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準情不自禁的有些狐疑。
沈凌菲不就是來自蘇州沈家嗎?她人已經在這裡了,怎麼又來了一批蘇州沈家的人?難道,沈家派出了更高級別的代表,來參加楊銳鋒的婚禮?但是聽沈凌菲的口氣,好像不是啊!而且,這些人一出場就罵不絕口,難道,這就是蘇州沈家人的素質?哇靠,和他們一比,沈凌菲簡直是濯清漣而不妖,出污泥而不染啊!
“朱承泰!”
張準忽然叫道。
“到!大人有什麼吩咐?”
朱承泰急忙上來。
“去將沈凌菲姑娘請來。”
朱承泰答應着去了。
這時候,那一隊人馬,已經漸漸的靠近。他們的人數很多,足足五六十人。當頭的,是一個看起來挺秀氣的青年公子,大概二十多歲,身材修長,臉龐白皙,看起來是彬彬有禮,一表人才。只是,張準總是覺得,他的神態,他的眼神,都有些陰鷲,屬於精通算計,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那一種人。
他的隨從當中,依然有人不斷的罵罵咧咧,冷嘲熱諷,將浮山城挑剔得一無是處,但是,他並沒有阻止的意思,依然是放任自流。甚至,他自己,時不時的都皺皺眉頭,似乎對身邊的一切,頗有些不屑一顧。就商人的氣息而言,和沈凌菲倒是有些相似。但是,這罵罵咧咧,不屑一顧的本事,就不是沈凌菲可以企及的了。
江南沈家,果然是出人才啊!
沈家的這隊人馬,顯然沒有注意到張準的存在,直接進入楊家屯了。片刻之後,張準就收到部下的報告:“大人,蘇州沈家的三公子沈柏儀求見。”
張準自言自語:“沈柏儀?”
果然是沈家的人。
他們到來,是爲了什麼呢?
一路罵罵咧咧的到來,不屑一顧的眼神,能有什麼好事?
後來忽然傳來沈凌菲溫柔的聲音:“他是我的哥哥。”
張準隨口說道:“你請來的?”
沈凌菲淡淡的說道:“他是不請自來。”
張準皺眉說道:“是爲了玻璃的事情?”
沈凌菲有些酸澀的說道:“我想應該是吧。一般的小事,都勞動不了我那些哥哥的大駕的。他居然會到這裡來,連我都有些意外。我的這位哥哥,可是很有規矩的,不是繁華昌盛之地,是根本不會去的。”
張準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他明白過來了,這個沈柏儀,原來是來搶生意的。難怪會允許隨從罵罵咧咧的,原來本身就是很挑剔的人。不過,挑剔歸挑剔,看到妹妹的生意不錯,做哥哥的就忍不住來插手……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都什麼人啊?雖然說商人重利輕義,可是也不能輕到連兄妹的情分都沒有吧?太過分了!
說話間,已經有人向張準走來,正是那位沈家的三公子,沈柏儀。他的確是翩翩公子的作態。他努力的想要隱藏自己的陰鷲氣息,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不過,張準先入爲主,反而更加討厭他的笑臉了。好吧,說到底,張準是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小白臉。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很不喜歡,尤其是被人罵罵咧咧的指指點點一番以後。
張準神色微微一動,並沒有說話。
沈柏儀來到張準的面前,將手中的摺扇收起來,微微彎彎腰,就算是行過禮了,自來熟的說道:“這位,想必就是張玉麟,張僉事了。”
張準點點頭,明知故問的說道:“你是……”
沈柏儀有些傲然的說道:“在下沈柏儀,字恭美,來自蘇州沈家。”
張準淡淡的說道:“原來你也是來自蘇州沈家?”
沈柏儀似乎有些驚訝的說道:“哦?聽張僉事的口氣,在這裡,還有來自蘇州沈家的人?”
張準神情漠然的說道:“沈公子見到了妹妹,也不打個招呼?”
沈柏儀似乎有些啞然失笑的樣子,完全不看旁邊的沈凌菲,神情冷漠的說道:“讓張僉事說笑了,這位不是我們蘇州沈家的人。我們蘇州沈家,和她完全沒有關係。若是她打出蘇州沈家的旗號,那就是招搖撞騙,還請張僉事小心不要上當。”
張準微微一愣。
沈凌菲更是臉色微微一變。
沈柏儀看也不看沈凌菲一眼,嘴角邊浮現出一絲絲冷酷的笑意,自顧自的說道:“我知道她是誰。她雖然姓沈,卻不是我們蘇州沈家的人。這次本公子前來,就是要向張僉事揭破她的身份,然後追究她的假冒之罪的。”
張準轉頭看了看沈凌菲,眉頭輕輕的鎖在一起。
他原來隱約知道,沈凌菲和家族之間,有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八月十五都會在外面過節。對於大家族來說,這樣的節日,還是很看重的。只要有可能,都要回去團聚。可以回去卻又不回去的,那肯定是有問題了。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沈家的人,居然已經將沈凌菲排除在家族的外面了。
儘管沈凌菲是女子,可能沒有家族的繼承權,但是,這樣被開除出族,對於一個尚未出嫁的女子來說,也是太嚴重的懲罰了吧?沈凌菲到底犯了什麼錯,讓做哥哥的居然連妹妹都不認了呢?難道,她對自己隱瞞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沈凌菲臉色蒼白,悽然欲絕,卻沒有說話。豆大的淚珠,在她的眼眶裡面打轉,只是她死死的忍住,就是沒有滴下來。從這一點來看,她應該是個非常堅強的女子,輕易不會哭出來。
張準點頭說道:“還有此事?”
沈柏儀肯定的說道:“這是江南衆所周知的事情。我們蘇州沈家,已經將此事通報了江南的各個家族、商會、店鋪、碼頭,人盡皆知。只是她故意矇騙張僉事罷了。張僉事,此女居心不良,到處用我們蘇州沈家的招牌,招搖行騙,又藉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四處勾引男人,騙取生意錢財。張僉事還請不要上當。”
張準再次回頭看了沈凌菲一眼。
沈凌菲輕輕的咬着自己的牙齒,眼淚繼續在眼眶裡面打轉,卻始終沒有說話。隱隱間,可以看到,在潔白的牙齒下面,已經咬出了絲絲的血絲。但是,她依然苦苦的忍着,沒有說話。
張準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緩緩的說道:“事情真的像三公子說得那麼嚴重?”
沈柏儀肯定的說道:“正是!”
轉頭向沈凌菲嚴厲的說道:“沈凌菲,你寫下血書,離開沈家,保證從此和沈家斷絕關係,不再有任何的來往。現在,你又打着沈家的旗號,四處招攬生意,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娘是什麼貨色,你也是什麼貨色,你這個賤貨!你真是丟我們沈家的臉!”
沈凌菲的嘴脣有些煞白,微微的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忍住沒有說。喉嚨滾動了幾下,發出低沉的渾濁的聲音。然而,豆大的淚珠,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從臉頰上緩緩的滾落下來,滴落在她的腳背上,然後打得粉碎。但是,她依然忍住,沒有哭出聲。只是,她的雙手,已經悄悄的握成了拳頭,用力的握成了拳頭。
張準實在是看不過眼。他不明白沈凌菲爲什麼沒有辯解,就算是做了天大的壞事,也有辯解的機會。但是,她放棄了。被人罵做賤貨,被人辱及到自己的孃親,沈凌菲依然選擇了沉默。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啊!要是換了自己,早就將這傢伙打得他媽都認不出來了。然而,這畢竟是沈家的內部事務,他還沒有搞清楚是什麼狀況呢!張準皺眉說道:“沈柏儀,她和你,應該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吧?”
沈柏儀斬釘截鐵的滿臉厭惡的說道:“對不起,我沒有這樣的妹妹。”
張準皺眉說道:“她畢竟是你的妹妹。”
沈柏儀還是冷冷的說道:“我沒有這樣的妹妹!蘇州沈家,更是沒有她這樣的賤貨!”
張準眉毛輕輕一揚,就要發作。
媽的,左一個賤貨,右一個賤貨,當我不存在嗎?沈凌菲可以忍你,我可沒必要忍你!沈凌菲就算有什麼不對,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需要用賤貨這樣的字眼來侮辱她嗎?和侮辱到她的孃親!更何況,你們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需要鬧到這樣的份上嗎?正要出手教訓對方,沈凌菲突然說話了。
沈凌菲的話,竟然是向着張準說的。她憋着臉,忍住眼眶裡的淚水,一字一頓的說道:“張準,我的確是寫下血書,離開了沈家。從此以後,我和蘇州沈家,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是,後來,我還是沒告訴你。我承認,是我自私。因爲我貪錢,我想賺錢,我想賺很多很多的錢,所以,我矇騙了你!我現在已經不是沈家的人,我也沒有辦法和你做生意了。玻璃的利潤,我會盡快和你交接清楚。至於私鹽,尚未開始,就沒有必要開始了。”
說罷,忍不住掩面痛哭,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