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南府。
朱大典急匆匆的返回,就馬不停蹄的趕往德王府,安慰受驚的衡王。德王朱由樞和朱大典的關係不錯,提前派人送信給朱大典,說明衡王的一些情況,讓朱大典心中有數。
逃出青州城以後,衡王朱由取一家子,就在德王府寄居。作爲大明朝第一個被攆出封地的藩王,朱由取的心情,真是可想而知。根據手下的報告,衡王回到濟南府,唯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拼命的吃東西,明明已經撐得兩眼翻白,實在是咽不下去,還要下意識的往嘴巴里面塞食物。
德王朱由樞也情不自禁的感慨,堂堂的藩王,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據說,衡王在逃亡的路上,竟然要靠幾張大餅充飢。因爲他們所有的錢財,都被張準搜刮乾淨了。唯一值錢的物品,就是一個侍從藏在衣服夾縫裡面的一丁點兒碎銀,只能買幾個大餅。
結果有一張大餅不下心落在地上,沾染了大量的灰塵。別人都以爲衡王會扔掉不吃,沒想到,衡王只是將大餅拍了拍,就吱吱嘎嘎的吃起來了,連上面的灰塵都不吐。可想而知,張準讓這位養尊處優的王爺,經受了什麼樣的磨難。他能撿得一條性命回來,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在安慰了兩位王爺並告罪以後,朱大典當即召集山東的各個首腦人物,擬定進軍計劃,試圖儘快的收復青州城。德王朱由樞也在他的邀請之列。至於衡王,也在邀請之列,但是衡王自己沒有臉面出席,只好有德王全權代表了。
山東都指揮使田萬有,原來是不起眼的一個人。由於衛所制的廢弛,兵權都掌握在巡撫的手上,都指揮使根本沒有什麼兵權。因此,朱大典根本不考慮他。不過,田萬有最近不知道怎麼和國丈田弘遇拉扯上了關係,認祖歸宗了。朱大典想要走一走田貴妃的門路,構築一片新的關係網,於是將田萬有也請來了。
山東左布政使包國安,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爲名字的緣故。他原本是禮部碌碌無爲的一個官員,之所以獲得升遷,完全是因爲崇禎無意中覺得他的名字不錯。在這個年頭,包國安這三個字,的確顯得比較令人舒心。
山東右布政使杜愛陵是溫體仁的同鄉,跟溫體仁是一條褲子的。朱大典和溫體仁不是非常的對路,自然杜愛陵和朱大典也不是很對路。不過,杜愛陵只是一個個小小的右布政使,朱大典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何況,杜愛陵在山東的日子,其實也不太好過的。
原因很簡單,溫體仁在山東有一個同鄉,也有一個死敵,那就是按察使鄭蔓(又做鄭鄤)。鄭蔓和大學士文震孟關係很好,曾在朝堂之上,當面攻擊溫體仁,令溫體仁大爲光火。文震孟致仕以後,鄭蔓被溫體仁藉故攆出了京城,到山東擔任按察使,明升暗降。
但是,此人戰鬥水平很強,嘴上功夫尤其厲害,來到山東以後,繼續攻擊溫體仁。作爲溫體仁羽翼的杜愛陵,不得不直接和鄭蔓開戰,爲溫體仁充當打手。兩人可謂是勢如水火。從朱大典的角度來看,杜愛陵完全不是鄭蔓的對手。
“諸位,今年乃是多事之秋。”
“衡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在這個事情上,作爲巡,我是要負主要責任的。爲此,我已經上表請罪,並保證半個月之內收復青州城,將衡王送回原來的封地。因此,我邀請在座的諸君,還有王爺助我一臂之力。”
朱大典緩緩的開口說道。
他的神色,是非常嚴峻的,語調自然也跟着非常的低沉。
張準拿下青州城,驅逐衡王,的確讓朱大典非常的撓頭。由於張準這麼一鬧,他能保住山東巡撫的位置就不錯了,漕運總督的寶座,就不要指望了。搞不好,還有性命之虞。一位王爺受到驚嚇,即使是旁系的王爺,後果也是可大可小的。幸好,張準還留了點面子,沒有直接剁掉衡王的腦殼。否則,朝廷根本不需要他的請罪,直接就命令錦衣衛將他抄家滅族了。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要儘快的收復青州城,將衡王送回去自己的封地。要是能做到這一點,即使要下獄,應該也不是死罪。畢竟,衡王府失陷的時候,他正在馳援更加重要的鳳陽府。鳳陽府一戰,他是有大功的。針不能兩頭利,朝廷也不能完全不講道理。只要日後不斷打點,重新出仕,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但是,要做到這一點,着實不容易啊!
張準這混蛋,戰鬥力還是很強的。
對於青州城的防務,朱大典是親自去看過的。青州城的城牆,都是經過特別加固的,儘管沒有濟南城堅固,也不會相差很遠。青州城的防務力量,和兗州城是一個級別的。平常至少駐紮三千的戰兵。每個王府,還有至少一千五百人的衛隊。
當初,聞香教起義,大鬧兗州府,差點兒攻克兗州府,給朝廷造成了極大的震動。自那以後,山東境內,凡是有藩王的城,都特別的加強了防務,還額外的安裝了更多的大炮。同時,原本受到非常嚴格限制的王府衛隊,也被放鬆了人數和裝備的限制,成爲一支可觀的戰鬥力量。
偏偏是這麼一座堅城,居然被張準一天就攻破了。說起來簡直是不可思議,偏偏事實又是如此。連青州府知府王象雲都已經罹難了。因爲這個緣故,朱大典再也不敢輕視張準了。
要收復青州城,首先要有足夠的兵力。明軍在濟南府的兵力,主要是青州衛和濟南衛。青州衛原來是駐防青州的,後來調防濟南府。由於衛所制的廢弛,兩個衛最多隻能出動兩千人,沒有什麼戰鬥力。另外,從其他地方,朱大典大約能調集五千人的衛所兵。主要是來自東昌衛、臨清衛、任城衛、平山衛、濟寧衛等各個衛所。對於這些衛所兵,朱大典根本沒有太多的指望。
明軍的主力,當然是戰兵。就是招募得來的士兵。目前朱大典能夠掌控的戰兵,總共是三萬四千餘人,分別隸屬於四個總兵的管轄。戰兵的戰鬥力,明顯要比衛所兵高出一截。此外,還有比戰兵更強的親兵。朱大典自己的親兵,大約四千人,其中有一千四百人的騎兵。這些騎兵,是他麾下最強的戰鬥部隊。
因爲情況緊急,朱大典能夠調動的兵馬,就是這麼多了。總共是四萬五千餘人。從中原和南直隸調兵,都不現實。中原的兵,本來就不夠用,否則朝廷也不會命令他匯合洪承疇一起進入河南了。南直隸的兵,都在鳳陽府一帶,爲了防止亂軍再次攻打鳳陽府,楊一鵬是絕對不會放人的。至於北直隸的兵……上頭不要山東調兵去北直隸勤王,已經算是仁慈了。
“大家都說說自己的看法。”
“共度時艱啊!”
朱大典深沉的說道。
他這是警告其他的山東官員,要是不能儘快的收復青州城,要掉腦袋的,不僅僅是我朱大典一個人,還有你們。上頭問斬我,我首先問斬你們,沒得商量。青州城失陷的時候,我不在山東,朝廷要殺人,也是先殺你們幾個!
然而,除了朱大典之外,在座的其他官員,都是不懂軍務的。田萬有掛着都指揮使的頭銜,誰都知道他是什麼貨色。他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絕對不發表意見,免得惹人笑話。
“本王說兩句吧!”
最後,還是德王打破了冷場。
朱由樞的意思,當然是要首先
收復青州府,收復衡王府。然後,纔是消滅張準。畢竟,衡王還寄居在自己的家裡,對於一位藩王來說,這樣的日子是非常難過的。收復了青州城以後,衡王好歹可以回去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至於以後的責任追究,另作處理。
朝廷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的。朱大典率軍進入中原在前,張準攻克青州城在後,也不能完全說是朱大典以及其他山東官員的責任。要不是朝廷命令朱大典率軍進入河南,造成山東的兵力異常空虛,張準也不會這麼無法無天。
這也是全部山東官員的心思。
只要收復青州城,就一切都好說。
至於如何收拾張準,那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既然如此,諸位,本撫決心,以大軍直取青州府,儘快收復青州城。同時,出偏師一支,從兗州府出發,沿着沂州、莒州、日照等縣,向靈山衛攻擊前進,吸引張準的注意力。”
“此外,本撫會上飄天文學。收復青州城,乃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朱大典最後總結說道。
“若是賊軍與我們野戰,則在野戰中,以絕對優勢的兵力消滅敵軍。張準賊軍,總兵力不過數千人,能夠出動野戰的,斷斷不會超過四千人。以我軍四萬之衆,圍困四千賊軍,十打一,必能一舉殲滅。”
“若是賊軍不敢野戰,守城,則日夜圍攻之,直到收復該城爲止。我們配備有大量的火炮,不怕城牆的堅固。同時,以一半兵力,越過青州城,繼續前進,襲擊賊軍的側翼,迫使賊軍不得不撤退。”
從鳳陽府回來的朱大典,說起軍事指揮,可謂是一套一套的,信手拈來。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太懂軍務,聽他說得頭頭是道,都贊同的連連點頭。德王還暗自思忖,難怪朱大典在鳳陽府可以打勝仗,原來的確是有一套的。
其實,朱大典這一套,的確是有根據的。從兵力上來說,他是完勝張準的。朱大典估計,張準撐死也就是五千人的部隊。而他的手上,卻有足足四萬五千人,是張準兵力的九倍。就算不要那些垃圾的衛所兵,他也有三萬人。其中,還有四千人是自己的親兵。朱大典甚至覺得,單獨出動自己的親兵,也可以完全打敗張準。不過,那樣一來,自己的親兵損失太大,不划算而已。
對於具體的軍務,德王朱由樞自然不懂的,他只要收復青州城即可,至於過程,並不關心。田萬有也不吱聲。他不敢吱聲。因爲,這個張準,說到底,還是他衛所裡面出來的。張準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朝廷不追究他的責任,已經算是仁慈了。至於包國安和杜愛陵,兩人都是布政使,不懂軍務。鄭蔓最近顯然是在磨洋工,對周圍的事情漠不關心。於是,全體人員,對於朱大典的安排,都沒有任何的異議。
德王點頭說道:“那就有勞延之了……”
“砰!”
忽然間,城外傳來一聲槍響。
槍聲有點孤寂,有點單調,卻是實實在在的槍響。
“砰!”
“砰!”
“砰!”
隨後,槍聲又斷斷續續的傳來。
鄭蔓皺眉說道:“老田,是不是你們的人又走火了?”
因爲衛所制廢弛的緣故,所有衛所的士兵,都被朝廷拖欠了很久的錢糧,不滿的情緒非常的嚴重。青州衛和濟南衛的士兵,時不時在城內鬧出點動靜來,要麼是跟人打架,要麼是搶掠東西,爲非作歹,魚肉鄉里。有時候鬧大了,動用火銃也是家常便飯了。
對於這些兵痞子,濟南城內的各個大員,都是很惱怒的,也很討厭。但是,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朝廷沒有足夠的錢糧撥付下來,這些衛所兵自然要鬧。要是強行鎮壓,指不定又搞出一個張準來。因此,只要這些衛所兵鬧得不是非常厲害,他們也就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田萬聽到槍響,同樣習慣性的以爲又是自己的部下鬧事了。自從張準的動靜越來越大以後,很多衛所兵都試圖效仿。他臉色有些灰暗,不太肯定的說道:“我去看看,這幫該殺千刀的混蛋。”
說罷,就要站起來。
“砰!”
“砰砰!”
“砰砰砰!”
結果,田萬有還沒有起來,又傳來了更猛烈的槍聲。
槍聲越來越密集,就如同是鞭炮在瞬間響起來一樣,讓人有點猝不及防的味道。在座的所有人,臉色都是微微一變。即使是白癡,都能夠聽出來,這絕對不是擦槍走火,小打小鬧。
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城內的衛所兵又大規模的鬧餉了?
這些該死的傢伙,幾乎每個月都要鬧一次,真是要命!自從張準鬧餉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以後,很多衛所都變得非常的不穩定,總是有一些暗流在下面悄悄的流動。儘管上頭也採取了一些措施,防止再出現一個張準,效果卻總是不能令人放心。
朝廷無法按時的發放所有衛所的錢糧,就意味着這股暗流是不可能消除的。一旦有火星落下去,極有可能燃燒起沖天的大火。所以,現在的各級官員,對於衛所兵的鬧餉,再也無法淡定了。要是鬧得實在厲害,他們就算擠牙膏,也要擠出一點錢糧來,打發這些人。或許,這也是張準帶來的巨大變化之一吧。
德王府的衛隊更加的驚恐,急忙封鎖了王府的所有大門。德王府的衛隊,好像衡王府的衛隊一樣,都有一千五百人。他們直接隸屬於朱大典的指揮。不過,朱大典和德王的關係不錯,平時一般都不怎麼動這支衛隊。比如說,這次進攻青州城,他就不準備出動德王府的衛隊。
片刻之後,終於有人急匆匆的趕來,正是朱大典的一個心腹部下,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認得的。看到他神色不太好,所有人都有種不妙的感覺。或許,他帶來的,絕對是壞消息。
朱大典臉色鐵青的說道:“怎麼回事?”
屬下低聲的說道:“報告大人,是青州衛受到攻擊,現在九門都已經關閉,防止敵人潛入城內。”
朱大典惱怒的說道:“青州衛?”
屬下報告說道:“大人,青州衛在城外的哨所,被張準的散兵襲擊,死了十幾個人。”
朱大典眉頭慢慢的舒展開來,狐疑的問道:“散兵?有多少?”
屬下無奈的說道:“大人,暫時無法確定。情況很混亂,說什麼的都有。比較可靠的信息是,來襲的都是騎兵,可能有五十人左右。他們打了一陣槍以後,就全部逃竄了。”
朱大典皺皺眉頭,情不自禁的看了身邊的田萬有一眼。
什麼在城外的哨所,那都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其實就是青州衛在城外設置的關卡。那些兵痞子,爲了收取一點外快,私自在城外的要道,設置關卡,對來往的行人商旅,敲詐勒索,胡作非爲。他們一般都是十幾個人混雜在一起,把路一斷,就開始“辦理業務”。
因爲朝廷拖欠各個衛所的錢糧很多,爲了保持穩定,避免再出一個張準,又或者是投奔張準,所以,朱大典對於衛所兵的一些無法無天的行爲,也就聽之任之。只要這些衛所兵鬧得不是十分的過分,不是要造反,不要是要暴亂,上頭也就忍了。
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是,張準的騎兵,居然跑到濟南府撒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