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六月十六,中午。
太陽不偏不倚的掛在天空的正中,盡情的發射着光和熱。沒有絲毫的風,天地間彷彿是一個巨大的蒸籠,悶熱難耐。猛烈的陽光讓人頭暈,不敢直視。在張準的記憶中,自從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以後,好像還沒有下過雨。
白沙河兩岸的土地,都已經被太陽烤乾。原來是暗紅色的土壤,已經被太陽炙烤成了白色。往日奔流不息的白沙河,幾乎斷流了,只剩下一點愛死不活的河水,奄奄一息的流淌着。其實,就算不預先清理射界,也沒有什麼大問題。蘆葦之類的,早就已經枯死了。
乾旱。
前所未有的乾旱。
這樣的乾旱,在中國的北方,隨處可見。
白沙河的兩岸,昔日都是荒蕪的,幾乎看不到人影。但是今天,白沙河的兩岸,卻被密集的人羣佔據了。靜靜流淌的河水,將雙方隔離開來。然而,雙方的距離,還是太近。近的彷彿可以聽到對方心跳的聲音。
從即墨縣出發的官兵,在這裡和護衛隊對峙上了。
在河北岸,是上千人的官兵。他們的隊列,相當的稀鬆,毫無整齊可言。旗幟也是亂七八糟的,彷彿已經被太陽曬蔫了。排在最前面的是三百名鹽丁,緊隨其後的是三百五十名戰兵,最後面的則是三百人的衛所軍。由於實在是太炎熱,根本沒有人穿戴盔甲。每個人都恨不得將身上的皮都扒掉涼快一下。在這樣的酷熱天氣打仗,的確是受罪啊!
在河南岸,是浮山所的護衛隊。相對北岸的官兵而言,他們的隊伍,就要整齊多了。所有的小隊,在自己的隊正和隊副的帶領下,全部肅然挺立。儘管每個人身上同樣是汗水溼漉漉的,軍裝早就全部溼透,卻沒有誰喊苦喊累。如果有,一早就被張準踢出護衛隊了。他們平日訓練的軍姿,就是這樣苦練出來的。
不要以爲練習軍姿是傻站,是沒有腦力的表現。事實上,練習軍姿非常鍛鍊人。半個小時的軍姿紋絲不動的站下來,已經是不小的考驗。如果將時間延長到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對人的意志,絕對是無比的挑戰。尤其是在這樣殘酷的天氣中,能堅持下來的人,在戰場上就算遇到挫折,也能咬緊牙關堅持下來。
排在最前面的,乃是楊子軒的護衛隊,總共有五十人,配備五十隻虎賁銃。他們分成了三排,準備實行三段式射擊。銀白色的虎賁銃,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看起來很美,事實上卻是吞噬生命的大殺器。
這次統率官兵進攻的,乃是萊州守備李成棟。他也是這次出兵獲利最大的人,不但分得兩成精鹽的利潤,還將自己的侄子李欽克推上了浮山所千戶的寶座。想到即將到手的大量田地,還有從軍戶們身上搶掠而來的財富,李成棟忍不住暗自偷笑。
譚英德的勁頭同樣很高。他是孫之獬的心腹,自然深知孫之獬的意思。攝取絕大部分經驗的利潤,正是孫之獬的目的,除了錢財,其他都是浮雲。但是譚英德不同。譚英德除了錢財,還想要戰功。從即墨縣出發以後,譚英德一路都在判斷,如何將盡可能多的功勞,都撈到自己的身上。
鹽檢司巡檢畢竟是九品的芝麻官,品級實在是太低了。譚英德很想繼續上升,光宗耀祖一把。孫之獬是四品的知府,身邊有太多的職位供他選擇。但是,關鍵是,他既要讓孫之獬滿意,又要表現出自己在別的某些方面的能力來。這樣才能順利的升遷。這次譚英德表現得如此積極,正是爲了獲取孫之獬的歡心。
相對而言,趙寅英的情緒就不高。他獲得的利益實在是不多,只有兩成的精鹽利潤。本來浮山所的千戶出現空缺,應該是衛所自己的人填補的,走到哪裡都是這個道理。可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該找孫之獬來參與這件事,又決定暗中操作此事。三下兩下的,主動權就被孫之獬拿去了。現在的趙寅英,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就算他現在想通過都司解決這件事,都不可能了。
他如果請都司來給孫之獬施加壓力,都司自身的權力還不足夠,除非是通過兵部給孫之獬施加。但是如果兵部出面,孫之獬肯定會通過溫體仁找人出面的,溫體仁可是首輔,權勢滔天。這件事要是鬧到了高層,捅到了皇上那裡,以崇禎皇帝的脾氣,一道聖旨下來,命令錦衣衛押送他這個小小的衛指揮使進京問罪,那是絕對可能的。
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同樣是認錢不認人的主啊。他的這點家業,要是不被吳孟明敲詐光,他都不算完。相對而言,最仁慈的反而是東廠了。素來被人嫉恨的東廠,在崇禎一朝,表現得格外的溫順,讓人幾乎忘記了東廠的存在。原因沒別的,就是東廠提督太監王承恩沒有什麼野心,對人也不算狠毒。
李成棟看到護衛隊在南岸列隊,大有擺開架勢和官兵對陣的模樣,忍不住輕蔑的說道:“還真是看不出來,這些破軍戶居然有膽量列陣迎戰。以爲憑他們的這麼點本事,就能阻擋大軍的車輪嗎?”
譚英德不屑的說道:“一羣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面,纔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一會兒就讓他們哭不出來。”
趙寅英被左一個破軍戶,右一個破軍戶弄到很不爽。他明白這些人故意提到這個詞,其實是專門噁心他的,以展示他們的優越感。他奶奶的,戰兵在衛所軍的面前,有優越感,趙寅英是沒話說。戰兵能打仗。可是,什麼時候連他媽的鹽丁,都看不起衛所軍了?老子可是堂堂的正三品,你才他媽的九品!居然敢諷刺老子!若不是忌諱譚英德背後的孫之獬,趙寅英都要破口大罵了。他不冷不熱的說道:“咱們還是小心點,免得被對方半渡而擊。”
李成棟輕蔑的掃了趙寅英一眼,不以爲然的說道:“半渡而擊,那是需要條件的。憑破軍戶手中的那些傢伙,有可能對咱們半渡而擊嗎?我看他們有就是想利用南岸的土坎,在我們登岸的時候製造點麻煩罷了。咱們的膽子,不能太小。都是打仗的人,膽小怕事怎麼行?”
這明擺着是打趙寅英的臉了。
譚英德同樣不屑的說道:“老趙,不要那麼緊張,咱們是勝券在握!看這些破軍戶,只有五十多把火槍……這些火槍,都是從王世新那裡搶來的吧?聽說是衛所裡面質量最差的哪一種?五丈之外就打不中的?”
李成棟有意無意的看了趙寅英一眼,說道:“應該是吧。”
趙寅英心裡就更加的膩歪了。媽的,連九品的綠豆芝麻官,都敢叫三品的衛指揮使“老趙”,真是……老趙你媽啊!衛所軍的武器是差,這沒有錯,但是,這又不是我造成的。朝廷拖欠衛所的錢糧,這麼久都沒有發,大家自然沒有心思做事,能夠裝備火槍就不錯了。看陝西、山西的部分衛所,連火銃都裝備不起。一個千戶,撐死也就千餘兩銀子的身家。那又算什麼?
譚英德搖搖頭,毫不掩飾的說道:“這樣的爛火銃,還不如不要!”
李成棟呵呵的乾笑兩聲。
趙寅英裝作沒有聽到,同時心裡暗恨。
他們到達白沙河的時候,就注意到浮山所的軍戶裝備了火銃。但是,白沙河寬約二十多丈,在這麼遠的距離上,在沒有望遠鏡、千里鏡的年代,肉眼只能看到護衛隊有人使用的是火銃,至於使用的是什麼火銃,那就看不清楚了。按照常理來推測,他們自然將護衛隊的這些火銃,都看成了是王世新的那些。在他們看來,除了從王世新的手中繳獲之外,浮山所還能從哪裡弄來火銃?各個衛所倉庫的底子,在場的幾人,都是心裡有數的。那是要連老鼠都餓死的。
李欽克獰笑着說道:“擺開陣勢和我們打,簡直是找死!”
譚英德笑吟吟的說道:“李千戶,是你先來,還是我們鹽丁先來?”
李欽克被叫了一聲千戶,熱血沸騰,好像自己已經真的成爲了浮山所的千戶了。對岸的那些破軍戶,都將屬於他的管轄,他將主管這些人的生死。極度興奮之下,他躍躍欲試的說道:“自然是我們戰兵先來。”
譚英德看看四周,覺得自己是兵強馬壯,想到知府大人的吩咐,要搶頭功,肯定不能讓戰兵首先出陣,便倚老賣老的說道:“李千戶,還是我們先來吧!”
李欽克急忙說道:“我們先來!”
聽到兩人互相爭先,趙寅英內心裡感覺很不是滋味。戰兵,鹽丁,什麼時候這麼積極了?還不是看到了大肥肉?媽的!忘記還有我們衛所軍了嗎?他看不慣兩人的狂妄,同時又爲對岸的這些軍戶惋惜。這些軍戶,看來都是有勇無謀之輩。如果軍戶們堅守浮山城的話,官兵說不定還要花費一點功夫,才能將浮山城拿下來,
他們怎麼就選擇在白沙河迎戰呢?
這不是故意找死嗎?
這不是故意給機會譚英德和李欽克這些鳥人囂張嗎?
譚英德已經迫不及待了,決意搶奪頭功的他,狂妄的叫道:“李千戶,你們還是在後面壓陣吧!我們鹽丁先來!”
說罷,一揮手,喝令鹽丁們率先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