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前面就是天津衛了。”
陸伊典低聲的說道。
“嗯。”
張準勒停戰馬,舉着千里鏡,仔細的觀察天津衛的城牆。
天津衛其實不是普通的城市,而是一座衛城,和鰲山衛、靈山衛等衛城是一樣的,就是規模要更大一些罷了。天津衛擁有左中右三個衛,後來天津水師衙門,也設置在這裡。全部的軍戶加起來,可能超過十萬人。因此,天津衛是名副其實的戰略要塞。
既然是軍事要塞,各方面的防禦設施,自然是高標準嚴要求的。天津衛的城牆,要比一般的城鎮都高出很多。部分的城牆,甚至超過了二十米。最矮的地方,也都在十五米以上。在城垛的後面,可以看到警惕的明軍士兵。
事實上,天津衛又是一座人口密集的城鎮。除了十幾萬的軍戶之外,可能還有十幾萬的民戶,加上往來的商旅,說不定有二三十萬人。這樣的人口規模,差不多趕得上登州城了。在韃子到來以後,天津衛附近的很多民衆,都逃入天津衛避難,導致城內的人口激增,各方面的問題和京師一樣,都是非常突出的。
天津衛的人口衆多,主要的原因,是因爲漕運和海運都經過這裡。和德州、臨清等地單純的漕運不同,天津衛不但有漕運,還有海運。以前,一些海運的船隻,可以直接從大沽口航行到天津衛,只是後來航道淤塞,纔不得不在大沽口卸貨。
元朝的時候,天津衛的海運是非常繁忙的,每年都有幾千萬石的糧食,是從海上運輸到京師附近的。元朝的造船能力很強,有文字記載的最高記錄,是在三年的時間裡,造船一千多艘,而且全部都是運輸能力在三千石以上的大船。
其實,明初的海運能力,同樣是很強的。最大的海船,一次就可以運輸上萬石的糧食,這要比漕運快得多,效率也高得多。漕運一個月的運輸量,甚至還不到十艘大海船的一次運輸量。只是後來禁海政策推行,片板寸帆都不給下海,才完全的取消了海運,專一使用漕運。
等到後來隆慶開海禁,明朝的航海技術已經相當的落後,大船的製造工藝漸漸的失傳,一般的小船走海運,很容易出事,因此,海運就再也沒有人提起了。如果現在有海運,京師也不會這麼困窘了。
張準觀察天津衛的情況,自然是對天津衛動了心思。虎賁軍在董家堡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應該是時候換個落腳點了。這個落腳點,首選就是天津衛。原因很簡單,虎賁軍要是控制天津衛,那就等於是死死的摁住了京師,還摁住了遼東,一舉兩得。
其實,從軍事戰略上來說,京師和天津衛的意義都是差不多的。兩地都可以有效的控制北國。天津和北京不同的地方,在於靠近渤海灣,容易遭受到來自海上的攻擊。如果定都天津的話,敵人要是從海上發起進攻,沒有足夠的緩衝地帶。
新中國有個最悲催的省會,就是石家莊。河北省原來的省會,是在天津的,結果在備戰備荒爲人民的時候,高層覺得天津太靠海,容易遭受海上攻擊,於是決定搬遷。最後折騰來折騰去的,落戶石家莊那窮鄉僻壤去了。要是河北的省會一直在天津,也不用今天這樣悲催了。
然而,天津的這個缺點,對於虎賁軍來說,不但不是劣勢,反而是優勢。因爲,虎賁軍海軍的實力,一向都足夠強大,有足夠的力量防守渤海灣,不會讓敵人從海上直接攻擊天津。因此,虎賁軍在天津衛,根本不需要顧忌來自海上的攻擊。相反的,利用海軍的強大優勢,還可以有效的保衛天津衛的安全。
虎賁軍可以在天津衛長期的駐守下去嗎?當然可以。以韃子的能力,連董家堡都吃不下,還能吃下天津衛?只要韃子吃不下,朝廷的軍隊,當然也吃不下。天津衛的城牆,最矮的地方有十五米以上,利用這樣的堅城,朝廷的軍隊就算全部撲上來,虎賁軍都夷然不懼的。
一旦虎賁軍在天津衛站穩腳跟,進入京師,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天津衛距離京師,的確是太近了,中間又沒有任何的障礙阻隔,只要消滅了明軍的主力,虎賁軍進入京師,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大人,天津衛有人出來!”
忽然間,劉芒急匆匆的來報。
“密切觀察!”
張準沉着的說道。
“大人!是吳三桂!”
片刻之後,魏大哥前來報告。
“密切觀察!”
張準依然是沉着的說道。
他舉着千里鏡,仔細的搜索着天津衛北門的方向,果然看到十幾匹快馬從城裡面出來。前頭的一個人,張準依稀可以看出是吳三桂。這個吳三桂的消息,倒是靈通,得知自己在天津衛的附近,立刻從城裡出來,也算是這傢伙有心了。
其實,對於吳三桂,張準始終是有戒心的。這傢伙畢竟是歷史上的大漢奸,又滑頭得很,還是高起潛的乾兒子。咦?爲什麼不說他是朝廷的人?主要是張準覺得,吳三桂對朝廷的效忠,根本不如他對個人的效忠。比如說,他對高起潛的效忠。
吳三桂有個很典型的性格,就是誰給他好處,他就跟誰好。現在高起潛是他的義父,他自然是死跟高起潛了。但是,如果哪天高起潛無法給他帶來利益了,他可能就要改換門庭了。或許,吳三桂自己,根本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事實上,呂布好像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麼。
不過,張準一點都不擔心吳三桂的陷阱。吳三桂想要包圍他,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要衝到海邊,吳三桂就傻眼了。事實上,張準相信,吳三桂絕對不會做這樣的蠢事。這傢伙的眼光是狠毒的。張準能感覺到,吳三桂一方面盡力的效忠高起潛,從這個大太監那裡獲取好處。另外一方面,則是儘可能的維持和虎賁軍的關係,情況不妙,十有八九會主動的投向虎賁軍。
“大人,吳三桂只帶了十三人出城來。”
陸伊典前來報告。
“請他過來。”
張準點點頭,淡淡的說道。
吳三桂既然只帶了十幾個隨從出城,顯然是沒有什麼惡意了。不過,張準相信,吳三桂出城來,肯定不僅僅是和自己見面那麼簡單,搞不好,又有什麼事情需要自己的插手了。
“噠噠噠!”
片刻之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來到張準的面前。
帶頭的,正是吳三桂。他今天很尋常的打扮,沒有穿制服,更沒有佩戴盔甲,顯然事先並不知道張準就在城外。得知張準的消息以後,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做準備,穿着便服就出城來了。從這一點來說,張準還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都督大人在上,下官吳三桂有禮了。”
吳三桂規規矩矩的問好。
“吳三桂,我們又見面了。”
張準似笑非笑的說道。
“都督大人難得來一趟天津衛,下官想要在天津衛爲大人接風洗塵,不過城裡面難民衆多,治安不好,食物也匱乏,實在是拿不出手,只好失禮了。以後有機會,下官再給都督大人補上。”
吳三桂誠懇的說道。
“哦?”
張準笑了笑,輕輕的哦了一下。
這個吳三桂,倒是會說話,知道自己不會完全信任他,不可能帶着幾十人就進去天津衛,於是就找了個由頭,將此事掩蓋過去。他這麼一說,倒顯得是他的錯,而不是張準的小心謹慎。同一件事情,換不同的人說出來,感覺就是不一樣啊。
吳三桂從城裡出來參見自己,禮節倒是非常的到位了,再加上這麼一番說辭,張準也不得不佩服,這傢伙的門面功夫的確很到位。就算來自後世的自己,明知道他是個大漢奸,人人得而誅之。但是在這個時候,想要狠起心來對付他,也有點困難,伸手不打笑臉人啊。
張準點點頭,緩緩的說道:“你有心了。”
吳三桂急忙說道:“這是應該的,應該的。”
張準揮揮手,讓四周的人都退走,才意味深長的說道:“你來見我,是有正經事的吧。”
吳三桂搖頭說道:“沒有,沒有。”
張準目光熠熠的看着他,緩緩的說道:“真的沒有?”
吳三桂圖眼神閃爍,吞吞吐吐的說道:“有人……想跟大人……做點生意……做點生意……”
張準深深的凝視着吳三桂。
這傢伙提到的有人,除了高起潛,應該是沒有其他人了。在遼東軍內部,能指使吳三桂幫忙辦私事的,也只有高起潛了。只是做點生意,含義太廣泛了,到底是什麼生意呢?高公公身爲遼東監軍,位高權重,家產豐厚,一般的生意,他還不放在眼裡。
吳三桂感受到張準熱辣辣的目光,有點承受不住,目光越發的遊離不定,只好低聲說道:“……就是……一些小生意……”
張準不動聲色的問道:“到底什麼生意?”
吳三桂慢慢的說道:“大人不妨從江南船運一些物資過來,經過天津衛,然後轉運北京城。”
張準明白過來了。
高起潛這是要發國難財了。
因爲漕運被截斷,現在的北京城,物資短缺,導致物價飛漲,人心惶惶。套用後世一句流行的話,就是京師的人們,此刻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根據情報,京師目前的物價,至少是以前的五倍以上了。糧食等物資更是漲到了十倍以上。要是沒有足夠的物資補充,糧食等價格,還要繼續飛漲。
不過,北京城裡面,富貴人家很多,他們的銀子不會少,即使物價上漲,他們也能承受一段時間。高起潛就是要打這些富貴人家的主意。只要崇禎不遷都,只要崇禎不逃亡,只要崇禎還在京城,這些富貴人家,就得硬着頭皮堅持下去。哪怕是一斤大米賣到一百文,也必須堅持下去。
至於堅持不下去的民衆,自然會選擇逃亡,逃往江南或者是其他地方。京師目前實行的政策是不許外人進來,只允許裡面的人出去。在京師無法忍受,那只有向外逃了。因此,隨着物價的飛漲,還會有更多的人逃離京師,逃亡四面八方。
但是,各位皇親國戚,勳臣權貴,各位高官,肯定是不能跑的。他們只有將自己積撰起來的銀子,都拿出來,購買食物等物資,維持生活。這樣一來,他們手裡的金銀財貨,就要轉手了。高起潛就是想要將這些人的金銀財貨,都通過合法的手段,撈到自己的手上。
這個死太監,做生意的腦子倒是靈活得很,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這個賺錢的所在。他怎麼不去做生意,偏偏要來帶兵呢?他這麼一搞,的確可以撈到一筆鉅款,極大的充實自己的庫房。京師的那些大戶人家,還是很有家底的,只要有辦法讓他們將家底都吐出來,這筆財富一定會非常的可觀。
在真實的歷史上,李自成入京的時候,曾經通過各種手段,敲詐勒索到大量的銀子。不過,有關李自成入京,到底搜刮到多少銀子,準確的數字始終是個謎。有的說是七千萬兩,有的說是五千萬兩,有的說是三千萬兩,有的說是一千萬兩。
張準估計,七千萬兩多半是不可能的,這個數字太駭人了。五千萬兩和三千萬兩的可能性也不大。當時的北京,不可能窖藏這麼多的白銀。一千萬兩左右,那還差不多。不過,即使是一千萬兩,這個數字也相當的驚人了。要是可以將十分之一的錢財都轉移到他張準的手上,就是一百多萬兩,他又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沉吟片刻,張準慢悠悠的說道:“我有什麼好處?”
吳三桂不假思索的說道:“三倍江南的價格!”
從江南將物資,輸送到京師,賣出三倍的價錢,這的確是不錯了。當然,高起潛開出這樣的價格,也是考慮到虎賁軍的巨大優勢。因爲,渤海灣已經被虎賁軍完全控制,漕運也被虎賁軍截斷,這門生意,除了虎賁軍,別人根本不可能參與的。既然是壟斷生意,利潤自然高了。
其實,張準首先想到的,乃是玉米、紅薯這些東西。在沒有東西吃的時候,玉米、紅薯一樣是充飢的食物,當京師裡面的人餓壞的時候,玉米、紅薯一樣是美餐啊!張準盤算着,要是將玉米、紅薯販賣到京師去,這裡面的利潤,可要比從江南轉運糧食大得多了。
每石大米要賣到四五兩銀子,我每石玉米或者紅薯,只賣一兩或者二兩銀子,那也是不錯的選擇啊!現在週一鳴他們的手上,玉米、紅薯之類的雜糧,可能會有幾百萬石吧。每石只賣一兩銀子,那也是幾百萬兩啊!要是可以賣二兩的話,更是發達啊!
隨着青州府、濟南府的各地,都大量的栽種玉米、紅薯,虎賁軍本身的糧食自給自足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還會有大量的剩餘。利用這些雜糧,賺取大量的錢財,剛好可以讓虎賁軍得到一筆外快。這些雜糧,虎賁軍自己收購的話,一兩銀子就可以收一千幾百斤,轉手賣出去,就是幾倍的利潤。這樣的生意,瘋子纔會拒絕。
張準現在的確很需要錢。嗯,這是廢話,這個世界上,有不需要錢的人嗎?可能會有,但是張準一定不包括在內。現在的張準,需要大量的金錢,去發展海軍,去建造更多的戰艦,去訓練更多的騎兵,去擴展更多的步兵,去生產更多的大炮,去建學校,去建醫院,去開墾更多的土地,去吸納更多的人口……
張準目前在軍事方面最耗錢的兩個地方,一個是海軍,一個就是騎兵了。海軍是用錢堆出來的,暫且不說。騎兵的消耗,其實同樣很大。王時德做過測算,一個騎兵的成本,基本上相當於五個步兵。戰馬的消耗,其實要比人大得多。騎兵的其他裝備,也是很需要錢的。訓練的時間也很長。
問題是,在這個年代,沒有足夠的騎兵,你有什麼資格稱霸大陸?因此,就算明知道騎兵的耗費大,張準還是要大力的提升騎兵的數量,加強部隊的機動能力,建立更龐大的騎兵軍團。要做到這一點,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
同時,通過買賣,還可以促進人們種植玉米、紅薯之類的積極性。畢竟,玉米、紅薯對播種的要求很低,只要是有泥土的地方,都可以生長。通過玉米、紅薯賺取一些外快,相信農民們也是願意接受的,這對於宋應星他們的技術推廣,很有好處。
當然,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會讓朝廷在京師繼續支撐一段時間。有了虎賁軍的接濟,崇禎在京師,就可以繼續維持下去。不過,綜合考慮以後,張準還是決定和高起潛做生意,先讓崇禎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再說。
目前的虎賁軍,還沒有能力接管京師,沒有能力接管九邊,一旦崇禎馬上撤走,虎賁軍最多隻能是控制京師的附近,對山海關等地的控制,恐怕有點難度。要是倉促擴軍的話,必然會導致多種多樣的弊端。沒有質量的擴軍,還不如不擴。
先將京師裡面有錢人的銀子,都壓榨出來一些再說。李自成入京的時候,採取的是暴力的手段,虎賁軍現在採取的,則是溫柔的經濟手段,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要將別人口袋裡面的錢,轉移到自己的口袋裡。至於落在高起潛口袋裡的錢……以後總會有機會拿回來的。
張準看看吳三桂,點頭說道:“難得高公公有這樣的眼光,發現這麼好的商機。好,我參與。”
吳三桂欣然說道:“都督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語。”
張準輕描淡寫的說道:“爲了保證貨物的安全,我軍要在大沽口駐軍。”
吳三桂輕微的猶豫片刻。
這是一項秘密交易,目的只是爲了賺錢。張準的要求,明顯的超出了這個範圍。高起潛只想賺錢,卻不想承擔太大的風險。虎賁軍在大沽口駐軍,當然不僅僅是駐軍這麼簡單。大沽口距離天津衛這麼近,一旦虎賁軍在大沽口駐軍,對天津衛的威脅,就是直接的。
吳三桂緩緩的說道:“大沽口是安全的……”
張準有意無意的說道:“我不這麼認爲,萬一韃子直接襲擊大沽口呢?我家業太小,可經受不起這樣的損失。”
吳三桂欲言又止。
其實,他很清楚,張準這個說法,純屬是扯談。韃子不可能捨棄天津衛置之不理,就跑去攻擊大沽口。韃子還沒有無聊到這樣的地步。事實上,吳三桂很清楚,被虎賁軍打擊過後,韃子對於海岸線,是非常的敏感,輕易都不會出現在海岸線的附近,輕易不會出現在虎賁軍海軍的大炮射擊範圍。韃子跑大沽口去,是要自己送死嗎?
可是,吳三桂又不能直接反駁張準的話,什麼理由都不行。因爲,張準這根本不是在講道理,也不是在討價還價,而是赤裸裸的威脅。張準的目的,就是要得寸進尺,一步一步的蠶食北直隸。大沽口只是他的第一個目標。吳三桂看得出張準的野心,相信高起潛也看得出。
如果不答應張準的條件,這麼好的商機,肯定會錯過了。在白花花的銀子,和危險之間,到底選擇哪個?吳三桂需要好好的思量,大概高起潛也需要一點時間來衡量利弊。
“好吧!我會將大人的意思,轉告義父的。”
既然張準已經猜到他的幕後主使人,吳三桂也沒有什麼隱瞞的了,直接點明這件事的確是高起潛指使的。
“好!”
張準的確是快人快語。
兩人既然商量妥當,自然會有下面的人具體執行。
“告辭!”
張準抱拳說道。
“後會有期!”
吳三桂急忙還禮。
張準一路騎馬疾馳,很快就到了岸邊。
這時候,預先安排好的戰船,已經成功的接到了墨煜和盧象升等人。張準等人上船以後,戰船就一路向南。張準他們在柳家堡下船,盧象升卻是直接前往登州城。在那裡,張慎言將會首先和他會面,高弘圖和喬允升也會到來。盧象升以後的事情,張準暫時是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