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夏悠確實是個行事果決、並且執行力極強的女生。
爲了能儘快參加輪滑社的集體訓練,她果斷逃掉了星期五的早課。清早出門,輾轉着奔去市中心的大超市,給自己買回了一雙粉嫩嫩的單排輪滑鞋,還順帶着將護膝、護手、頭盔等一系列的輪滑護具也一併集齊了。
從市中心回學校的路上,夏悠難得在擁擠的公交車上尋到了一個靠窗子的單人座位。之前四處奔波的時候,她還沒覺得有多疲憊,可是此刻倚在公交車的藍絨布椅背上,她忽然就像鬆了弦的吉他,懶懶散散地縮在角落裡,睏倦得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車窗外,天色暗啞昏沉,連綿的樓宇飛馳着掠向遠方。
夏悠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發呆,無聊地觀看人行道上實時上演的一幕幕啞劇——三三兩兩的女生笑鬧着結伴而行,年老的婦人慢悠悠地遛着一隻叫不出名字的土狗,染了亞麻色頭髮的小哥蹲在髮廊門外抽菸。
這些尋常而又溫暖的畫面拼湊在一起,勾勒出一座完整的城池,那是僅存於象牙塔外的、她所不熟悉的西安城。
車身顛簸搖晃,夏悠胡亂地東想西想,正有些倦倦欲睡,忽而就看到了昨日遇見的長髮少年。隔着寬闊馬路,她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夏悠努力從腦海中搜刮出零零散散的印象,可這些瑣碎片段遠不足以勾勒出少年的音容笑貌。她只依稀記得,這位輪滑大佬不論遠看還是近看,都很像個搞藝術的流氓。
公交靠站剎車,夏悠猛然驚醒,才發覺剛纔一切都是在夢中。
她完全不知這車現在開到了哪裡,慌張地四處張望,想尋覓個公交站牌,看看自己有沒有睡過站。可這車廂裡偏偏擠滿了人,她視野之內只能看見前座女人的後腦勺,和旁邊男人的大腿。
就在她茫然無措的時候,售票員操着一口濃重的西安當地口音,從車廂的另外一端大聲喊了過來:“康家灣,康家灣有下的麼?”
還好,還沒有過站。
夏悠這才舒了口氣,隨即又懶懶地倚到了窗邊,繼續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一個清朗悅耳的男聲從她頭頂傳來,似乎還伴隨着一聲低笑:“我說丫頭,你可真是心寬體胖啊。一個人坐公交也敢打盹,就不怕自己一覺睡到秦嶺去?”
人在閉目養神的時候,聽覺似乎格外敏銳。夏悠覺得這男生的聲音真是好聽,所以一時貪婪,偷偷將其保存在腦海裡,反反覆覆地描繪了幾遍。
她默默幻想着這樣的場景——某個女生在公交車上迷迷糊糊地打盹,恰巧被外出辦事的男朋友遇到,於是便引發了方纔那句並不嚴厲的訓斥。想着想着,她輕輕地笑了。
下一瞬間,那令她沉醉的聲音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夏悠,我在說你呢。”
這出乎意料的一聲輕喚,令夏悠心頭沒來由地一顫。她趕忙睜開眼睛,側過頭去打量起身邊的男生。
少年穿着淺灰色系的高幫帆布鞋,搭配一條嘻哈風格的磨白做舊牛仔褲,褲管上怪異的骷髏圖案恰巧對着夏悠的臉。她將視線繼續上移,便看到一件寬鬆的黑色連帽衛衣,左胸口的位置醒目地印着龍飛鳳舞的大LOGO,仔細辨認似乎能看出是三個字母——CRC。
再然後,她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臉。
即便是在光線昏暗的車廂裡,夏悠依然能清楚地辨出他眼眸的顏色,不是平凡的褐色,而是優雅的琥珀色。堅毅的眉峰,挺拔的鼻樑,平整而清爽的短髮,將少年的臉龐襯得愈發英俊清雅。
這般乾淨的容顏,叫她移不開視線。
他就這麼靜靜地望着她,眸光溫潤平和,令人覺得溫暖一路融進了骨血裡。
有那麼一瞬間,夏悠忍不住心生歡喜。她想,上蒼真的很懂得體恤民情,竟然把如此俊朗的容貌和那樣迷人的聲線一起賦予同一個少年,然後還很大方地擺在公交車裡,供她免費欣賞。
這男生好看是真好看,可他到底是誰啊?夏悠蹙着眉頭琢磨了好半天,末了還是滿面疑惑地問道:“那個,不好意思啊,請問你是……?”
少年揚了揚眉:“怎麼,昨天剛踩了我,今天不僅轉頭不認賬,連人也不認識了?”
夏悠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落拓少年竟是煥然一新的輪滑社老大!
她結結巴巴地嘀咕了一句:“怎、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我?”老大爽朗一笑,隨即與她開起了玩笑,“難不成你們都坐公交,就我是跑着回學校的?”
不知爲何,夏悠覺得他的笑容就像是一把無形燃燒的火焰,使得整個車廂忽然就燥熱難耐起來。
她趕忙低下頭,不再與他對視,尷尬地摸摸額角,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昨天明明還是長頭髮的……”
“所以我這就是去東大街剪完頭髮纔回來啊。”假如說,老大是個沉悶的男生,又或者夏悠是個令他完全不感興趣的女生,那麼,便不會有這後來的半句,“只是改個髮型就認不出來了,丫頭,你這臉盲症還真不是一般的嚴重。”
臉盲症?夏悠第一次聽說這個詞,想多問幾句,又怕被他取笑,索性默默記在心裡,打算下午回到宿舍上網查個明白。
她沉默了片刻,好奇地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名字?”
他笑說:“陸辰說有個叫夏悠的小姑娘,準備加入我輪滑社。”
夏悠聞言並不詫異,只是心頭幽幽地飄過一句感慨——輪滑社什麼時候成他的了?自大狂,一點都不知謙恭。
“公平起見,也告訴我你的名字吧?”這樣說着,夏悠仰起頭,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少年的眉眼,哪怕自己羞得臉頰通紅,也不肯移開視線。她滿心期待地等着他的答案,彷彿突然之間,胸腔裡就毫無來由地溢滿了好奇與雀躍,它們樂此不疲地互相推搡,沸騰不息。
老大垂着眼簾瞟了一眼夏悠懷裡的大紙盒,不答反問:“問這個有什麼用?你連輪滑鞋都買了,以後也只能跟他們一樣管我叫‘老大’了。”
夏悠歪着腦袋想了想,又追問道:“那如果我只輪滑,但不入社呢?”
他愣了片刻,而後低聲笑道:“不是我說你啊,夏小悠,你還真會想辦法套話。”
被“夏小悠”這個新鮮稱呼搞得頭腦一熱,她下意識地揪住他的袖口,撒嬌似的搖了搖:“告訴我吧,好不好?”
像夏悠這樣古靈精怪又會撒嬌的女孩子,總歸是討男生喜歡的。所以,即便是威嚴滿滿的輪滑社老大,也沒能狠下心腸對她說出半句拒絕的話語。
他俯身靠近她,語聲輕柔:“那你記好,我叫許佳年,解釋起來大概就是‘許你佳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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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奇怪心理作祟,夏悠厚着臉皮逃掉了本該支付的報名費和社團管理費,據說兩項鉅額費用加起來總共……十五元。
下午三點鐘剛過,陸辰就打電話過來,約她五點半一起去吃晚餐,然後直接帶她去南操場參加今晚的訓練。
掛掉電話,夏悠立刻將新買來的護具全部拆封,笨手笨腳地將自己全副武裝起來。而後,她對着鏡子打量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鏡子裡的女生看起來很有喜感,活像一隻戴着頭盔的大螃蟹。
她想了想,覺得這幅形象還是太引人注目了,而好的八卦選手,應該隱藏於平凡人羣中。於是,她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統統摘掉,一股腦地塞進一個塑料袋裡,準備晚上帶着它們去輪滑場地,以備不時之需。
傍晚時分,陸辰拎着一雙輪滑鞋站在女生宿舍樓下,遠遠地就看到夏悠左手提着一隻超大號的塑料袋,右手摟着一雙淺粉色的輪滑鞋,笨笨磕磕地朝他走來。
陸辰走上前去迎她,順勢接過她手裡的輪滑鞋,不解地問了一句:“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
夏悠轉頭看看他的側臉,嚅嚅地解釋:“唔,就是護手啊頭盔啊什麼的。”
陸辰點點頭:“初學是應該帶着護具,安全一些。”
兩人一邊閒聊着,一邊往校園中央的綜合樓走去,陸辰說,已經提前在綜合樓的美食坊訂了位置。
晚餐不過是很簡單的肉夾饃和擀麪皮,夏悠還是吃得喜滋滋的。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除了最愛的甜食,第二鍾情的就是陝西當地的各色小吃。
匆匆解決掉盤子裡最後一根擀麪皮,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擡頭望向陸辰,眉眼嬌笑着問他:“學長,雖然我不打算加入社團,但我真心想拜你爲師,努力把輪滑練好!你能收下我嗎?”
陸辰沒想到夏悠會突然提起拜師的事,遲疑了片刻,避重就輕地問她:“昨天不是還說要正式報名入社,怎麼突然又改主意了?”
“這還不是顯而易見嘛,財政緊張,逃管理費唄!”夏悠撒謊完全不用眨眼睛。
陸辰當然不會被這憋足的理由騙過去,但他覺得也沒必要深究,於是搖頭笑笑,只說:“算了,隨便你吧。不過拜我爲師是有條件的,我覺得,你還是先考慮考慮再決定。”
夏悠一聽有戲,根本就不問是什麼條件,立刻拍着胸脯保證:“沒問題!只要師父開口,什麼條件我都OK!”
“真的?”隔着餐桌,陸辰凝望着夏悠那雙晶亮的眸子,到了嘴邊的那句“每週不低於三次訓練”,忽然就被另外一個聲音篡改,“那你跟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