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
原來一片死氣沉沉的登州城,隨着韃子的到來,反而恢復了幾分的生機。當然,這是誰也不願意要的生機。登州城內的所有店鋪,所有的樓堂館所,都被全部封閉。所有的商鋪,也被全部封閉。所有的民居,也都被全部封閉。除了韃子駐紮的地方,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允許有人存在。
大量的韃子在街上巡邏,將發現的漢人逮捕起來,然後押送上船,全部送往遼東。這是韃子的一貫做法。一來是爲了增強遼東的勞動力,二來是爲了防止藏有奸細。城內一個漢人都沒有,奸細自然就無法藏身了。正是因爲如此,漢人在登州城內幾乎無法立足。所有的情報工作,都陷於癱瘓。
韃子到來,最可憐的就是那些進入登州城避難的人羣了。他們大部分都是萊州府和登州府的大戶人家,因爲害怕虎賁軍和聞香教而躲在登州城裡面的。本來以爲登州城安全,可以躲避一時,以後有機會在捲土重來。沒想到,韃子突然到來,他們的命運一落千丈。他們被韃子全部抓走。所有的家產,自然是全部沒有了,本人也變成了奴隸。這時候的他們,着實是後悔了。早知道,還不如跟着虎賁軍混呢!
原來的登萊巡撫衙門,現在已經被韃子佔據了。在衙門的附近,全部都是林立的擺牙喇韃子,虎視眈眈的盯着四周的每一個人。要是熟悉韃子軍制的人就能看出來,這些擺牙喇韃子,全部都是屬於正白旗和鑲白旗的。自從進入登州城以後,韃子的正白旗旗主多爾袞,鑲白旗旗主多鐸,就居住在登萊巡撫衙門裡面。
至於登萊巡撫衙門原來的主人,登萊巡阮大鋮,自然是被攆走了。不過,今天阮大鋮又回到了登萊巡撫衙門。只是他回來這裡,不再是發號施令,而是爲多爾袞和多鐸介紹山東的詳細情況。
多爾袞和多鐸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和阿濟格一樣,是努爾哈赤最喜歡的幾個小兒子。努爾哈赤臨終的時候,將自己最強大的軍事力量,總共是兩個旗的兵力,分給自己的三個兒子。可惜,他們當時的年紀太小,不太懂事。而他們懂事的母親,卻被皇太極藉故逼死。因此,他們三兄弟,儘管手上有強大的武裝力量,最終還是鬥不過皇太極。
事實上,自從努爾哈赤死了以後,皇太極繼位,他們三個的日子,就不太好過。皇太極忌憚他們三個手上的牛錄太多,對自己構成威脅,於是屢屢尋找藉口,要剝奪他們手上的軍事力量。爲此,他們各自統帥的旗,被調整了好幾次。原來的正紅旗變成了正白旗,而原來的正白旗變成了正紅旗,隸屬的牛錄數量,也有所減少。
幸好,迫於公衆的壓力,皇太極不敢做的太過分,最終多爾袞和多鐸還是保存了正白旗和鑲白旗的大部分牛錄,依然擁有比較強大的軍事力量。這也是他們能夠活到現在的最基本原因。如果沒有這些牛錄,他們三個,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裡面了。
相對於有勇無謀的阿濟格,年少輕狂的多鐸,多爾袞最大的特點,就是沉穩,能忍。他非常聰明,也非常能忍。他懂得應該在什麼時候發力,應該在什麼時候忍耐。沒有必要的事情,多爾袞從來不會去做。但是一旦出手,就要做到底。因此,皇太極最忌憚的也是多爾袞,對多鐸和阿濟格反而不怎麼在意。
皇太極逼死了三人的母親阿巴亥,阿濟格和多鐸一度都非常激憤。只有多爾袞顯得很沉靜。對於母親阿巴亥的死,多爾袞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他知道,現在還不到報仇的時候。現在的他,是要保存自己,壯大自己。他默默的利用一切的機會,壯大自己的軍事力量。
對於韃子來說,壯大自己力量的最好機會,當然是四處征戰了。滿人最看重戰功。只要你有出色的戰功,能夠爲族人謀取利益,哪怕是皇太極想對你不利,也要衡量再三,以免引起衆怒。同時,在不斷的對外征戰,對外掠奪中,自己的財產,自己的牛錄,也可以不斷的增加。
因此,多爾袞從十五歲的時候開始,就征戰沙場了。相對於阿濟格和多鐸的一味只知道殺戮而言,多爾袞更加看重政治手腕,更加註重計謀的運用。籌劃東江鎮的投降,就是多爾袞的傑作。事實上,這的確花費了多爾袞不少的心血。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現在,他的雙腳,已經牢牢的踏上山東的土地。
山東,是明軍力量相對薄弱的區域,又是明國重要的戰略要點。韃子只要在山東站穩腳跟,就可以北上京畿地區,西進明國的核心腹地,切斷大運河,南下富饒的江南。只要想到富饒的江南,多爾袞就精神大振。
去年,皇太極率軍從長城入寇,搶到了幾百萬兩的白銀,就高興得不得了。北方的苦寒之地,尚且能夠有如此的收穫,要是到江南去搶掠一番,會有什麼樣的收穫?只要想一想,都令人熱血沸騰。
在控制了登州城以後,多爾袞的下一個目標,當然是控制山東。多爾袞對於這個目標,是充滿信心的。唯一遺憾的是,因爲海路阻隔的關係,大金軍無法大量的進入登州城。到目前爲止,大金軍在登州城的兵力,還沒有超過一萬。登州水師還沒有被韃子完全消化,無法發揮最大的運輸能力。韃子數量衆多的戰馬,也還沒有運輸過來。
希望那個王庭瑞,能夠迅速的拿下黃縣,先打通通向山洞內地的道路再說。登州城的一切後勤運輸都要依靠遼東,連戰馬的草料都是,這是個非常致命的地方。幸好,登州水師可以從遼東和朝鮮兩個地方,運來物資,暫時還是無虞的。但是,從長遠來說,大金軍還是要在山東就地取糧的,不能依靠後面輸送。
“兩位貝勒爺!急報!”
正在這時候,韃子的探子急匆匆的到來。
“嗯,說。”
多爾袞隨意的說道。
“兩位貝勒爺,我軍在黃縣受阻,傷亡慘重。”
探子飛快的說道。
“黃縣?”
“你慢慢的說來。”
多爾袞眉頭一皺,隨即鎮定自若的說道。
“王庭瑞?”
“簡直是廢物!”
“連個小小的黃縣都拿不下來,要來什麼用?”
探子詳細的描述了黃縣的戰鬥,話沒有說完,多鐸已經怒氣衝衝的叫罵起來了。大金軍首戰不利,他當然不愉快了。
多爾袞深沉的看了多鐸一眼,多鐸才悻悻的閉嘴。
“張準?”
多爾袞慢慢的咀嚼着這個名字。
對於張準這個名字,多鐸和多爾袞都有點陌生。他們在遼東的時候,都不曾聽過張準的名字,一直到後來,他們準備攻略山東的時候,纔在相關的情報裡看到張準的名字的。不過,他們對張準的瞭解,的確不多。於是,多爾袞的目光,自然是落在了阮大鋮的身上。這裡三個人,要說誰最清楚張準的底細,自然是阮大鋮莫屬了。
阮大鋮急忙說道:“十四貝勒,這個張準,便是山東的最大禍害,手下的確有一羣亡命之徒。他要是擋在黃縣,倒是不可輕而視之。”
多爾袞不動聲色的說道:“你且將他的事情說說。”
阮大鋮不敢隱瞞,便將張準的事情,都全部說了一遍。張準如何在浮山城起家,如何到處惹是生非,如何的荒淫好色,如何的陽奉陰違,如何的擴展地盤,如何消滅田橫島的韃子,都描述的十分詳盡。這些事情儘管是楊文嶽經手,楊文嶽還因此受益了,但是,接任楊文嶽的阮大鋮,還是十分清楚的。
聽到張準居然消滅了田橫島的數百韃子,多鐸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多次要插話,結果被多爾袞制止。多爾袞的臉色,始終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一直聽到鰲拜的名字,多爾袞的眉頭,才明顯的皺了一下,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
多鐸低聲的插嘴說道:“當初和我們打架的那個傢伙,就叫做鰲拜。又是鑲黃旗的,一定是他沒錯。真是想不到,他原來是在田橫島。我就說,這樣的一個勇士,怎麼在後來歷次的大戰中,都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可惜啊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當初我還想怎麼將他轉到我們鑲白旗來呢!”
被多鐸這麼一嘟囔,多爾袞也想起來了。原來,他們曾經和鰲拜發生過沖突。當時,他們兩人都隱瞞了身份。他們兩個哪裡是鰲拜的對手?結果,兩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回去以後,兩兄弟還想將鰲拜轉到自己旗下。但是,轉旗是需要得到皇太極批准的。那時候,他們和皇太極的關係都不好,於是就暫時壓下來了。後來,就沒有了鰲拜的消息。慢慢的就忘記了這回事。沒想到,鰲拜居然死在了張準的手裡。
“十四阿哥,我去黃縣看看?”多鐸馬上忍耐不住了,躍躍欲試的說道。他年少輕狂,最喜歡打仗,初來乍到登州城,更是要表現自己一下的才華。
“沒必要。對付一個張準,居然要十五貝勒出動,那算什麼事?讓哈寧阿去吧,他應該能夠對付張準的。”多爾袞搖搖頭,緩緩的說道。
多鐸想了想,點點頭,表示贊成。
哈寧阿是鑲白旗的大將,甲喇章京,一直都跟隨多爾袞南征北戰,可謂是多爾袞的心腹。難得的是,這個哈寧阿,在勇猛之餘,還懂得用腦,不是蠻幹的那種。在韃子的頭目裡面,這樣的人物,還是比較少的。大部分的韃子頭目,都是武夫一個而已。
多爾袞當即叫來哈寧阿,吩咐了一番。
哈寧阿大聲說道:“什麼張準!沒聽過!”
多爾袞皺眉說道:“你的任務,是拿下黃縣!其他的,你不要管!”
哈寧阿答應着,轉身出來。
片刻之後,大隊的韃子兵,在哈寧阿的帶領下,出了登州城。他只帶了三個牛錄的兵力,總共是九百人左右。韃子的後續部隊,還在遼東地區,無法一下子輸送過來。對韃子最重要的戰馬,目前還在運輸當中。因此,哈寧阿的這三個牛錄,都是步兵。
當然,韃子是不會單獨出動的。協助哈寧阿作戰的,還有東江鎮的叛軍大約七八千人。率軍的正是東江鎮原來的參將袁安邦。沈世奎手下兩個最得力的參將,王庭瑞、袁安邦都投靠了韃子,東江鎮的明軍,基本上也就跟着投靠韃子了。這樣一來,多爾袞手上掌控的明軍叛軍,就有了三四萬人。他當然要將這三四萬人充分的利用起來。
哈寧阿匯合了袁安邦的叛軍以後,浩浩蕩蕩的來到黃縣的前線。王庭瑞和樸大成急忙上來迎接。哈寧阿傲慢的揮揮手,就算是見過面了。對於韃子的傲慢,王庭瑞和樸大成,自然不敢說什麼。當然,王庭瑞的內心裡,有沒有狠狠的腹誹一番,就誰也不知道了。
一路上,哈寧阿都是滿不在乎的神態,認爲黃縣的失利,是叛軍太無能,而不是守軍太厲害,只要大金軍到達黃縣,必然能夠順利的拿下。但是,到前線去看過以後,哈寧阿的臉色有點變了。前面的野地上,居然躺着這麼多叛軍的屍體,可見戰鬥的慘烈。
他的確很勇猛。但是,他絕對不是笨蛋。笨蛋是不會得到多爾袞的信任和重用的。他馬上意識到,黃縣的守軍,的確是不容易對付的。要是自己不小心,一味蠻幹的話,只怕是要吃大虧的。
“怎麼回事?”
哈寧阿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黃縣……”
王庭瑞急忙詳細的描述戰鬥經過。
哈寧阿一臉的肅然,一言不發的聽着對方的描述,眼神卻遠遠的打量着黃縣。可惜,他的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黃縣的守軍。從遠處看過去,黃縣就是一座破舊的縣城,沒有絲毫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城牆和遼東的那些明軍城堡比起來,要遜色得太多。要不是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哈寧阿很難相信,黃縣的守軍,居然能夠爆發出這麼強的戰鬥力。
“黃縣守軍,到底有多少人?”
哈寧阿忽然打斷王庭瑞的話,冷冷的問道。
“不知道……”
王庭瑞苦澀的回答。
“蠢貨!”
哈寧阿狠狠的罵道。
居然連黃縣的守軍有多少都搞不清?打什麼仗?
“把你的部隊撤下去!”
“整頓!”
哈寧阿怒氣衝衝的說道。
要不是多爾袞屢次三番的強調,對於漢人的降將,要客氣對待,哈寧阿早就對王庭瑞不客氣了。這麼無能,還能統兵,看來明國真是氣數已盡了。
王庭瑞的殘兵敗將撤下去以後,哈寧阿就開始排兵佈陣。他只有三個牛錄的部隊,是必須節省使用的,只能是用在重點的攻擊方向。因此,攻擊的主力,還是袁安邦的八千叛軍。當然,大金軍也不能完全不參與進攻,否則,借刀殺人的意圖,太明顯了。多爾袞是不會允許他這樣做的。
“你們攻擊其他三個門!”
“我們大金軍攻擊東門!”
哈寧阿很快做出了決定。
“遵命!”
袁安邦對此並沒有異議。
從地上屍體分佈的情況來看,守軍反抗最激烈的,顯然是東門。既然韃子將東門的攻擊任務接過去,他們自然是樂得輕鬆了。當然,未必有那麼輕鬆。其他三個城門的外面,也有不少叛軍的屍體。由此推斷,其他三個城門的守軍,也是相當強大的。
一時間,袁安邦也想不明白,這個小小的黃縣,守軍的戰鬥力,怎麼這麼強?就算是關寧鐵騎,也未必有這麼厲害吧?更要命的是,他們對這個張準,瞭解得的確不多啊!
“做好攻城的準備!”
哈寧阿大聲喝令自己的部下。
韃子的戰鬥準備,是非常迅速的。很快,所有的韃子,都做好了攻城的準備。儘管韃子面前的空地上,躺着大量的叛軍屍體。不過,韃子卻是一點都不在乎。在他們看來,這些叛軍的戰鬥力,和大金軍是完全不在一個檔次的。明軍的戰鬥力,實在是太渣了,除了守城,一點用處都沒有。
在哈寧阿的安排下,樸大成的一千朝鮮僕從軍,負責扛着雲梯、檑木等攻城武器。後來,哈寧阿舉得檑木實在是太沉了,拖延了攻城的節奏,於是放棄了檑木,全部都改用木梯。至於大金軍本身,是絕對不會扛着攻城器材的,他們本身要騰出手來,對付城頭的守軍。
黃縣的城牆,只有大約兩丈來高,相對於寧錦前線動輒十丈高的城牆而言,實在是低得不像話,一般的木梯,就完全夠用了。以韃子屢屢入寇的經驗來看,只要能夠爬上城頭,明軍就會潰散了。城頭上的肉搏戰,明軍完全不是大金軍的對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