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疾步行走在街巷,道路都墊上了夜色,悄無人煙,只有月光燈光朦朦朧朧,映出她單薄的影子。
她去了瓷窯。
夜裡,燒製的瓷器出現緊急狀況,也並不稀奇。沈瓷藉口自己有事,很順利便進入,從晾曬的架子上找出她給汪直所做的那一件,伸手細細摩挲着瓷面上的紋路。
本欲送給汪直的鬥彩玲瓏瓷,已經入過一次窯,青花的圖案燒製得非常成功。加之石榴花的五彩部分已經繪製完成,剩下的,便是二次入窯了。
第二次燒製所需的溫度低,時間也短,沈瓷本想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可眼下,已是等不及了。
若這禮物是一種償還,就以此爲他們之間的恩義畫上句點。除此以外,剩下的,便是猙獰的現實了。
修胎,裝匣,入窯,燃柴,她竭力把每個步驟都做得穩穩當當,卻掩不住心中的傷懷與憤恨,一恍惚便能看見汪直的模樣。那細長的鳳眼染上了詭譎的意味,一個眼風挑起,似千萬條寒芒,冷得她全身發抖。
灼灼的窯火燃燒起來,烈焰與玄冰的滋味在心頭交融。沈瓷突然間覺得這長長的一夜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只看見窯爐中的火星偶爾蹦出,發出“嘶嘶”的聲響,愈發悽悽催人絕望。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臨到晨光熹微,沈瓷才熄了火,在窯爐冷卻的當口,去了汪府。
叩門,仍是前幾日的那個守門人,他將沈瓷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問道:“又來找汪大人啊?”
沈瓷面無表情地點頭:“他在嗎?”
守門人想到昨日提及沈瓷時,汪直那不耐煩的面孔,已不敢輕易回答,只說道:“汪大人還在休息,等會兒醒來可能還要入宮,不確定有沒有時間。”
沈瓷神色不變,平靜道:“送他的禮物已經燒製結束,再過兩個時辰便要開窯。汪大人上次說錯過了入窯的機會,眼下出窯,特地來請汪大人見證。”
“等汪大人醒來,我會轉達的。”
“好。”沈瓷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贅詞,轉身便走了,不願在此處多呆片刻。
她相信,汪直一定會來的。就算他今日不來,總躲不過明日。朔風烈烈,發出尖銳的哨聲,她整顆心都像是浸泡在血色裡,在暗流涌動下執着地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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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汪直靜靜聽完沈瓷託別人轉達的話,久久沒有言語。
若說她是爲留在京城一事而來,又爲何會叫他去瓷窯?難道當真是爲了讓他親眼看見瓷器出窯的過程嗎?
他沉吟半晌,終究還是站起身,穿好了外衣和長靴。
還是見吧,等留她在京城的聖旨下來,早晚都得見。他已物色好了一位新任的督陶官,雖然絲毫不會制瓷,可爲人踏實,也算是能夠交差了。
可是今日的他,已沒了昨日的自信。
沈瓷愛慕着朱見濂,自己又曾殺害過朱見濂的親近之人,沈瓷會不會成爲朱見濂刺向自己的刀,幫助他除掉自己?
這個問題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努力肅清自己的思維,想着那日沈瓷帶着暗衛來救自己的場景,才終於沉下了心,邁步出門。
汪直到達瓷窯的時候,沈瓷的雙手已帶好護具,準備開窯。看見汪直到了,淺淺一笑:“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