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辭的話在張黎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竟然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阿辭,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張黎緊緊盯着君辭。
原本君辭只是隨口一說,因着想到了應無臣,升起了一股子想要與他一較高下的衝勁。
張黎這樣緊張凝重的反應,卻讓君辭收斂了那一點玩笑之色:“舅父,阿辭想要做自己的主。”
唯有王者,才能自主。
她始終記得那年她偷上戰場被阿耶發現,與阿耶發生了激烈的爭論,她說她有止戈之武,爲何不能上戰場?爲何不能帶兵出征,平亂禦敵?
阿耶斥她:“你生來便是女郎,任你文韜武略,英雄了得,這世道也不容你出頭,這是命,你要認命!”
認命?
她爲何要認命?
這世道難道自開天闢地就是如此?
她不信!
她其實並沒有問鼎天下的野心,她只是不想將自己的命運交予旁人來主宰。
“阿辭……”
“舅父。”君辭笑着打斷張黎,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不會似阿耶那樣讓她認清自己是女兒身,但也會苦勸她莫要離經叛道,“我不過隨口一言,我可不做周氏那等亂臣賊子。”
張黎深深看了她一眼。
君辭坦坦蕩蕩。
她的確沒有想過謀反篡位,要是元猷能夠僥倖扳倒周氏,撥亂反正,重塑朝綱,她自然樂意做個豐功偉績,軍功封侯的能臣。
若是元氏氣數已盡,她也絕不會臣服周氏,也不會……與應氏爲伍。
大廈傾倒,天下大亂,她要麼遠離紛爭,尋一個與世隔絕之處,悠然度日。要麼自立,爲更多的無辜蒼生而戰,爲早日結束烽火而戰。
至於當真有這一日,她會做如何抉擇,她現下也無法確定。
“罷了,你由來便有主見,你阿耶都擰不過你,我又豈能使你改了主意?”張黎輕嘆一口,“阿辭,你只要急着,你還有至親。”
“舅父放心,這世間再沒有比至親於我而言更重要的牽絆。”君辭保證。
張黎笑了笑,兩人便不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等到表兄張程歸來,一道開開心心用了夕食,在尚書府好好歇息了一宿,次日天未亮,她便起身,城門打開第一時間出了城。
君辭到營地的時候不過卯時正(早六點),整個軍營都還在悄無聲息的寂靜之中,四個守衛互相依靠着打瞌睡。
她把帶回來的十幾匹馬留在外面,由阿馳領着,自己翻入軍營,發現軍營竟然沒有巡衛,到了校場纔看到陳腯帶着十來個人練拳的身影。
“將軍!”陳腯是第一個發現君辭,在外面他對君辭少了親暱隨意,多了尊重恭敬。
“營地無巡衛,亦無早練。”君辭目光落在陳腯旁邊的趙醇身上。
趙醇羞愧地低下頭:“將軍,中護軍早已名存實亡。”
軍中人無視軍紀,不守軍規,肆意懶散,從未將自己當做軍人。
“去響鑼。”君辭吩咐陳腯。
“諾!”陳腯立刻跑到校場站臺上,最右側有一面極大的鑼,深吸一口氣,重重敲下去。
鏘鏘鏘——
刺耳的鑼聲響徹營地,每個營帳都有動靜,但出來的人不多。
“趙醇。”
“卑職在!”
“你帶人去牧監所提幾桶馬尿,一個營帳一個營帳潑,從右衛軍裨將開始。”君辭吩咐。
“諾!”
軍中有田地,大部分士卒都住在田地外的軍屯裡,這裡距離軍屯不過二三里路,是騎兵以及軍官住宿之地,他們基本不用務農。
君辭站在高處,望向軍屯的地方,倒是有炊煙升起,卻無人來此報道。
“你,帶兩個人,拎一面鑼,讓全軍集隊。”君辭看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錢宇。
錢宇似受驚般抖了抖,才顫巍巍小聲抱拳:“諾。”
看着錢宇與人遠去的單薄背影,君辭按了按額頭,這時候趙醇已經拎了幾桶馬尿,這原本是準備給軍屯良田追肥所用。
君辭吩咐,他也膽大,從右衛軍裨將開始,接着是幾個幢主。
很快營地就響起一聲聲咆哮和怒吼,不少人穿着裡衣就追了出來,不過趙醇等人一句奉將軍之命行事,就把這些人給堵住,他們紛紛看向校場。
少女仍舊是一襲勁裝,她喜歡着一襲紅,迎風而立,宛如校場旁兵器架上放着的長纓槍,筆直而鋒銳。
她面無表情,雙手負在身後,明明修長的身子較之他們這些兒郎更薄弱,卻又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令人不敢造次。
已經不用去問爲何君辭要趙醇等人潑他們馬尿,他們不是第一日入軍營,事實上很多人已經入營好幾年,在最初的時候軍營也不是這般。
只是這兩年大家才把這裡當做一個玩樂之地,再無最初的鄭重與敬意。
衆人默默回了帳篷裡,換了一身衣裳,快速跑到了校場,神色極其不自然,甚至有些忐忑站在下方。
“昨日是我離去匆忙,忘了告知你們,我的規矩,故此今日我便不責罰於你們。”君辭見人來得差不多了,肅容道,“此地是軍營,我盼你們時刻謹記你們的身份。過兩日營地每日幾時起幾時宿,你們每日的職責,我都會張貼到校場,凡有違者,依律處置。”
說完,頓了頓,君辭才又道:“兩刻鐘,用朝食。我着人部署擂臺,能不能守住你們身上的職位,便看你們今日有幾分本事。”
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他們許多人入營就是軍官,要麼是關係要麼是錢財,有幾個人真有本事,他們自己心裡明白,但君辭連自己的統領一職都容許挑戰,他們哪敢反駁。
中護軍被朝廷遺棄,他們現在就算是聯名上報反對,上面只怕也不會理會。
君辭又武藝超羣,他們只得忍氣吞聲,倒要看看哪些不長眼,真敢挑釁他們!
恰好這時錢宇帶回了約莫幾千人,君辭揚聲對他們道:“今日全軍設擂,你們亦有資格參與!”
君辭的話令還沒有散去的人大爲不滿,當下有人道:“將軍,他們不過是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