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進武其實知道張準到了董家堡。只要是和張準有關的消息,都傳播的非常快。但是,他知道一點,卻不知道另外一點。他不知道豹騎兵到了董家堡。因爲,豹騎兵出現的時候,只說自己是豹騎兵,卻沒有說他們是虎賁軍的豹騎兵。很多人還以爲豹騎兵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馬賊。
練武的人,神經有時候比較大條,對於一些細緻的信息,總是不會很注意。這其實沒有什麼大問題,只要請一個師爺就好。問題是,馬進武不願意花錢請一個師爺。這年頭都是這樣,文官看不起武將,而練武的人也根本看不起手無抓雞之力的文人。如果有一個師爺,或許會適當的提醒馬進武注意的。可惜沒有。
馬進武在做夢,做夢都想要將張準殺了。從溫成儒那裡,馬進武瞭解到,要是誰能夠殺了張準,朝廷一定不會怪罪,甚至,還會有大大的封賞。對與張準,朝廷其實是非常忌憚的。無論是誰,無論採取什麼樣的辦法,只要能殺了張準,都能去掉朝廷的心腹大患。於是,馬進武一時間頭腦發熱,集合了更多的馬家軍,就向董家堡殺過來了。
董家堡居然勾引張準,將馬家的老三給殺了,讓馬進武怒不可遏。他在河間府囂張慣了,根本沒有怎麼將別人放在眼裡。河間府那麼多練武的人,都是有家有業的,最怕的就是被扣上反賊的帽子,然後遭受朝廷的鎮壓。董家堡這次勾結張準,和實實在在的反賊沒有區別。馬家軍一定要夷平董家堡,給其他所有的練武人一個榜樣看看。
對於張準本人,馬進武也覺得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山東和北直隸,是完全兩碼事。山東有自己的布政使系統,北直隸卻沒有。消息的轉達,要麼是依靠謠言,要麼是經過六部的美化。朝廷爲了降低張準和虎賁軍的影響力,故意不提張準和虎賁軍在黃縣大捷的具體貢獻。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爲張準是打醬油的呢。結果,神經大條的馬進武,立刻就上當了。
馬進武懷疑那些韃子的首級,不過是張準在殺良冒功而已。這一套把戲,誰都懂。上頭的人故意沒有識穿,肯定是收受了張準的賄賂了。或許張準在山東還算個人物,在北直隸,卻是一條小蛇都算不上。馬進武一直都覺得,處於天子腳下的北直隸,要比山東優越多了。張準試圖在河間府撒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董家堡那麼點戰鬥力,馬進武是知道的。他們連一支火銃都沒有。就算有張準的幫忙,也不可能強到哪裡去。這年頭,沒有火銃,功夫再好都是渣。馬家軍可是有着兩千人,就算用人命來填,都足可以將張準給壓死了。只要殺了張準,董家堡……還在話下嗎?
一路上,馬進武都在幻想着,殺了張准以後,自己會得到什麼樣的賞賜了。馬甲的老二,是在宣府當兵的,現在已經是守備了。聽說那邊的日子不太好過,赤地千里,土地貧瘠,什麼收成都沒有。而且,韃子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入寇。要是自己立了大功,一定要先想辦法就將老二從宣府調走,那裡太危險了。
“砰!”
忽然間,一聲火銃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馬進武的幻想。
馬進武微微一怔,扭頭看看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他身邊的馬家軍,同樣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只有好奇的人踮起腳尖看着四周,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不過,那的的確確是火銃的聲音。
“繼續趕路!”
馬進武不耐煩的叫道。
不知道是哪裡的火銃在響,可能是附近有些零星的毛賊,想要在馬家軍出來的時候幹一票。滄州地面,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物都有,落草爲寇的練武人士,其實相當多。他們換上黑色的頭套,就是毛賊,一旦摘掉頭套,又變得人模人樣了。可能是發現馬家軍人多勢衆,馬賊們不敢幹,只好放一槍就灰溜溜的逃跑了。
“爹爹,事情不好了!”
正在這時候,有人急匆匆的騎馬過來。
馬進武擡頭一看,正是他的兒子馬文才。
“什麼不好了?”
馬進武不以爲然的說道。
“老彭被殺了。”
馬文才有點緊張的說道。
“老彭?”
馬進武微微一怔。
老彭是他們家的護院,手底下的功夫,還是很強的,等閒十幾個人根本無法近身。在馬氏一族裡面,這個老彭,是有着長老的頭銜的。在一般的情況下,馬進武對老彭也是比較看重的。他居然死了?怎麼可能?
“老彭走路的時候,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要拉肚子,就下了馬,跑到路邊去拉稀去了。不知道咋回事,就響了一下火銃,老彭就沒有了。我們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馬文才又急又怒的說道。
“我去看看。”
馬進武皺皺眉頭。
“在這邊!”
馬文才急忙引領着自己的父親過來。
老彭的確死了。他的屍體,就壓在自己拉出來的大便上,臭氣熏天。將衣服扒掉以後,發現老彭的左胸,有一個很小的傷口,只有黃豆大小。鮮血不斷的從傷口裡面滲透出來,染紅了周圍的地面。就是這個小小的傷口,直接要了老彭的命。從老彭倒下去的動作來看,他應該是沒有任何的掙扎動作,就直接坐倒在自己拉出來的大便上了。
看到老彭的慘狀,周圍的人都不免有些色變。因爲,老彭修煉的,乃是正宗的金鐘罩、鐵布衫,幾十歲的人了,連一次的女色都沒有近過。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傷口,就要了老彭的命。更令他們感覺到不安的是,老彭顯然是遭受遠距離襲擊的。這裡面的所有人,包括馬進武在內,想要靠近老彭而不被老彭發現,都是不可能的。
老彭的傷口,顯然是被火銃射出來的彈丸打中而造成的。一槍將老彭打死,又不被老彭發現,這樣的敵人,實在是有點可怕啊!馬家軍裝備的飛鳥銃,可沒有這樣的效果。飛鳥銃最多隻能射擊十幾丈之內的目標,而且未必剛好能一槍打中左胸,正好打中心臟的位置。
“操他奶奶的董三槐,這筆賬要算在他的頭上。”
“走!繼續向董家堡進發!”
馬進武惡狠狠的叫道。
他連對手在哪裡都看不到,只有將帳算在董家堡的頭上了。
憤憤的罵了一通以後,馬進武只好揮揮手,讓人將老彭的屍體儘量清理乾淨,然後搭在馬背上,準備在夷平董家堡以後,再送回去南皮安葬。出師未捷身先死,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看着被橫在馬背上的老彭屍體,其他的馬家軍頭目,情緒都有點低落。
“砰!”
正在傷悲的時候,突然間,那邊又傳來一聲火銃的響聲。
衆人的神色都是微微一變。可能是由於老彭被打死的影響,大家的內心,都情不自禁的一緊,擔心又會聽到不好的消息。還有人下意識的蹲下來,試圖躲避不知道從哪裡射出來的火銃。更多的人,卻是在尋找,火銃又給誰造成了傷害。結果,很快就有人叫起來:“老雷被打死了!老雷被打死了!”
馬進武的臉色,不免有些陰沉。這個老雷,同樣是南皮馬氏一族的護院,資格比老彭還要老一些。老雷最擅長的,乃是各色各樣的暗器。在馬氏一族裡面,老雷地位相當高,平時很得馬進武的看重。因爲在必要的時候,老雷的暗器,可是刺殺敵人的好幫手。當日何濟春死命抵抗,馬氏一族久攻不下,結果就是被老雷的暗器給打中的。
老雷同樣是被小小的火銃彈丸,直接打中了左胸,一槍致命。他直接從馬背上栽倒下來,在地上滾動了幾下,就沒有了聲息。要說這出手的人,也真是兇殘,在這麼遠的距離上,居然一槍要了老雷的命。或許,老雷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
“敵人在那裡!”
“敵人在那裡!”
“敵人在那裡!”
叫喊聲此起彼伏,馬家軍羣情激奮。
這一次,馬家軍很快發現了兇手的所在。兇手就在旁邊大約四十丈開外,是一個身穿草綠色軍裝的人。之所以說是軍裝,是大家潛意識裡的行爲。他們一眼就判斷出,對方的動作,絕不是普通的毛賊。在河間府的地面上,還沒有這種打扮的毛賊。
十一月份的原野,基本上都是枯草,很多地方都是光禿禿的,兇手只能藉助地形來掩護。開槍以後,火銃冒出的白煙,暴露了他的位置,他馬上就被馬家軍發現了。但是,他在後面已經準備好了戰馬,只看到他迅速的奔跑到戰馬的旁邊,飛快的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然後就消失了。
“追!”
“殺了他!”
“追上去,殺了他!“
馬進武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的叫道。
殺了人還想跑?當馬氏一族是透明的嗎?
媽的,要是抓到這個王八蛋,一定要他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爹爹,我去追!”
有人怒氣衝衝的大聲叫道。
卻是馬進武的另外一個兒子馬金才。
“好!”
“你去!”
“你多帶幾個人去,最好是將他活抓回來!”
馬進武臉色猙獰的叫道。
他實在是太痛恨這個兇手了,如果一刀殺死了對方,他都覺得不解恨。他一定要將對方活生生的抓回來,然後用盡一百零八道酷刑,將他慢慢的折磨致死。要是在一百零七道就死了,都不能算是解恨。
馬金才馬上就帶着幾十名的馬家子弟追出去了。他們同樣是有戰馬的,騎術也相當的不錯。至於他們的武器,則是清一色的腰刀。在北直隸這樣的平原地區,腰刀足夠了。騎射的話要求太高,一般都是學不來的。長矛又太重,不方便攜帶。
他們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後,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馬進武的視線裡。那個兇手逃跑的速度很快,馬金纔等人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來,纔有可能逮到對方。
由於長期的乾旱少雨,河間府的很多地區,都變得非常的荒蕪。大量的田地,都變成了荒地。很多地方都被野草佔據了。現在是冬天,野草都枯黃枯黃的,看起來很難看。不過,這樣的條件,卻是非常有利於騎兵的交戰。因爲,在馬背上一看看過去,根本就沒有敵人可以躲藏的地方。
“砰!”
忽然間,一聲模糊的槍響傳來,正是馬金才追上去的方向。
馬進武情不自禁的內心一緊,眉心情不自禁的一跳。可能是受到老彭和老雷被暗殺的影響,馬進武總是感覺自己的眼眉,一直都在不安的跳動。老實說,這是一個非常不妙的兆頭。一般來說,有這樣的兆頭,馬進武是不會和人動手的。他的迷信思想,其實還是比較嚴重的。
旁邊的馬文才同樣內心有些不安。老彭和老雷的屍體,現在都還橫在馬背上,不斷的向下滴落一串串的血珠,場面非常的讓人鬱悶。馬氏一族兩個活生生的高手,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就被人幹掉了,實在是太讓人無語。聽到遠處傳來的槍聲,他情不自禁的低聲說道:“爹爹,大哥……應該沒事吧?”
馬進武勉強鎮定心神,皺眉說道:“能有什麼事?”
對於大兒子馬金才的功夫,馬進武還是很自信的。只要馬金才和對方糾纏上,對方不死也是殘廢。不過,馬進武的內心,總是有些陰影。因爲,老彭的身上,那個小小的傷口,給他的印象很深。那麼個小小的傷口,就要了老彭的命,自己的兒子……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忽然間,前面槍聲大作,好像是爆豆一樣。
馬進武頓時感覺不好。
埋伏!
一定是有埋伏!
該死的兇手,一定是在馬金才前面設置埋伏了。
“快!”
“快去!”
“快去叫你哥撤回來!”
馬進武惶急的吼叫起來。
在槍聲密集響起來的一剎那,馬進武終於醒悟過來了。那根本不是毛賊的零星行爲,而是有組織的有預謀的。那個殺死老雷的兇手,是故意引誘馬金纔去追趕他的。他的同夥,肯定就在不遠處埋伏着,等候馬金才落入陷阱。而那個兇手的身份,他幾乎也斷定了。一定是豹騎兵的人!
馬文才也感覺不好,急忙帶着幾個馬家弟子,急匆匆的向槍響的地方跑過去。他同樣意識到了,他們遇到的,根本不是普通的毛賊,而是這幾天才突然冒出來的豹騎兵!他甚至斷定,這些豹騎兵,一定和張準有密切的關係。
“噠噠噠!”
“噠噠噠!”
“噠噠噠!”
馬文才他們的身影還沒有消失,突然間,前面凌亂的馬蹄聲傳來。馬文才舉頭一看,發現情況很不妙。原來,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馬家子弟。他們出發去追趕兇手的時候,有四五十人。現在逃回來的,只有十個人不到。他們的臉色,都非常的驚恐,好像是遇到了鬼一樣。
而追在後面的,正是豹騎兵的人!他們的裝束,和剛纔那個逃跑的兇手一模一樣,都是草綠色的軍裝!馬文才飛快的掃了一眼,在逃回來的馬家子弟裡面,沒有大哥馬金才的影子。顯然,馬金才絕對是凶多吉少了。
“五少爺快跑!”
“大少爺沒了!”
“敵人有埋伏!”
果然,一個逃出來的馬家子弟,向馬文才惶急的叫道。
“砰!”
忽然間,一個豹騎兵在馬背上擡手就是一槍。
“噗!”
那個馬家子弟立刻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
“糟糕!”
馬文才感覺自己的頭皮發麻,急忙掉轉馬頭,飛快的撤退。
“糟糕!”
在馬家軍的大隊伍裡面,馬進武同樣感覺到了恐懼。
這些豹騎兵,竟然能夠在馬背上開槍,而且還能夠準確的射殺目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須知道,雙方的距離,至少超過二十丈!須知道,雙方都處於高速的運動當中!即使是關寧鐵騎的三眼銃,在這麼遠的距離上,也無法打中目標啊!
他卻是不知道,虎賁軍騎兵在過去的幾個月時間裡,已經開始操練如何在馬背上開槍了。一些領悟速度比較快的戰士,已經能夠在運動中射殺敵人。米尼彈的成本非常的低廉,張準當然不會吝嗇訓練用的子彈。因此,只要你願意,完全可以用米尼彈將自己的射擊水平,“喂”到一定的程度。
不過,在馬背上裝彈,還是個悲劇,必須放慢速度才能進行。否則,紙殼包裝着的火藥,很容易被風吹散。而按照虎賁軍騎兵的訓練要求,裝彈的時候,最好還是停下馬來。否則,一旦動作變形,虎賁銃有什麼零件掉了,再回頭去找,就麻煩多了。
但是無論如何,虎賁軍騎兵是純粹的騎兵了。沒有意外,他們不需要再下馬來射擊,也不再需要下馬來裝彈。至於如何改善裝彈技巧,還有待廣大官兵的研究。張準能想到的增強騎兵戰鬥力的辦法,就是每名騎兵都配備數支的鷹眼銃,在雙方貼身的時候,直接拔出鷹眼銃射擊。就好像是海軍陸戰隊那樣。
一匹戰馬至少可以掛四支的鷹眼銃,足夠近距離放倒四個敵人,這對於面對大量敵人騎兵的時候,還是非常有用的。另外,張準還嘗試着給部分的虎賁軍騎兵裝備了標準的炸藥包,用來攻堅陷陣。在將炸藥包點燃以後,讓旁邊一扔,然後縱馬逃離。如果敵人的騎兵追上來,轟隆隆的一聲,絕對有他們的好看。
“砰!”
“砰!”
“砰!”
殘存的馬家子弟,慌不擇路的逃跑,後面的虎賁軍騎兵卻是緊追不捨。槍聲斷斷續續的響起,不斷有馬家子弟掉下馬來。很快,最後一個逃出來的馬家子弟,也倒在了虎賁軍豹騎兵的槍下。換言之,馬金才帶走的幾十人,包括他自己在內,全部都喪命了。
“反擊!”
“殺了他們!”
馬進武憤怒的大叫起來。
“噗通!”
突然間,有個馬家子弟一頭撞倒在馬進武的附近,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他直接撞到了馬進武的馬腿上。馬進武的戰馬猝不及防,竟然被撞倒了。幸好馬進武身手敏捷,急忙從馬背上跳下來,堪堪避過一劫。
兇殘的豹騎兵,竟然還要追上來。他們肆無忌憚的在遠處朝馬家軍的隊伍開槍,完全沒有將馬家軍放在眼裡的意思。偏偏對方的火銃非常的兇悍,馬家軍竟然被打死了不少人。
“反擊!”
“全部反擊!”
“大家一起上!殺了他們!”
馬進武又急又怒,不顧一切的吼叫起來。
他是真的發飆了。這些豹騎兵,太囂張了,完全不將馬家軍放在眼裡。這讓馬進武感覺到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他決心拼死的反擊對方。在河間府的地面上,還輪不到你們虎賁軍來撒野!
“殺啊!”
“殺啊!”
“殺啊!”
馬家子弟立刻衝上去。
他們都是宗族子弟,維護的就是馬氏一族的利益,因此,在對外的時候,他們的意志和士氣,還是比較高的。馬家軍平時也的確囂張慣了,不怎麼將別人看在眼裡。今日遭受到這樣的打擊,的確是有些不甘心。對面的豹騎兵,只有十幾個人,只要他們一擁而上,就能夠全部幹掉對方。
“噠噠噠!”
“噠噠噠!”
“噠噠噠!”
然而,就在他們衝上去的時候,一大羣的豹騎兵出現了。伴隨着密集而急促的馬蹄聲,不斷的從四周傳來,好像是有大量的騎兵在逼近。很快,在枯黃的野草裡面,就出現了大量生機盎然的草綠色身影。他們生機勃勃,虎視眈眈,寂靜無聲,動作整齊劃一,頓時給馬家軍帶來巨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