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衛的父老鄉親,在下就是張準,張玉麟!”
張準從馬背上下來,向周圍拱拱手,朗聲說道。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軍戶,都只是默默的看着張準。他們的眼神,非常的奇怪,好像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冷漠。眼前這一切,和想象中的夾道歡迎,掌聲雷動,簞食壺漿的情形完全不同。用通俗的語言來說,他們更像是看熱鬧的。剛纔發生的戰鬥,還有張準的到來,好像和他們都完全沒有關係。
這樣的情景,讓張準感覺到有些不爽。好像自己費心盡力的爲別人做了一件好事,期待着別人說聲感謝,結果,別人卻根本不領情。甚至,有些人會覺得,他是在沒事找事,自作多情。好吧,事情沒有這麼嚴重。不過,距離張準的期待,有些距離,則是顯而易見的。
方宇看到這樣的情景,頗有些無奈的說道:“大人,對不起,他們對你還不是很瞭解。他們平時都被王健欺負怕了,膽子都全部變小了。有些人,已經完全麻木了。”
張準點點頭,贊同方宇的說法。其實,這樣的情形,這樣的眼光,這樣的神情,在浮山所也曾經出現過。由於王世新的欺負,還有其爪牙的打壓,有些老實的軍戶,一顆心已經完全麻木,習慣了逆來順受,哪怕是就要死去,也沒有勇氣起來反抗。
這種情況,在葛家屯尤其嚴重。在黑豹的打壓下,葛家屯的軍戶,幾乎個個都認命了。張準當初起來鬧事的時候,葛家屯參加的人就非常少。相對於楊家屯、毛家屯的積極主動,葛家屯提供的力量,幾乎可以完全忽略。直到現在,葛家屯依然是浮山所的所有屯當中,最不出色的一個。幾乎沒有出過一個人物,經濟發展,也沒有太大的起色。
張準理解的說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散去吧。”
方宇於是便叫喊起來。
但是,奇怪的是,那些軍戶,也沒有散去。他們依然站在那裡,繼續看着張準。張準情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覺得這種滋味很不好受。怎麼說呢,有點像是在動物園裡面看猴子,以爲自己看的是猴子,結果是被猴子給看了。面對這樣的情景,張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後世的一個詞:“圍觀”。
沒錯,這些人,就是來圍觀他張準的。
他張準,是實實在在的被圍觀了。
方宇的神色,有些尷尬了。
張準倒是若無其事的笑了笑。
他能理解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靈山衛的這些軍戶,顯然希望從自己這裡得到好處,卻又害怕承擔風險,既想表示他們的熱情,歡迎自己,卻又要和自己劃清界限,免得日後惹禍上身。所以,誰也不敢主動的和自己說話。說來說去,最根本原因,還是擔心王健跑了以後,又殺回來。
相信夏河寨那邊的事情,衛城的軍戶,應該都是知道的。王健重新控制夏河城以後,爲達到殺雞儆猴的目的,肯定會大肆宣揚,衛城的軍戶,就算想不知道,都是不可能的。剛纔入城的時候,張準還在城門的外面,看到緝拿楚凌軒和李永航兩人的佈告,下面的落款,正是王健本人。楚凌軒和李永航兩人的下場,是雙雙被擒殺。
靈山衛城的這些軍戶,可不想重蹈夏河城的覆轍。他們的確想要獲得利益,想要改善自己的生活,想要改變自己的處境。但是,如果這種改變,需要他們付出生命的代價,他肯定會猶豫的。這種思想反應出來,最直接的表現方式,就是“圍觀”了。
張準目前只是暫時的打敗了王健,卻沒有抓到王健。因此,靈山衛城的危險,還遠遠沒有解除。王健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每個軍戶對他都相當的顧忌。況且,王健畢竟是朝廷的人,擁有強大的背景,擁有整個朝廷作爲支撐。儘管暫時被打敗,但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帶着朝廷的大軍殺回來。他們可不想現在就急急忙忙的投入張準的懷抱,然後在官兵殺回來的時候,被滿門抄斬。據說夏河寨那邊,被滿門抄斬的人,可不少。
說起來,造成這樣的情況,張準自己也是有原因的。他通過墨煜,大量的從靈山衛吸收軍戶,將他們遷徙到浮山所那邊。墨煜所吸收到的,自然是靈山衛的最下層的軍戶。他們的生活是最窮苦的,對現狀是最不滿的,對張準的支持是最積極,最熱切的。如果這批人還在靈山衛,那麼,此時此刻的氣氛,肯定會熱烈很多。只可惜,這一批人,現在都不在這裡。
沒有了對現狀最不滿的那一羣人,沒有了對自己最積極,最主動支持的一批人,現場的氣氛,就無法有效的調動起來。剩下的軍戶,要麼是日子還能勉強過得下去的,不想主動惹禍上身的。要麼,是已經完全麻木,沒有勇氣起來反抗的。甚至,還可能有極少數從王健那裡獲得利益的,對張準存在仇視感。這些人集合在一起,出現這種冷漠的圍觀現象,一點都不奇怪。
想通了,張準也就釋然了。
振臂一呼,應者雲集,虎軀一震,紛紛拜倒,那都是小說中才會出現的。現實中的每個人,總會衡量自己的得失,輕易不會冒險的。浮山城的民衆,要不是分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也不會跟自己賣命。想要靈山衛的這些軍戶,踏踏實實的跟自己幹,關鍵還是在於他們能獲得什麼樣的利益。
然而,始終有個無法忽視的問題,那就是朝廷的存在。朝廷的威壓,還是相當大的。畢竟,在絕大部分人的心目中,朝廷都是正統。儘管現在的朝廷,的確是千瘡百孔,奸臣當道,然而,大部分的百姓,覺得這個朝廷還是可以苟延殘喘,繼續統治下去的。咱中國的老百姓,都是異常善良的,只要還有一絲絲的活路,都不會起來造朝廷的反。
“看來,在靈山衛的工作,還是有點難度的啊!”
張準在內心裡自言自語的說道。
靈山衛無論人口還是面積,都要遠遠的超出浮山所。社情的複雜,人心的動向,也要比浮山所複雜得多。牽扯到的利益,面臨的風險,同樣比浮山所大得多。他要將這裡變成一個堅固的根據地,必須付出比浮山所更多的努力。當然,這個根據地要是搞好了,他所獲得的收益,也將是浮山所的數倍。
“大人,墨煜還活着。”
鍾無影向張準說道。
他帶着幾個護衛隊的戰士,從城牆上,將墨煜攙扶下來。按照張準進城前的命令,入城以後,他就四處尋找墨煜的存在。結果,很快找到了這個幸運的傢伙。這傢伙之前被放在城牆上,後來守軍撤退,來不及管他,他就僥倖的活下來了。當時,要是有人給他一刀,他的小命,就算是玩完了。
“墨煜,你還好吧?”
張準騎在馬背上,緩緩的問道。
墨煜身體上的繩索,已經被鍾無影給割斷了。喝了一些清水,吃了一些食物,墨煜才能夠勉強站起來。當然,他的身體,依然相當的虛弱,奄奄一息的樣子,彷彿隨時都會斷氣。但是,他的說話,卻是讓張準有些驚訝。因爲,墨煜來到張準的身邊,居然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叫道:“大人,我想加入護衛隊!”
“加入護衛隊?”張準下意識的搖搖頭,目光熠熠的打量着對方,冷峻的說道,“你條件不合格。”
“爲什麼?”墨煜不甘心的問道。
張準冷峻的說道:“不爲什麼,就是你的條件不合格。”
墨煜有些着急的說道:“大人,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想要加入護衛隊。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在臨死的時候,我只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還不是護衛隊的一員。大人,我想加入護衛隊,我還想加入生夏宗。大人,你就批准我加入護衛隊吧!”
張準臉色嚴肅,緩緩的說道:“你先說說,你爲什麼被抓?”
墨煜頓時臉色漲紅,啞口無言。
他爲什麼被抓?用腳後跟都能夠想到。要不是他自己自投羅網,王健又怎麼會輕易的抓到他?他爲什麼會自投羅網,還不是因爲王健的女兒?說起來,自從回到靈山衛以後,他還沒有做過什麼正事呢!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琢磨着如何去討好王小姐了。
張準語調低沉的說道:“墨煜,你也知道,我正在做的是什麼事情。這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幹活!不是花天酒地,不是吃喝玩樂,更不是到青樓裡面玩姑娘!每時每刻,我們都有生命危險!睡着了,有醒來的機會。酒醉了,也有醒來的機會。但是,腦袋沒有了,那就永遠都沒有機會醒來了。隨便一個女子,就讓你將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你的腦袋,能留在脖子上多長的時間?你以爲,老天每時每刻,都會眷顧你嗎?所以,我說,你不及格。”
墨煜無語。
張準轉身離開。
墨煜突然在後面大聲叫道:“張大人!要是我能改正呢!”
張準回頭,漠然的說道:“等你改正以後再說吧。”
墨煜大聲叫道:“我現在已經改正了!”
張準搖搖頭,沒有說話。
墨煜突然跪在地上,舉起右手,難得的滿臉肅穆,語調嚴肅的說道:“我墨煜在這裡對天發誓,一定改過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後,我要是再和姓王的糾纏不清,我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如違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張準皺皺眉頭,沒有說話。
墨煜跪在地上,很不甘心的說道:“大人,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張準沉思片刻,忽然說道:“楊偉國。”
楊偉國急忙說道:“到!”
張準冷峻的說道:“給他背一下軍規。”
楊偉國來到墨煜的面前,將護衛隊的軍規,從頭到尾,大聲背誦了一遍。
這些軍規,都是根據後世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有明軍的五十七條軍規制定出來的,涉及到護衛隊的方方面面。哪怕是最細節的地方,都有明確的規定。其實,明軍的軍規,本來就是非常嚴密的。只不過,再嚴密的軍規,如果得不到切實的執行,那也是廢紙一張。
墨煜聽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顯然腦海裡是在天人交戰。對於他這種散漫慣了的人來說,要承受如此嚴厲的軍規,的確有很大的難度。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不是那種能夠接受嚴格約束的人。但是,片刻之後,他咬牙切齒的說道:“我能做到!”
張準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墨煜,君無戲言。你要是胡亂說話的,要被砍腦袋的。”
墨煜咬牙切齒的說道:“我豁出去了!我能做到!就算爲此掉腦袋,我也無怨無悔!”
張準凝視着墨煜片刻,緩緩的說道:“好!我給你這個機會!但是,爭不爭氣,就要看你自己了!”
墨煜再次舉起手掌,堅定的說道:“我墨煜發誓,一定改過自新!再也不和女人糾纏!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張準皺眉說道:“起來吧!”
墨煜站起來。
他的身體還是有些虛弱,站起來的時候,差點兒打擺子。但是,因爲發誓過後,內心激動的緣故,他的精神,居然漸漸的變好了。楊偉國又遞給他清水和食物,他吃下去以後,精神總算是沒有那麼萎靡了。看來,王健並沒有怎麼折磨他。因爲沒有必要,這傢伙,本來就是個軟骨頭,根本不需要動刑,就什麼都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