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靈薇顯然也是不太擅長拒絕別人的,有些無奈的說道:“好吧,明天,我和你一起返回水月庵。至於能不能給你娘做一個月的法事,你能不能出家,都要看我師傅的意思……你要是塵緣未了,是無法出家的。”
沈凌菲堅決的說道:“我的塵緣已經了了了,無牽無掛,正好出家。”
寧靈薇說道:“塵緣是否已了,自己是感覺不到的,只有別人才能看出來。就好像我,我感覺我的塵緣,已經了斷,可是師傅總是說,我塵緣未了,不肯替我落髮,只允許我帶髮修行,我也沒有辦法。”
沈凌菲緩緩的說道:“我和你不同。我是打定主意出家,離開塵世了。師傅不給我落髮,我自己落……”
張準徑直推門進去。
再不進去,這個沈凌菲,說不定真的要出家了。
房間內,沈凌菲正拉着寧靈薇的手,無語凝噎。對於有外人到來,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是寧靈薇坐起來,雙掌合十,算是打招呼了。
張準直接說道:“我將沈柏儀攆走了。”
沈凌菲放開寧靈薇的僧袍,搖搖頭,黯然說道:“三哥說的沒錯,沒有沈家的幫助,這玻璃的生意,我是無法爲繼的,你還是交給他們去經營吧。玻璃生意,在江南就是一塊唐僧肉,誰都想來搶。連揚州的鹽商,都想搶一份。本來,這些事情,我是準備跟你說的,可是,我實在是太貪財了。只要想到有錢掙,我就不願意說出來。現在,我總算是破了這個魔障了。”
張準皺眉說道:“你爲什麼主動離開沈家?”
沈凌菲黯然說道:“沒什麼,我不喜歡沈家了,所以想離開。”
張準皺皺眉頭。是人都能夠看出來,沈凌菲顯然是在說謊。因爲這個原因離開,需要寫血書嗎?咬破手指頭的感覺很爽?不過,他並沒有點破。繼續說道:“你要精鹽賣給新安的韓家,是爲了拉攏和韓家的關係,找新的靠山?”
沈凌菲苦澀的說道:“我想和他們的四公子韓源英搞好關係。”
張準的目光,更加的銳利,緩緩的說道:“你出賣自己?”
沈凌菲臉色一紅,並沒有迴避,也沒有撒謊,而是有些無奈,又有些激動的說道:“是的!只要他肯答應我的要求!我出賣自己又何妨?女人,總是要找男人嫁的。只要那個男人可以給我靠山,我纔不管有沒有感情!我現在最恨的,不是別人欺負我,而是,我爲什麼不是男的!我要做男人!我要做男人!我不要做女人!”
楊映菡急忙說道:“菲菲,你先不要激動啊!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鬧到這樣的地步?沒有挽救的餘地了嗎?”
沈凌菲搖搖頭,苦澀的說道:“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薛知蝶的聲音忽然傳來,很有些激昂的樣子,憤憤的說道:“你娘死的不明不白的,你名下的產業,又被蠶食鯨吞,你就這樣放手了?你拼命的賺錢,請人調查你孃的死因,調查還沒有結果,你就放棄了?”
沈凌菲一愣,脫口而出:“你怎麼會知道?”
薛知蝶和薛凝影從外面進來,凜然說道:“我委託兩個人調查的。”
沈凌菲失聲說道:“什麼?你?你調查我?”
薛知蝶說道:“不是專門調查你,是無意中知道這些事的。”
張準饒有興趣的說道:“是黃四郎和郭明泰?”
薛知蝶點頭說道:“是的!”
沈凌菲一屁股的重新坐在了炕上。
薛知蝶說道:“你是生意人,他們也是生意人,你要和他們合作,他們當然要查一查你的底細。沈家既然和你脫離了關係,他們當然要謹慎一點。沒有沈家的支持,你可能會連骨頭都被其他人吃掉的。結果,他們在調查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你僱請的人,也在暗中調查沈家……你請的是大江聯的人,對吧?”
沈凌菲無奈的點點頭。
是的,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大家都精明似鬼,在合作的時候,怎麼能不打探打探對方的底細呢?就算不打探得十分的準確,起碼心裡有個譜啊!黃四郎和郭明泰,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思,派人去了江南。沒想到,那負責調查的人,本事太給力了,不但將沈家的情況調查清楚,居然將大江聯這條線索都牽扯出來了。
蘇州沈家,外人傳言是沈萬三的後代,只有行內的人才清楚,他們和沈萬三沒有任何的關係。否則,早就被滅族了。但是,不可否認,沈家人的確有做生意的天賦。蘇州這塊地方,也是商業旺地。在過去的二三百年間,通過頻繁往來的商業貿易,沈家積累了相當不錯的財富。儘管算不上是江南一等一的商家,但是排在一等之列,還是沒有問題的。
沈家的最後一任家主,沈慕亭,就是沈凌菲的父親。沈慕亭在六年前突然去世,沈家就由他的三個兒子掌管。沈凌菲的母親,原來是沈家的一名歌姬,叫做筱婕,年輕漂亮,歌舞雙絕,後來成了沈慕亭的侍妾,生下了沈凌菲。沈慕亭去世不久,筱婕一天晚上走路,不幸摔倒,腦袋撞在臺階上,就此去世。從此以後,沈凌菲就成了孤兒。
長大以後的沈凌菲,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是不小心摔死的,於是,秘密請人調查。然後,要調查沈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一般的人根本不敢接受。大江聯是江南最大的幫會之一,他們秘密接受了沈凌菲的委託。但是,他們的收費不菲,每年要三萬兩銀子,而且,不保證有結果。沒辦法,張沈凌菲只好拼命的賺錢了。調查持續了兩年多,沈凌菲已經交了九萬兩的銀子,還沒有結果。
張準目光熠熠的盯着沈凌菲的下巴,發現上面的血印,還清晰可見。他深沉的說道:“是沈家逼你離開的?你不肯將玻璃生意交給他們,所以,他們就逼你離開沈家?”
沈凌菲搖搖頭,黯然說道:“不是,是我自己離開的。”
張準沉吟不語。
他有點不明白,沈凌菲爲什麼到這個時候,還要說謊。明顯是沈家的人將她逼得離開了沈家,爲什麼她還要一口咬定,是自己主動離開沈家的呢?難道,就是爲了爭一口氣?未免太要強吧?
薛知蝶憤憤不平的說道:“菲菲父親臨死的時候,將家裡的產業,分成四份,每個兒女各自一份。由於她是女子,她的三個哥哥,每個三成,她自己只有一成。但是,她的哥哥還要眼紅她的一成,聯合起來,給她安排了一門親事。只要她嫁過去,這一成的份額,就要交出來。她不願意給,他們就排擠她,逼迫她儘快的出嫁。以她的性格,當然不願意這麼交出手中的家業,那隻好離開沈家了。”
張準不經意的皺皺眉頭。
他真是沒想到,表面光鮮的沈凌菲背後,還有這樣的傷心事。玻璃生意看來只不過是一條導火索,那一成的家業,纔是爭奪的焦點所在。三個哥哥聯手對付親妹妹,倒也是英雄了得,空前絕後啊!
沈凌菲似乎微微的笑了笑,無所謂的說道:“沒關係,都過去了。我也賺夠了。大江聯的調查,持續了兩年多,一直沒有結果。我想,以後應該也不會有結果了。明天我去水月庵,給我娘做法事,一個月以後再回來。到時候,我會將船隊都交給他們,我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薛知蝶忍不住叫道:“你就這樣忍了?”
沈凌菲沉默。
薛知蝶說道:“菲菲,你怎麼不說話?”
沈凌菲無奈的笑了笑,依然是無所謂的說道:“因爲我是女人,所以爹爹只給我一成的產業,這已經是很照顧我了。我如果是男的話,應該有同樣的份額。只可惜,我不是。其實,將屬於我的一成產業,交給各位哥哥,也沒有什麼不對。畢竟,我是一個女人,整天在外面跑,拋頭露面的,的確是不太合適,有損我們蘇州沈家的形象。他們給我找的那門親事,也不算太壞,我嫁過去,順便交出那一成的家業,這件事,就算是了結了。”
說到這裡,沈凌菲的眼圈紅起來,卻又拼命的忍住。豆大的淚珠,在她的眼眶裡來回的打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她的語調,也基本是平靜的,沒有什麼起伏。
薛知蝶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憤憤的說道:“以前,我總覺得你很堅強,沒想到……你……我看錯你了!”
沈凌菲突然情緒失控,歇斯底里的叫起來:“我能怎麼樣?你們告訴我,我能怎麼樣?我只是一個女子!他們有那麼多的人!他們還是我的哥哥!我能怎麼樣?我娘不在了,我爹也不在了,我能怎麼樣?薛知蝶,你告訴我,我能怎麼樣?我能指望誰?啊?我能指望誰?”
失聲痛哭着,一頭鑽到被子裡面,繼續放聲大哭。
衆人全部愣住。
誰也想不到,沈凌菲也會情緒失控。在場的每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大家族表面風光,又有誰知道其中的骯髒?鬥爭的激烈,恐怕不在和韃子的戰鬥之下啊!
張準緩緩的說道:“都走吧,留下寧姑娘在這裡照看着。”
衆女只好默默的散去。
張準也退了出來。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熱烈的鞭炮聲。
新娘子終於是過門了,婚禮正式開始。
張準這個大人物,也要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