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卡車哐啷一聲**上門閂的那刻,告知着我倆完全有了自由,車子開始緩緩啓動,我的心隨着車的震顫也狂跳不停。十分鐘後,估計車子已經走遠,小武(小少年)奮力推開擠壓在我們周圍五顏六色的布匹,瞬間呼吸開始變得順暢,心情也隨之高漲,我們激動的相互擁了一抱祝賀逃離成功。之後,我們合力在車內擺了一個寬敞的牀位出來,好讓我們先好好睡上一覺,以便應對接下來的不確定事件。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卡車司機的嚷嚷聲吵醒,看到我醒來小武豎起食指放在嘴前輕輕的噓了一聲,告訴我不要發出聲音來,我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重新躺下一動不動的看着黑魆魆的天花板,回想着剛纔他那可愛的表情忍俊不禁的偷樂着。
由於我們和司機僅一“牆”之隔,雖然是完全的隔斷,但是他們的交談聲還是能很清晰的穿透過來,而他們對這“隔牆有耳”卻毫無察覺,自顧自的無話不談。從哪家的媳婦做了誰的情婦、趙狗偷了王三的金戒指到他倆這次採購中間抽出來多少回扣、晚上要不要去洗浴中心過夜,詳盡而真實,他倆一定是一個村子的好基友,我猜測着。果然,他們談到了相互的愛慕和思念、未來的打算甚至死後的同穴,開始我有些鄙視這種變態的關係,之後被他們的深情所感動,竟開始尊敬、羨慕起來。
我注意到一聲不吭的小武似乎在心中計劃着什麼事情,當他沉思的時候是不喜歡被人打擾的,我收回去了想和他分享新發現的喜悅,斜着頭凝望着他棱角分明、帶着絲絲惆悵的臉。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似乎覺察到了我在看他,翻轉過身來也盯着我看,笑着問道:
“你在看什麼,那麼入迷?”我是不喜歡被人看的,因此當他看我時,我便不自覺的轉回了頭,繼續看着一片虛空的車頂。
我感覺到他的目光沒有一絲的遊移,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像是要看清楚我臉上的每一個毛孔,以及想深透進我的靈魂,我被看得發慌,於是又轉過頭來:
“你幹嘛一直看着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帶着掩飾尷尬的笑望着他,笑是我在遇到緊張、膽怯、尷尬、不知所措時常用的自我撫慰的方法。當我們目光碰觸時,他依然沒有收回那份直視,而是大膽又肆無忌憚的看着我的眼睛,我也倔強的迎接着他的目光。
“想看就好好看吧!”我索性挪正了身體好讓他好好看,當然又面帶着我以爲很美麗的燦爛笑容,掩飾着那份不自在。
“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像是外國人的眼睛(我在電視上見過白人)!”這次他終於收回了那**裸的目光。
“可能是遺傳我媽媽的眼睛,她是甘肅天水的回族人。”他茫然的望着我的那片車頂。
到目前爲止,他看人的那份堅定直接和大膽**是我再也沒遇到過的,後來遇到過很多人,發現當你迎接他人的目光時,他們都會含蓄的收回看你的目光,而小武不是,是什麼給了他那份被人看時依然泰然自若的自信,我想是他自信的外表或者坦蕩而無所在乎與畏懼的靈魂,只是我想。
兩代人,我們在車裡,他們在車外,兩個不同的世界,上演着兩種不同的愛情,一個虛無的純粹一個真實的世俗。各有各的美。
“等一會兒,我們下車!”他帶着沒有商量的口氣說道,稍稍不被尊重的一絲感覺輕掠過心上,但我覺得是自己過於敏感的原因,也許他就是這樣專斷的人呢!
“好啊!”我也不想去問爲什麼,既然選擇了跟他走,一切就隨他安排,這好似才正常。
他翻轉起身,想去打開車的後門,發現門閂是從外邊插上的,這個車廂應該是他們自己改裝而成的,與一般的卡車有些不同,從外邊關上後門,車身成了一個完整的長方體,車內的微弱光線,是拜那些不太嚴密的縫隙所賜,像是烏雲密佈中遺漏出來的幾縷強烈陽光。
他仔細的勘察着車身,希望可以找出輕鬆打開的出口,但是終究一無所獲。最後他帶着沮喪的口氣說:
“我們出不去了!”便一屁股躺在了我們的牀上,眼睛閉上佯裝睡覺,不過也可能在另想出路,因爲過了一會兒他翻轉個身面對着我,笑着開玩笑似的說道:
“讓司機給我們開門!”
“不錯的想法!”我也笑着看他。他的表情稍微有些吃驚,但瞬間煙消雲散,繼續微笑着看我,只是表情有些詭異。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說?”我看着他慫恿的笑容問道。
“可以啊,如果你有這個膽量!”可能他的話刺激到了我那強烈又不值一提的自尊,我被一種不甘心被小瞧的怒氣推擁着跪起身來,耳朵貼着和司機們相隔的那面牆,聽到他們在狼哭鬼嚎的唱《挪威的森林》,我用手拍了幾拍“牆”,以引起他們的注意:
“把門打開!”我大喊道,然後又貼耳聽了聽牆外的動靜。先是一陣沉默,之後又是一陣鬼哭狼嚎的歌聲,我知道他們以爲剛纔是幻覺,於是更用力的敲門,不停的一直敲打。可能我激烈的舉止給了小武以觸動,他終於不再袖手旁觀,也跪着移動過來,用強有力的拳頭“咚咚咚”的亂打。這下,他們肯定了裡邊的確有人,於是我感覺到了車在減速,然後停止了下來。
我和小武緊張的面對着門口的方向坐着,聽到他們跳下了車快步走到車身後開鎖拉門閂,我的心跟隨着每一陣響動而劇烈顫動,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怎樣的處境。我感覺到了外邊人的猶豫,因爲在門閂拉下後,過了十幾秒鐘門才突然打開。看到我們,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看着緊張的我們,如釋重負的帶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說道:
“嚇死我們了,原來是你們!”在裝布時他們見過我們的。
在我們強烈的要求下,就此和他們告別,他們也答應不告訴任何人我們曾經出現在他們車上,也許他們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所以我們相信了他們的答應。
當卡車駛走的那刻,我們興奮的擊掌,徹底有了自由的喜悅是語言所不能表達的。
後來我們後悔了不聽從卡車司機們的建議,因爲冷靜後才發現太陽馬上就要西歸,而這裡人煙罕至,又是深山老林,只有一圈圈環繞的盤山公路像是一條蟒蛇獨自盤臥着,而那帶着希望的頭顱卻深遠的看不到未來。
我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小武浩然的拍拍胸脯說:
“沒事兒,跟我走!”他拉着我的手,我們順着山路向前走。因爲無從頭緒,想着只要順着公路總能走出大山吧。這是他第一次牽我的手,我內心激動澎湃,表情卻波瀾不驚,只是眼睛看着前方一直走,但是不停沁出汗來的手卻最誠實。
“你手出汗了。”他放下我的手,我在衣服上擦了擦說道:
“現在沒了。”他笑着又握了起來,拉着開始猛跑,我們肆無忌憚的跑着笑着,反正整個世界中只剩下我們兩個。這個時候我們不想肚子的咕咕叫,不想能不能走出大山,也不想明天在哪裡,只是享受着片刻的無憂無慮,也許這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好處所在。
當我們跑得筋疲力盡時,一起癱坐在地上笑着大口喘氣,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四周一片孤寂,偶爾只有路旁的山上傳來一些鳥魚蟲獸的響動。雖然不說,但從每次異常響動出現時他突然警惕起來的行爲,我知道他也害怕。
天總是無絕人之路的,真沒錯,在我們都膽戰心驚的不知道如何面對接下來的黑夜時,一點星星的亮光在我們身後很遠的地方出現,他瘋狂的大叫着:
“有人!有人!那是車燈!”他手舞足蹈的笑着、跳着,同時不可自制又像是環境所致似的抱着我吻了一下,然後繼續着他的激情澎湃。但是那亮光突然沒了,他瞬間凝固在那裡一動不動,那種極熱和極冷的驟然反差淋漓盡致的體現在他的身上,我也呆了,一同望着他凝神的方向。就在我們要絕望的時候,那亮光卻又出現了,而且比剛纔更近了。後來才知道,在盤山公路上行駛,當車子背過山時,我們是看不到車的。
光亮又出現了,我也放下心來,剛纔那吻的熱度好似剛記起來似的,現在突然上升到臉頰上,我滿臉滾燙、不知所措,幸好有夜色的遮掩,纔沒有了被發現的尷尬。這一吻於我是種情愫的油然而生,於他好似自然而然一種激動行爲的釋放。其實,從開始就已經註定,這只是一種單方面的愛情故事,也許在他那裡連故事都算不上,只能勉強算是一種經歷。
我們登上了這輛白色的豐田越野車,它並沒有像我們想象那樣冷酷的飛馳而去,說明車內的人也不冷酷,事實的確如此。
開車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氣質姐姐,副駕駛是一位才氣外漏的儒雅男士,和姐姐年齡相仿,後來知道他們是夫妻。姐姐是一位哈他老師,男友是一位教授醫學的博士,他們有着共同的業餘愛好,就是探險。這次他們要去的地方就在我們所處的這座山後面,說是一座死火山,裡邊很深,想進去看看的能不能通到地心。
我覺得他們一定是在說夢話,要不就是在給我們開玩笑,或者我在想他們是不是人類,這大半夜的出現在這蠻荒之地,想起這來我毛骨悚然、全身感到冰冷,眼睛不住的看着前面的兩位,越看越覺得可疑。而小武呢,此刻竟然呼呼的睡着了,我爲他的沒心沒肺感到汗顏,這是我對他第一次出現不屑的神情,是在他做着美夢的時候。
爲了檢驗我的猜測是否正確,我想到了奶奶說的“死人身上是涼的,鬼也是陰冷冰寒的”,我裝模作樣的對前邊副駕駛(姐姐在開車不方便)的哥哥說道:
“哥哥,初次見面咱倆握個手吧,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同時把右手伸在了他的左後方。
他轉過身來,我看清了他的臉,是很溫和的富態,在他轉身那刻我膽戰心驚的怕是一張骷髏臉看着我,因爲電視上這樣出現過。他先是對我笑了笑,看了看我,然後緩緩的伸出那雙溫暖柔軟厚實的手。
雖然檢驗通過,但是當他回過頭去,我看着前邊車玻璃外照射着黑夜的迷茫白色車光還是有一些擔心和害怕,我覺得有必要自己再檢測確定一次。這次我想到了奶奶說過的,鬼都怕火,在晚上遇到鬼時把鼻子打流血,就會把他們嚇跑。想到這個主意我一陣開心,爲自己的聰明感嘆。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拳頭輕輕敲了敲,始終下不了手,這時小武在吧嗒嘴(一定是在夢裡吃飯去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了看他熟睡着的臉,一陣驚喜,他的鼻子正可以使用!
我斜過身去,以便正對着他的臉,但是我看着那張精緻、可愛的鼻子,還是猶豫了片刻,最後想到爸爸常說的一句話:“做任何事都不能前思後想,得有殺伐決斷的能力,要不終究一事無成”,雖然爸爸已經一事無成了,但是我不否認這句話的實用性,於是我把全身的力氣運到右拳上,比了比他鼻子的位置,猛地一拳下去。
我至今仍不明白,當時我那麼喜歡他,爲什麼還能下去手呢,也許是他的呼嚕聲讓我討厭,從而片段性的失去了喜歡。
結局可想而知,血噴涌而出,遠遠超出了我想要的效果,連我自己也覺得出手確實重了很多。但是我的實驗很成功,他倆都不怕血,證實他們的確是人類,我的心總算是完全放了下來。
小武啊的一聲,猛然驚醒,手捂着汩汩流血的鼻子,可能是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所以沒有責備我,只是一副痛苦的表情**着。姐姐急促的踩了剎車,車子猛然停下,哥哥慌忙的打開後備箱,拿出了醫藥箱,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進行着。
很快,血被止住了,哥哥安慰小武說:
“沒事,鼻骨沒有斷,只是鼻粘膜血管破裂,油紗在裡邊待個兩三天取出來就好了。”
這時候,大家一齊把目光轉向了我,衆目睽睽之下,我好像得說些什麼,於是我小心翼翼、緊張的說道:
“蚊子,對!是一隻蚊子!有一隻蚊子在他鼻子上,我想把蚊子趕走,車正好晃動。。。。”
“哈哈,這一晃動,把鼻血晃動出來了,哈哈。。。”哥哥大笑起來,好像很開心的笑,我不明白爲什麼。我自知理虧,走到小武跟前對他說: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你也是好意,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小武顯得很通情達理的樣子說道。
“好了,咱們繼續走吧,再有五分鐘就到露宿地了!”姐姐重新坐回了駕駛位置,啓動了發動機。
車子拐過一處石山屏障,在一片稍平坦的地方停下,姐姐指着幾公里外黑乎乎的土丘堆對我倆說道:
“能看到嗎?那個不起眼的土堆就是一處死火山,距離上一次爆發大概有二百年,地質局預測最近一百年內不會再有活動,不過受到了前一段時間地震的影響,近期是否會噴發誰都無從得知。我們想下去看看,你們有興趣嗎?”
“好瘋狂的行爲!”小武脫口而出。
“人生死有命,再說誰無一死,何須懼怕?”說完,姐姐看了一眼男友,他倆深情的對望了一眼,我看到了他們眼神中的愛情,超脫了世俗的生死,像是靈魂的一體共鳴。那眼神是:我全懂。
“我倒不怕死,她小,擔心她怕!”小武看了看我說道。
“我纔不怕呢,是你怕吧!”他把膽怯往我身上推讓我有些生氣,於是反脣相譏。
“好了,不要吵!這樣吧,你們都還小,不要跟着我們冒險,今晚你們跟着我們住一晚,明天早上我們就此分別。我們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你們也不要等,車我們是開不進去了,就放在這裡,你們走時從後備箱拿些食物路上吃,然後把車鎖好,鑰匙放在那棵樹洞裡。”姐姐指了指不遠處一顆低矮的大樹。
“車不會有人偷走吧?”小武關切的問。
“不會的,這地方一般沒人來的,動物來的可能性更大些。”她看着小武笑着說道。
多少年後的今天,想起那時的姐哥,留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他倆的默契與和諧,以及溫暖的相伴和心靈的相知,愛就那樣潤物細無聲的在他們之間飄蕩着,讓周圍的人也沐浴到了濃濃愛的滋養。也許,這就是愛情最美好的模樣。只是,那可遇而不可求的另一半,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幸運可以遇到的。
雙人帳篷,他們留給了我們,他倆在車上湊合了一晚。後來聽說,他們在下落的過程中出了事故,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因爲他們沒有睡眠充足的緣故,如果是,那導致死亡的罪魁禍首就是我倆,那種自責直到如今也無法讓我釋懷。
想起來她的“生死有命!”
當我們兩個睡醒,拉開帳篷的拉鍊伸出頭來向外看時,發現他們已經無影無蹤,只有那輛車還在原來的位置上靜靜的停着,我們明白他們已經在通往死火山口的路上了。看着柔軟無力的陽光照射着周圍空曠的荒蕪,回想起他們善意的笑容,我突然特別想念他們。
我倆拿了四瓶水、兩包餅乾、一盒肉罐頭,把剩下的用袋子封好放在後備箱,我想給它們留言感謝她們的相助,由於沒有筆也作罷了,只是在遠處找了幾塊石頭拼了一個愛心放在食物前面,希望他們凱旋歸來看到時能給予一絲溫暖,在他們的臉上能再次綻放出一抹微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