都似塗了蜜糖。妾身知道,妾身陷得越來越深了,可是這種感覺是無法控制的!妾身……妾身覺得自己好像入了魔,只想離王爺近一些,再近一些!”
“所以妾身和婉妹妹一起,犯了即便重來一次也仍舊不會後悔的錯。不久,妾身和婉妹妹都有了身孕,”朱若錦的淚更多了,脣邊的笑意也更深了,“雖然您並不歡喜,可是我和婉妹妹卻歡喜的要瘋了!我們自從來到王爺身邊,便心心念念只有王爺,如今總算與王爺有了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聯繫,怎能不喜!”
“可是,”朱若錦笑容消失,閉了閉眼睛,淚水洶涌,“可是,竟然樂極生悲!妾身的孩子……孩子……沒了。那一刻,天都像是要塌了!王爺並沒有因此過分責備翠袖,可是妾身也沒有怨過王爺半分,妾身知道,王爺看似嚴厲,其實還是在意那個孩子的。”
“妾身無福,所以便更加在意婉妹妹的身孕,在她懷孕期間,哪怕王爺不在府中,哪怕王爺不曾多看我們一眼,妾身仍舊將婉妹妹照顧的妥妥帖帖。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那日我們姐妹在花園散步,荷花池陡然出事,婉妹妹受驚早產……”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是難產啊!妾身看着婉妹妹遭罪,恨不能替她分擔了去!拼盡了所有私蓄,請了宮中最好的千金聖手,請了京裡最好的穩婆……只可惜,還是沒能保住婉妹妹的命……”
“之後,獨自辦完了婉妹妹的喪事,妾身獨力撫養一雙兒女。只盼着王爺歸來,可以看到一雙健康伶俐的兒女。多少個日日夜夜,兩個孩子睡在妾身身側,哪怕只是輕輕翻一個身,妾身都立刻從睡夢中驚醒,倘萬一有個頭疼腦熱,妾身更是一連數日不眠不休的照顧……妾身是將瘟疫帶回了王府,可是那並非妾身居心不良,而是因爲漓月和崇昱久病不愈,本擅長醫術的王妃置之不理,妾身病急亂投醫,纔出府去廟裡求神拜佛。”
“染了瘟疫,妾身便很好受麼?看着漓月小小年紀便受病痛折磨,妾身感同身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不爲人母是絕難體會的!後來漓月,漓月不幸……妾身幾次哭暈過去,病情雪上加霜,卻未曾向王爺吐露過半個苦字。請問王爺,這樣的妾身有可能做出對王爺、對王府任何不利的事情麼?王爺有什麼理由相信兩個來歷不明的婆子的話,而不信妾身?”
“慧側妃,”阿信含了一抹淡淡微笑,神情也是淡定從容,“屬下並未說過這兩個婆子犯了什麼錯,只是她們自一進門便向側妃求救而已,王爺也並未說過什麼信與不信的話,您又何必急着這樣聲淚俱下的剖白呢?”
朱若錦臉色更見蒼白,緊緊咬脣,她上當了!
阿信繼續從容問道:“你們兩個說說,你們都犯了什麼錯?”
兩個婆子垮着臉道:“奴婢們是外院服侍的粗使婆子,因爲眼皮子淺,偷了外書房的……兩隻玉瓶。奴婢們知道王爺從來不大理會這些事情,內院的事一向都是由慧側妃打理的,所以便來求慧側妃救命。只是因爲慧側妃一向不到前院去,所以奴婢們不大認得。”
朱若錦身子顫了顫,臉色又白了幾分。
阿信擺了擺手:“你們可以退下了。”
朱若錦身子晃了晃,幾乎跌倒,巧雲連忙伸手扶住,只覺得自家主子在不停發抖,心中一涼,知道,什麼都完了。
阿信轉眼仔細看着朱若錦:“慧側妃是京中第一才女,記憶力自然是極好的,方纔您都說了什麼話,應該還都記得吧?”雖然是問句,卻未等朱若錦回答,便繼續說道,“屬下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跟側妃討教。”
朱若錦緊閉雙脣,不予應答。
阿信微笑着道:“側妃自言進王府是因爲對王爺一見傾心,自始至終從未起過爭寵之心,那麼,屬下倒要向側妃討教一下,這是何物?”他從袖囊中取出一卷紙來,唰拉展開。
朱若錦欲待不看,卻又忍不住瞟了一眼,只這一眼,身子便又是一顫,彷彿又有冰珠向着柔軟溫熱的心房一撞又一撞。那是她初入楚王府美其名曰替楚王整理書房,順手抄走的一份楚王日程安排。這份日程安排十分詳細,不光記錄了楚王一日行程,而且所要見的人也應有盡有,不獨如此,甚至在每個人名旁都加了標註,娟秀的蠅頭小楷註明某人身居何位有何愛好與楚王關係怎樣等等,翔實得如同皇家藏書樓的史料。
“還有,”阿信慢條斯理的又從袖囊中取出一幅畫,一幅折得方方正正的畫,慢慢展開,拎在手裡抖了抖,“側妃可認得此畫?”
朱若錦的臉色又晦暗了一分,她怎麼不認得,那是她的畫像!當年在扶風水榭曲橋上,她精心策劃的那一幕在眼前閃過,那畫“巧合”地落在歐競天腳邊,展開半幅……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幅,”阿信臉上笑意不改,“屬下嫌累贅,只取了這一幅。爲了便於攜帶,畫軸已經摘了。尋常人在畫上動手腳無非是在畫軸裡塞藥,或是在墨汁裡摻藥,而這幅畫的主人卻聰明得很,將毒下在了裱畫的細帛上,畫軸中塞得不過是普通香料,墨汁裡染的也是尋常香粉,有了這兩樣混淆視聽,誰還會注意那隨處可見的普通細帛?”他嘖嘖讚歎,“果真好心思!正經閨中女子誰會用這種下作手段?”
朱若錦雖然全身無力,但仍勉力站着,儘量使身子挺直,眼睫下垂,睫毛卻簌簌抖動不休。
“還有,”阿信隨手將畫丟在地上,又掏出一本賬冊,“這裡記錄了側妃進府以來的一言一行,包括側妃每日吃了幾碗飯,喝了幾次水,用的什麼胭脂水粉,簪的什麼首飾頭花,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他擡眼淡淡掃了朱若錦一眼,“需要屬下一一念出來嗎?”
朱若錦還是不說話,神色卻有幾分悽然。
阿信隨手翻了翻,道:“既然側妃不介意,屬下便隨意念兩頁好了。興慶三十年八月初三,宋國公府朱大夫人密會慧夫人於楚王府廢墟,取走密信三十五封。八月初五,慧夫人與翠袖密會於楚王府廢墟,密談半個時辰。興慶三十年十月初二,慧側妃密會神秘人獲贈秘藥,十一月以侍疾故在湯藥中下藥,十一月二十五自薦楚王枕蓆,次月有孕。興慶三十一年正月……”
“不要念了!”朱若錦終於忍不住尖聲打斷了阿信,眼淚也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那個失去的孩子是她這一生最深重的痛,同時失去的不只是這個孩子,還有她一輩子的生育能力。
阿信緩緩合起賬冊,眼中劃過一抹譏誚,這便受不住了麼?
朱若錦倚在巧雲身上嗚嗚咽咽的哭着,許久才抽抽噎噎的道:“王爺,妾身是做過一些錯事,可爲什麼呢?因爲妾身在意王爺勝過所有,所以纔會想方設法接近王爺。妾身母族已然式微,妾身修書家母也不過是向她討教如何取悅夫婿,雖然親如母女,有些話還是羞於當面啓齒,也只好書信來往。至於說妾身與翠袖姑娘走得近了些,那也是因爲翠袖是王爺身邊最得力的侍女,想要知道王爺的喜好,不問她又能問誰?妾身是不該給王爺下藥,可是妾身進了楚王府半年,王爺都未曾碰過妾身,寂寞深閨、漫漫長夜,王爺可知妾身是怎樣熬過來那孤衾冷枕的一日又一日的?妾身到底只是個世俗中平凡的女子啊!”
“妾身糊塗,卻並不後悔,因爲那一時的糊塗使妾身成了王爺真正的女人!妾身知足!能有了王爺的骨血,倒是意外之喜。不錯,那之前妾身的確一直在服用助孕的藥物,但那也不過是一點癡心罷了!江湖郎中,並非崔先生那般的國手,只不過圖個心安罷了。有了那個孩子,妾身便想,即便從此王爺厭棄了妾身,妾身也認了,有了這孩子相伴,妾身在此後漫長的歲月中,只要看到那與王爺相似的眉眼,便會想到,這是牽繫着妾身與王爺的紐帶啊!即便會痛,也同樣是幸福的……”
“可是妾身沒有料到,老天竟是如此殘忍!妾身也沒有想到,妾身一直小心翼翼的對待翠袖,幾乎把她當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她卻……”朱若錦眼睛紅紅的,一番話數次被淚水打斷,“您可知道,當妾身知道失去那個孩子,並且此生再也不會有做母親的權利時,那是怎樣一種痛嗎?”她晃了晃,幾乎從巧雲懷裡滑落,巧雲只得將她抱緊。
歐競天依然閉着眼,整個人籠在沉肅冷凝中,彷彿一尊石雕,冰天雪地裡的石雕。
阿信卻好笑的勾了勾脣:“側妃,您真的確定是翠袖弄掉了你的孩子並且害得你再也不能懷孕嗎?您確定這不是您爲了達到某一目的而和某人達成的協議嗎?”
朱若錦身子一僵,再也滑不動,身子詭異的扭着,讓人懷疑稍一用力,那不盈一握的小蠻腰便會斷掉。
“您不必對着王爺使哀兵之計,是屬下向您請教的,您只管回答屬下也便是了,”阿信閒閒道,順手拉了把椅子,悠然坐下,甚至還給自己倒了杯酒,在指間玩弄着那白玉酒杯,“您不必說屬下一介奴才不配高貴的側妃您浪費口水之類的話,屬下自稱一句‘屬下’不過是因爲這些年襄助王爺的情分,確切的說,屬下甚至有權力處死楚王府中任何一人,當然除了王爺和王妃。”
朱若錦一時間忘記了驚惶畏懼,瞪大了一雙眼睛,這,怎麼可能?!
阿信對她難以置信的目光毫不在意,繼續道:“您步步籌謀,以爲婉側妃死後,她的女兒便可以操控在你的手中。當然,爲了籌碼更有分量,您千方百計從平山縣找來一個膚色和眉眼粗略看起來和王爺有些相似的男嬰,自然,這也要多虧了您那智計無雙的好母親!”他譏刺地笑着,“可是,側妃娘娘,你有否想過,這一切不過是徒勞?您真的確信當年在漆黑一片中,與您成就好事的是王爺本人?”
“你說什麼?”朱若錦身子一沉,幾乎跌坐在地上,這一句話無異於驚天霹靂,“你再說一遍?”
阿信呵呵一笑:“你以爲王爺何等樣人,會中你這拙劣算計?側妃娘娘當真以爲我們仁義禮智信五人是王爺放在身邊爲的好看麼?”
朱若錦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透出幾許青灰之色,彷彿經了霜的球化,雖然依舊美麗,卻失了鮮活。怎麼會是這樣!這不是真的!她擡起頭,眼睛竟如一對死魚眼珠,灰濛濛,暗沉沉,那是深入骨髓的絕望。
阿信又勾了勾脣,似笑非笑地道:“您若是安分下去,郡主仍會是郡主,郡王也依然是郡王,您作爲郡主和郡王的母親,至少五年之內是榮華富貴無虞的,甚至後半生也不會太落魄。只可惜啊——”他似嘆非嘆,拉長了語聲,“這也是我們沒有料到的事情,本以爲你已經害死了婉妃,心中多少也會存些愧疚,會將她的遺孤好好養大,不料,你卻如此心狠!”他眼神銳利起來,很有些咄咄逼人,“但是很遺憾,你再怎麼謀算,楚王府的女主人也不會是你!慧側妃!”
“是啊!”朱若錦脣角忽然逸出淡淡血絲,悽然道,“我再怎麼謀算都沒用!那一對孩子根本就不是王爺的兒女!”她轉首看着平靜冷漠的歐競天,慘然一笑,“王爺,在久經生死、歷盡人世百態的您面前動心機耍陰謀,是妾身不自量力!”從那年在溫泉行宮合體,到懷孕,到流產,到朱若敏生產,到撫養一對“龍鳳雙胎”,到歐漓月身死,到今日,她沒看出來絲毫不妥,沒想到歐競天竟也是一個做戲高手!他,騙得她好苦!
她對所有人冷心冷肺,思量着怎麼下狠手,卻從未想過要傷害他!她心心念唸的還是要做他身邊唯一的女人,可以不是正妃,可以不是心愛的人,可以不是同牀共枕的那個,但至少會博得個唯一,名義上的唯一。誰知道,她謀算所有人,他卻謀算了她!若是沒有那一見傾心,只是爲那個從小變身埋在心底的密令,她不會失了心,失了自我,一敗塗地!
朱家姐妹,最慘的不是被萬剮凌遲的朱若玲,也不是難產而死的朱若敏,而是她,朱若錦!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被心愛的人一點點碾碎,然後無情拋棄,渣滓不剩!
她忽然笑了起來。怪誰呢?似乎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呢!只能說命運森涼,難以抗拒,只能說,這一生投錯了胎,愛錯了人!
“王爺,”朱若錦緩緩推開身後的巧雲,搖搖晃晃轉向歐競天,“妾身……”她自嘲一笑,從來都不曾成爲他的女人,這個“妾身”卻是稱呼錯了!“朱若錦沒什麼好說的了。我的所作所爲,您既然瞭若指掌,想必也不需要我再招認,或是印證。那麼,給我一個痛快吧。”
“小姐!”巧雲張皇的呼喚,臉上也沒有一絲人色,“您……您爲什麼要認啊!”
朱若錦笑得悽然:“爲何不認?鐵證如山,我便是巧舌如簧,也只是欲蓋彌彰。我這一生從來未曾爲自己活過,不曾爲自己做過一回主,這唯一的一次,”她再笑,帶一抹決然,微微搖頭,“不想卻是這一生的終結。”
歐競天仍舊安然端坐,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似的。手指閒閒在桌面上叩着,依稀是一首曲子,卻辨不出曲調。
朱若錦看着他那如天神般英偉不凡的容顏,一遍遍在心中描摹那兩道漆黑的、飛揚的、英氣的眉,一雙有着綺麗弧度的、卻深邃幽遠冷漠銳利的鳳眸,一段如玉柱如遠山的鼻子,一張薄肆鮮紅的脣,然後勾勒出一張冷酷、涼薄的臉。她何曾離他近過?他是如此絕情冷漠!怎的當年偏生被這張臉迷住了心竅!怎的就對那些英雄傳言亂了芳心!怎的就忘了,楚王是天下女子的噩夢!
罷了,罷了,一切止於此吧!
朱若錦緩緩閉上眼睛,脣邊卻有一絲大徹大悟後純淨的笑。
歐競天卻慢慢睜開了眼,先是瞟一眼閒閒翻着賬冊的阿信,然後將目光轉向朱若錦——身後的巧雲。
巧雲似乎被嚇呆了,眼淚流到嘴邊也不知道去擦,只是惶恐不安的扯着朱若錦的袖子,扯得朱若錦原本便有些站不穩的身子更加晃得厲害,她抽噎着,那抽噎卻不敢逸出喉間,淚眼迷離裡,是夾雜着絕望和希望的搖擺不定。
“你主子爲了安排你,”歐競天終於淺淺開口,聲音沉而冷,“倒也費了一番心思。”
朱若錦睜開眼,不解。卻順着歐競天的目光看向身後的巧雲。巧雲和巧葉一樣都是她貼身婢女,從小服侍到大,比之父母還要親近的人,但往往,她會忘記她們和她一樣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會當她們是會說話的物件兒。比如同樣是從小跟在她身邊的巧蓮便被她送給了二叔做暖牀丫頭,巧英則被四哥看上要去做了通房,她不過一笑置之。身邊這十來年不曾換過的丫頭只有巧葉和巧雲,巧葉留下是因爲善於揣摩她的心思,服侍周到,巧雲麼……也曾有一次她差點將巧雲送給二哥,是母親攔了下來……她當時還不解,母親卻說,巧雲木訥怕是討不到好,況且針線極好,留下來倒也不是沒用。現在想來,卻真有些醍醐灌頂般的明悟,她清冷一笑,巧雲不過是母親安插在身邊的一顆棋子一個眼線罷了!她甩手奪過袖子,向旁邊走了幾步,漠然旁觀。
“啊?”巧雲茫然長大了淚眼,囁嚅道,“王……王爺,您在和奴婢說話麼?側妃……三小姐,”她噗通跪倒,不住磕頭,額頭碰在地上面上“砰砰”有聲,哭道,“奴婢的主子的確做了很多錯事,但是那都是因爲愛王爺啊!請王爺看在側妃一片癡心份上,就饒了側妃吧!何況,側妃……已經被誤了終身,這輩子已經……王爺開恩!”
歐競天冷冷睨視着她,忽然一笑:“果真很會替主子着想。”
“奴婢,”巧雲涕淚漣漣,“奴婢雖然卑賤,但是忠心事主這一條還是牢記不忘的。”
朱若錦幽幽一嘆:“巧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便是不愛惜自身,你家中老小也都不顧了麼?”
巧雲哭聲短暫停了一停,哽咽道:“奴婢有心無力。但奴婢想,王爺從來都不是妄殺無辜的人,應該不會難爲奴婢的家人。所以,奴婢甘願陪着側妃一死!”
朱若錦一聲冷笑:“我竟不知你何時如此赤膽忠心!”
阿信一拍手,門外阿禮走了進來,先向着歐競天行了禮,又對阿信點點頭,這纔將手中一疊血衣往地上一擲,好巧不巧落在巧雲面前。
那疊血衣有大有小,還有一條碎花小裙子,巧雲忽然嚎啕大哭。
阿信擊掌讚歎:“不錯不錯!側妃,您身邊還真是臥虎藏龍啊!”
朱若錦臉色一冷,退開幾步。
“爹!”巧雲抖起一件血衣,哭喊,然後又抖起另一件,“娘!”“哥哥!”“嫂嫂!”“妹妹!”這一聲聲哭喊撕心裂肺響遏行雲。她跪在地上的身子忽然一彈,像一把飛刀,猛地直取歐競天,大喝:“納命來!”
巧雲的手指堪堪碰到歐競天衣襟,歐競天淡淡一笑,張口一吹,口中含着的半口酒液化成一道白亮的水箭,筆直打向巧雲胸口大穴,巧雲知覺的胸口像是被千金巨錘重重敲了一下,痛感迅速傳到四肢百骸,一股腥甜衝到口邊,身子也陡然墜地。
朱若錦又是一驚,她可沒料到巧雲竟會有這般舉動。
巧雲掙扎着爬起身,“呸”的吐掉口中血水,昂起頭,大叫:“歐競天,還我全家性命!”
朱若錦一皺眉,誰知巧雲身子倒翻,已經站在她身後,五指如鋼爪,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巧雲……”她艱難吐字,“我已經沒了絲毫價值,你挾持我有什麼用?”
“挾持你自然沒用,”巧雲聲音朗朗,完全沒了方纔的委頓狼狽,甚至帶了幾分笑意,“側妃娘娘,你老早就是主子的棄子了,只是你不自知罷了!也虧您那母親能忍!”
阿禮和阿信互相看了看,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阿禮上前一步,阿信也站了起來。
歐競天仍舊端坐,脣邊帶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冷冷睨視。
巧雲左手掐着朱若錦的脖子,右手卻抵在朱若錦背上,見阿禮阿信靠攏了來,咯咯一笑:“二位哥哥,莫急呀!”陡的一聲大喝。
朱若錦只覺得五臟六腑一熱,徹骨的痛,眼前便是一黑,這一黑,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朱若錦的身子化成一團血霧飛揚開來,在那一片血色中,一道纖細的身影沖天而起,帶着一串銀鈴般得意的大笑,撞碎了數塊屋瓦。
然而那笑頃刻便哽在了喉嚨裡,那道纖細的身影像斷了線的風箏歪歪斜斜墜落下來,砸破了屋瓦,撞漏了屋頂,“砰”的落地,垂死的魚般挺了幾挺,就此僵直不動。
血霧落盡,屋中三人現出身形。
歐競天仍然坐着,神色卻多了幾分冷意,身上纖塵不染。
阿禮阿信邁步走到巧雲身邊,他們身上也是乾乾淨淨的,沒有半點血影。但房間內其餘所有東西卻都入了一層血色,有些地方還有些黏膩膩的塊狀物,疑似人體內臟,看起來修羅場一般。
“王爺,”阿信轉頭道,“看起來像是鬼蜮的伎倆。但實際情況還要阿智看過之後才能定論。”
阿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歐競天振衣而起,步履輕巧,卻虛虛離地半寸,不沾血跡,淡淡吩咐道:“好好將慧側妃安葬了吧。”
阿禮站起身來恭敬的看着歐競天遠去,阿信卻皺了皺眉道:“王爺既然有今天這個心思,早些時候就該對慧側妃好一些。”
阿禮不悅地看着他:“阿信,你僭越了。”
阿信不在意的笑了笑,招手命人進來:“把慧側妃收攏到一起,那個巧雲的屍體不要動,稍後智大人會過來看看。”反手拉着阿禮便走。
阿禮雙腳生根一般站在那裡,向他挑眉,阿信搖頭笑道:“莫非你這些年還沒聞夠這樣的氣味?那麼,恕我不奉陪了。”撒手便走。
阿禮想了想,叫過來一個吐得昏天暗地的婢女,一板一眼吩咐道:“王爺交代過要將慧側妃好好安葬,你們務必將側妃……”他瞟了一眼根本無法再拼湊出人形的朱若錦的肉末,皺了皺眉,半晌給了個模棱兩可的交代,“嗯,妥善收拾妥當。”
婢女昏頭昏腦點頭,她本是新近補充進來的暗衛,剛剛結束訓練,還處於試用階段,沒想到上崗第一次任務便是收攏這麼滿屋子的血沫肉糜……這濃重的血腥氣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氣,剎那間絞碎了她意氣風發的雄心。
阿禮沉着臉上下打量她一番,嚴肅地道:“王爺信任你纔將這樣的任務交給你,你務必妥善辦好!”
婢女強自忍下衝到喉間的嘔吐,白着臉猛點頭,這盼着這位大人早些離去。
阿禮卻眉頭越皺越緊:“跟了王爺,以後經歷的血與火還會比這些慘烈千倍百倍,你這邊受不住,如何在王爺身邊做事!”
阿信含笑過來一把拉住阿禮,對那婢女搖了搖手,示意她下去做事,這方對阿禮道:“你不要總板着一張臉,她是新來的,第一次見這種事情難免會有些畏怯,想想你我當年,不也是這樣一步步走來的麼?”
阿禮陰沉沉的臉這才現出一線天光,卻仍舊緊鎖眉頭:“如今多事之秋,我實在不願出現哪怕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紕漏。”
“人人俱說我細心,”阿信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殊不知,你纔是最細心的那個!放心好了!這些人都是咱們千挑萬選百般試探之後才留下來的,忠心是不必說的,也只是經驗不足罷了。況且她們今後留在王妃身邊的可能會更大一些,未必會跟着王爺出生入死,。”
阿里不贊同的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凡事都做好萬全準備總沒有錯。”
“是是是,你說得對!”阿信推他,“我們去看看王爺可還有別的吩咐沒有!”
歐競天已經回了自己書房,早有暗衛送了歐崇昱過來,他負手想着那張和自己越來越不像的臉,薄肆的脣變微微露出一抹冷笑。
歐崇昱卻並不知道自己的富貴生涯已經告一段落,兀自笑嘻嘻往歐競天日常坐的椅子上爬,幾乎把椅子上鋪着的錦繡坐墊扯落。
歐競天輕輕咳了一聲,歐崇昱便條件反射般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規規矩矩站好,畏畏縮縮想往奶孃身後鑽,可是張望半晌並不見每日都將自己護在懷中的奶孃,小嘴兒一撇就要哭。
歐競天一個冷冷的眼神飄過去,那孩子立刻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哭聲嚥了回去,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裡含着兩包淚,小鼻子也紅了,卻強忍着一聲不哭。小小的意識裡已經灌滿了“父王很嚴厲”“父王的話不能不聽”等等教訓,記憶中也從未見過這位高大威猛的父王對他笑過。
“你,過來。”歐競天對着歐崇昱招了招手,語氣盡量緩和。
歐崇昱試探着向他邁了幾步,又定住,一眼又一眼瞟着他。
歐競天微微一笑:“孩子,你今日就要回到你父母那裡,你可高興?”不知怎的,看着這個倔強的不肯露怯的小小孩童,他竟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皇宮裡的孩子都早熟,他還記得三歲那年一個羽林侍衛騙他到假山上,害得他幾乎掉下來跌死,自己也是這般緊咬着脣雖然想哭卻倔強地不肯在那惡人面前落一滴淚。
歐崇昱意識有些混亂,什麼是“你父母”?他一臉迷茫,據說,父王便是他的父親,慧娘娘便是他的母親,怎的又有什麼“父母”麼?
歐競天不再看他,對外面道:“人領來了不曾?”
“領來了……”門外傳來阿仁有氣無力的聲音,緊跟着門一開,蓬頭散發,衣衫襤褸的阿仁垮着身子,死狗般爬了進來,一進門四仰八叉躺倒,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隨後趕來的阿禮一皺眉,背過臉去,肩頭卻一抽一抽的動;阿信早憋不住噴的笑了出來,指着阿仁道:“知道的是王爺派你出去辦差,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去做了幾天丐幫弟子呢!”
阿仁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又倒了下去,氣喘吁吁地道:“你每日裡只會說阿智那傢伙嘴臭,其實你也不遑多讓。我哪裡是做丐幫弟子,我是做丐幫最底層弟子!不光做過丐幫最底層弟子,還做過運屍工、挑糞工,不信你過來聞聞這氣味!”
“看來,你的日子過得不夠苦,否則不會還有力氣說這些話。”一個施施然的聲音飄過來,卻是阿智也趕到了。
阿仁四肢攤開,舌頭吐出來老長,翻了翻白眼:“苦差事都是我去做,還不許我發發牢騷麼?何況王爺都沒說什麼,你們囉嗦什麼?仔細我緩過一口氣來,挨個揍你們個不知死活的!”
阿禮阿智阿信互相看看,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神色,齊齊一聲大吼撲了過來,照着阿仁便是一頓痛揍,揍完還嫌棄的拿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
鼻青臉腫的阿仁比之來時更加慘不忍睹,他哭喪着臉向歐競天道:“王爺,屬下奴才一路辛苦,這便是王爺給的獎賞麼?”
歐競天坐在書案後一直冷眼旁觀,此刻淡淡道:“今日是什麼日子?”
阿仁扳着指頭算了算,然後爬起來,更加沮喪:“屬下知錯了,屬下遲了三日……”他並沒有解釋遲到原委。
歐競天伸指在桌面上篤篤敲了幾下,問道:“共遇到幾批人?”
阿仁乾脆地回答:“一共三夥兒,第一夥兒在平山縣埋伏,是太子的人,不過確切的說應該是燕王假借太子之手派出去的人;第二夥兒是皇上的人,不過確切的說,是太后和皇上的人,以爲我瞧見了太后身邊的隱衛;第三夥兒是宋國公府的人,不過確切的說,應該是朱大夫人僱傭的殺手。”
歐競天挑了挑眉。
阿仁立刻回答:“沒了,再沒了,我保證!”
歐競天擺了擺手,思索片刻道:“阿智,你派人按原計劃行事,不必有任何改動。”
阿智點頭,又道:“陶小桃已經去保護王妃了。只是,王爺認爲她真的可以勝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