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的黃昏,汪直正獨自喬裝在外探查,突然得到急報,稱京郊有人目睹戴面紗的白衣女子出現,其身形婀娜,行蹤縹緲,與之前其他目擊者的描述如出一轍。
“如今可有人傷亡?”汪直焦急問。
“尚未得到消息,但往常都是在有人目睹白衣女子前後,便有命案發生。”
他話音未落,汪直已把他從馬背上拉下,自己跨了上去,二話沒說便揮鞭而去。
汪直明白,等自己趕到時,白衣女子必定已不在原處。但是,之前查出的無影紅毒只是一種猜測,若他能在一個時辰內找到屍體,毒性便尚未揮發,好歹能夠確定死因,破除京城狐妖的迷信之言。
他快馬加鞭,路過王越的府邸時,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不禁剎了一腳,急躁地令守門人把王越喚出,卻意外得知,王越剛得了皇上的詔令,此時應當正在宮中。
“好傢伙,偏偏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沒了影。”汪直未及多想,同守門人說了個地址,道:“王越若是回來得不晚,叫他來此處尋我。”
他說完踢了踢馬肚子,在復又吹起的風聲中說道:“若是晚了,就不必讓他來看熱鬧了。”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汪直趕到了事發地。京郊鮮有人居住,此處唯有一座獨院,單看外圍,並不像有人長住。
門是大開的,一眼望去,可看見正對着門的屋子窗戶敞開,兩個熟悉的人影側着臉站在屋內。汪直認出這兩人皆是西廠密探,想來應該是最早發現情報之人,一邊急匆匆邁入院內,一邊揚聲問道:“情況如何?”
他走了七八步,漸漸發覺不對勁,這兩人不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且姿勢僵硬,毫不動彈。汪直放慢腳步,手不動聲色地按上劍柄,目光雖未動,但整個人已經沉浸下來,蓄勢待發。
“砰——”的一聲,院門從背後關上。
與此同時,破空之聲從天而降,三道凌厲的黑影朝他劈頭斬來。三人皆是蒙面,劍氣攪碎西風,來得又狠又快,一看便知下了死手。汪直沒想到此處有這等危險等着他,但也不至於失了陣腳,他目光閃過一絲寒芒,拔出長劍,凌空倒翻,險險掠過驚鴻劍氣。那三人卻是不依不饒,緊逼而上,未幾,又有六人從隱蔽處殺出,竟個個都是經過訓練的好手。
汪直的武功雖然不在他們任何一人之下,但多人聯手,又事發突然,沒過多久便覺得吃力難擋。眼前的九人分兩層圍住他,劍指中心,訓練有素,已是形成圍剿陣法,看樣子竟是專門爲他設置的陷阱,已在這裡等候他良久。
殺氣連連翻卷,汪直揮汗如雨之際,揚聲發問:“你們是何人所派?”
劍風未停,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
逼人的劍氣,催得枝頭枯木驚顫不已。汪直身陷囹圄,無路可進,又無路可退。他知道這樣下去,自己必定氣力漸失,支撐不下。索性不管不顧,以勾劍之法穿行其中,在降低防禦的同時,也將對方的陣法打亂。
勾劍之時,一道劍光劃過他的胸口,留下長長的血痕。汪直沒功夫檢驗傷勢,他足尖一點,逮準了對方陣法混亂的時機,騰然而起,越過屋檐,呼吸急促地往外逃去。
蒙面的九人立刻追了上去,不欲給汪直絲毫喘息的機會。汪直用手捂住胸口,血從指縫間一股一股往外涌,天地都好似顛倒過來。他拼力支撐,不敢鬆懈,眼下這隊人就是奔着殺死他而來的,一旦他此時倒下,結局只有一個。
可惜就算他輕功再好,也是受傷之軀。漸漸地,視線中的一切都模糊起來,影影幢幢,琢磨不定,他感到肩膀被人從後扣住,下意識地回身揮斬,幾番纏鬥過後,終是支撐不住,徹底倒在了地上。
蒙面人繃緊肌肉,揮劍欲斬,鋒利的劍刃即將落在汪直脖頸上時,突然從拐角處飛身襲來一道身影,二話不說,一腳踢在蒙面人的胸口,使其連退數步,方纔站穩。
“敢傷我兄弟,看本將軍怎麼收拾你們!”王越手腕一提,一劍長虹如同數道光影,破風前去。蒙面九人再度舉劍,欲形成包裹陣法,如同方纔刺殺汪直一樣搞定眼前這人。
但很快,他們就打消了念頭。
僅在片刻之後,王越身後便有二十親兵一字排開,他將汪直護於身後,分寸不讓。
“撤!”審時度勢後,蒙面首領快速發出了命令,九人迅速朝側旁的山林裡撤去。
“你們,給我去追!”王越同身後的親兵下了命令,自己則留下照顧汪直。他扯下一片衣料給汪直的胸口粗粗包紮,再將其放在馬背上,一轉眼便發現殷紅的血液已浸透了白布。一時再顧不得其他,急急返回城中,扛起汪直直奔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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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他怎麼樣了?”王越搓着手站在大夫身旁,同樣的話已是問到了第三遍。
“我這救人呢,你別吵行不行?”老大夫終於忍耐不住,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兀自繼續手中動作。王越的心提到嗓子眼,卻不敢再說話,憋着嘴,眼巴巴地看着汪直昏睡的面容,一點勁都使不上。
良久,老大夫才站起身,瞟向王越,沒好氣地說:“行了。”
“行了是什麼意思?”王越瞪大了眼睛。
“行了,就是能活命,殘不了。這人身體素質不錯,扛得住打,沒有意外的話,睡一覺,明天早晨就能醒。他傷口雖然深,但並非要害,修養個十天半個月,也就差不多了。”
王越長長舒了口氣:“那就好。”又囉囉嗦嗦地向大夫問了一番醫囑,才命人駕來一輛馬車,本想將汪直送回汪府,又擔心賊人再襲,自己照應不上,轉而將汪直安置道了自己府上。
事實上,還不到第二日清晨,只在半夜,汪直便醒了過來。他憶起黃昏之事,再看眼前並不是自己的房間,差點把這兒當做陰曹地府。他嘗試着起身,胸口猛地襲上一陣劇痛。這痛令他放下心來,有感覺,說明還活着。他再看四周,雖然光線昏暗,但在月光的映照下,屋內的陳設也能瞧清一半。他心覺熟悉,半晌後終於想了起來:這是王越府中的格調。
想到是王越,他便不客氣了,扯着尚是沙啞的嗓子喊道:“來人!來人!”
守在門外的護衛推門而入:“汪大人有什麼需要?”
“我要見王越。”
“現在?”
“現在。”
護衛猶豫片刻,想着自家主子與汪直關係甚密,還是去通傳了。
王越是軍人,半夜被叫醒本就是常事,並未生氣。聽聞汪直醒來,他甚是激動,只披了一件裘皮大衣,便疾步趕去。
“小汪汪,你可算是醒了。還疼不?”王越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汪直的牀沿上,力道太足,震得牀榻微微一抖,連帶着汪直受傷的胸口也震得疼了起來。
“疼,當然疼了。”汪直咬着牙,擰了一把王越腰上的肉,當做報復。待聽到王越如他所願沉哼了一聲後,才問道:“今日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到了你這兒?”
王越笑得得意:“你被九個蒙面人刺殺,打不過,千鈞一髮之際被我救了,就是這樣。”
汪直沒在意他的洋洋自得,只問道:“抓住人沒?”
王越的表情霎時低落:“沒有……”
汪直眉毛挑了挑:“你一個都抓不住?”
王越嘆息一聲:“若是我,肯定就已經抓住了。但問題是……你當時危在旦夕,我只派了手下去追。我手下帶去的這二十個人看起來聲勢浩大,但其實都是我隨便帶的花拳繡腿。那九個人武功都不弱,山林裡又易於掩藏,最終還是沒能捉到……”
“你啊,怎麼能讓他們全部給跑了呢……”汪直頗爲無奈,不過想到王越是因爲自己才錯失了追捕的良機,心下又有幾分柔軟。他閉上眼,復又睜開,問道:“提前到現場的那兩個西廠密探呢?是否遭遇不測?”
王越搖搖頭:“沒有,他們只是被劫持,但並未被滅口。可見對方是專門衝着你來的,他們做得很小心,幾乎沒有說話,而且全程蒙面。”
“全程蒙面,必定是怕被人發現端倪,牽扯更廣,多半是朝廷中人。”汪直眯起眼,狹長的眸中閃着考究般的魅惑:“你覺得,會是誰出手便要置我於死地……”
“最可能的,自然是東廠,但此事說不準。你還是先好生修養吧。”
汪直點點頭,將目光聚於王越臉上,又伸手擰了一把他的腰:“還得多虧你,今日及時趕到。”
王越怨懟地護住腰部:“別跟我說謝啊,聽起來生疏。”
“我也沒說啊。”汪直一哂,笑道:“對了,我的傷,大夫怎麼說?”
“並無大礙,只是需要安心休養幾日,不得下牀,勿讓傷口再裂開。”
汪直脣間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突然話題一轉,頗有深意地問道:“沈瓷明天該放假了吧?”
王越撇嘴:“人家姑娘放假,肯定要往淮王府跑的,你惦記什麼啊。”
汪直不作聲,那雙明眸背後彷彿醞釀着一團烈火,將他的臉點染得愈發俊美逼人,良久,悠然道:“我受重傷了,脾氣不好,你這裡的人我都看不過眼,嫌棄得緊。所以,你應該去找沈瓷幫個忙,讓她趁着明後日空閒,來照顧一下身受重傷、情緒不穩的我,對不對?”
“啊?”王越一愣,待反應過來,不禁用手指着汪直:“你你你,真不要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