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1)
激戰後的遼陽,還帶着濃烈的硝煙味道,不斷的有風吹來,卻始終無法將硝煙吹散。靠近遼陽城以後,還能聞到濃郁的血腥味。硝煙味和血腥味互相混雜在一起,讓初到戰場的人,都感覺非常的難受。有人用力的捏着自己的鼻子,有人則忍不住要嘔吐。
隨着三個城門的打開,虎賁軍各個部隊的主力,都已經進入了城內,繼續和守軍戰鬥。但是,在遼陽城的外面,還有很多人。除了莫儒指揮的炮兵之外,留在城外的,更多的是非武裝人員。
他們,就是從四面八方,抱着各種各樣的目的,到來遼陽觀察動靜的“參觀團”。有的參觀團成員,在遼陽被攻破以後,就悄悄的散去,急急忙忙的向自己的主子報告消息去了。但是,也有相當部分的人留下,試圖進一步察看情況。
在留下的人羣裡面,有一羣人是最引人矚目的。他們基本上都是年輕人,人數大約有二十多人。年紀最大的,不超過四十歲。年紀最小的,可能還不到二十歲。他們的衣裝,都顯得比較得體,舉止動作,也顯得比較斯文。而且,裡面還有女扮男裝的人存在。
這羣人,就是來自江南的參觀團。女扮男裝的就是顧橫波。這位橫波先生,在燕子樓聽了墨煜的話以後,就產生了北上遼陽,親眼看看前線的念頭。她身邊的人,受到她的鼓動,加上各自家族的默許甚至是鼓勵,也跟着悄悄的到來了。
當曰在燕子樓,墨煜拋出重磅炸彈,說虎賁軍不曰就要進攻南京,對江南的士紳階層,造成了極大的震動。傻瓜都知道,一旦虎賁軍攻克南京,江南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朝廷在江南的武裝力量,根本就是一個空殼子,不頂用的。當初,張準只有幾百人,就敢到南京來惹事,更何況是現在?
要說整個江南,有誰可以略微阻擋一下虎賁軍的進攻步伐,只有鄭芝龍一個人。但是,鄭芝龍的力量,基本都是在海面上。要說在陸地上交戰,鄭芝龍根本不是虎賁軍的對手。因此,指望鄭芝龍是絕對不現實的。這樣一來,江南就無人是虎賁軍的對手了。
事實上,即使是鄭芝龍自己,對於虎賁軍即將進攻南京的消息,也是相當關注的。在前往遼陽的這些參觀團成員裡面,就有鄭家的探子。老實說,陸地上的確是鄭家艦隊的軟肋。鄭家將所有的資財,還有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鄭家艦隊的建設,對於陸地上的武裝力量,是根本不重視的。
要是虎賁軍從海面上發起進攻,鄭家艦隊或許還能阻擋一時。但是,如果虎賁軍不從海面上進攻,而是直接從浙江南下,又或者是從江西東進,直接攻打福建,他就必須全部搬遷到臺灣去。鄭芝龍自認,在陸地上和虎賁軍交戰,把握的確不大。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墨煜離開燕子樓以後,江南的士紳豪強,腦海裡就只有這三個字了。虎賁軍一旦南下,他們到底要怎麼辦纔好?
向南逃?
向虎賁軍投降?
組織力量,反抗虎賁軍?
第一個,顯然是不可能的。江南的士紳,哪個不是家大業大的,想要逃跑,就要拋棄自己擁有的一切,只收拾一些金銀細軟,然後向南跑。但是,以他們的逃跑速度,賽得過虎賁軍的追擊速度嗎?的確值得懷疑啊!
第三個,顯然也是不可能的。連朝廷的軍隊,都無法阻擋虎賁軍的進攻,連韃子都失敗在虎賁軍的手裡,他們自己組織的武裝,在虎賁軍的面前,有多大的作用?不過是送死罷了。
既然不能逃,又不能打,唯一的出路,只有向虎賁軍投降了。虎賁軍並不向對待那些漢軍旗的漢殲一樣,一口咬定不要他們投降。對於江南的士紳豪強,虎賁軍的政策,一貫都是鮮明的,只要執行《均田令》的相關規定,就不會爲難他們。
儘管割肉是很痛的,是很不捨得,可是,爲了保住自己的腦袋,也只有割肉的份了。其實,大部分的士紳豪強,只要自己狠下決心,還是可以滿足均田令的要求的。當然,極個別田地數量實在是太多的人,就沒有辦法了。他們只能是儘快的低價出售多餘的田地,減少自己的損失。
有了這樣的想法,江南的士紳豪強,就需要進一步明確張準的態度。怎麼明確呢?當然是派人和張準當面打交道了。只要張準親口說出來的事情,基本上就確定了。於是,在大家的默許下,復社的這些年輕人,就悄悄的北上了。
黃宗羲和顧炎武,也在人羣裡面。他們兩個的家族,田地同樣是不少的。復社的四大公子,同樣在人羣裡面。他們四個的家族,田地就更多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一些江南大戶的公子哥兒什麼的。這些人,在江南,都是風流倜儻,揮金如土的人物。但是,到了虎賁軍這裡,就全部都乖乖的。
這次出面和虎賁軍交涉的,還是復社的侯方域。而虎賁軍方面,負責接待的,自然是有毒舌之稱的墨煜了。正是因爲顧忌墨煜的毒舌,復社的這些成員,來到遼東以後,都規矩得不得了。要是一個不小心,惹來虎賁軍的不高興,那就等於是自己的家族要糟糕了。
至於墨煜,自己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他隨便將這羣人扔在遼東,聽憑他們自生自滅,自己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嘿嘿,這羣人,可算不得虎賁軍的客人,虎賁軍沒有招待的必要。虎賁軍內部,有很多人,對於這羣人,態度可是有些不滿啊!
嚴格的來說,復社的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壞人。準確的來說,他們是一羣政見不同者,自身的品德,不算非常壞。但是,他們和一般的政見不同者,有很大的差別。別的政見不同者,可能是因爲思想上,制度上,認識上的原因,理念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但是,復社的成員,理念和其他人不同,完全是出於自身的利益。
復社的成員,全部都是來自江南的名門大族,地主豪強,又或者是大官僚的後代。即使有幾個寒門的士子,也是依附這些人而生存的。可以說,復社的這些人,代表,就是整個江南上層的利益。這個階層,正好掌握着明國的大部分財富。
以前東林黨提出的,只要是和東林黨不合的,全部都是敵人。到了復社這裡,更加的登峰造極,那就是凡是看不起復社的,又或者是試圖打壓復社的,全部都是千古罪人。無論是誰,只要侵犯到他們的利益,立刻就會成爲復社的攻擊目標。
對於虎賁軍的南下,江南上層當然是很忌憚的。可是,白癡都明白,以他們的力量,是絕對不可能阻止虎賁軍的武力的。他們都是精明人,懂得如何抉擇。與其死在虎賁軍的刺刀下,還不如早點改造自身,爭取符合虎賁軍的要求。
正是在虎賁軍的壓力下,江南的復社成員,思想開始逐漸的發生一些轉變。以前,復社的根本目的,是要將朝廷的那些“殲臣閹黨”都全部攆下臺,換上他們自己的人。現在,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設法保存自身的利益。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江南的士紳豪強,以前和張準的關係,可不是很好。現在,要屈身於張準的統治,當然會非常的難受。不過,就算再難受,他們都需要嘗試和張準接觸。否則,等待他們的,必然是家破人亡的結果。
“張準來了!”
忽然間,顧橫波低聲的驚叫起來。
“張準?”
復社的成員,急忙順着顧橫波看着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他們的附近,有一隊全副武裝的虎賁軍路過。在隊伍的前面,有一個沒有攜帶武器的年輕人,騎着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在人羣中,顯得相當的引人矚目。
這是復社的成員,第一次看到張準。張準穿着筆挺的軍裝,軍裝上沒有明顯的標記,和普通的士兵差不多。但是,每個人看到他,都能判斷出,他是虎賁軍的首腦人物。因爲,在他的身邊,總是有人簇擁着,還有嚴密的警衛。
似乎有些感覺,張準也斜眼向這邊看過來。他的目光,隨意的橫掃一下,跟着落在顧橫波的身上。他和顧橫波是見過面的,自然有熟悉的感覺。儘管對方是女扮男裝,張準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顧眉?”
張準不動聲色的說道。
顧橫波居然出現在這裡,的確有點令人吃驚。這些江南的參觀團到來,張準是全部扔給墨煜處理的,自己根本不過問。真是沒想到,顧橫波居然有膽量到來。
話說,她和虎賁軍的關係,可不是太好。她一個女人,姓格倒是比一般的男兒,都要更加的剛強一些。一般的男人,處在她的位置,恐怕是不會輕易出現在虎賁軍面前的。
“不歡迎我的到來?”
顧橫波輕輕的咬着嘴脣,有點不太服氣的說道。
眼前的情景,的確是有些尷尬。她和虎賁軍的關係,的確不是很好。要是張準是小人的話,下令一刀剮了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不過,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張準是不會這麼做的。
“不是。”
張準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對於顧橫波的事情,張準現在的確是沒有心思來處理。一個女人,能力再強,膽量再大,也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他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她和柳如是的恩恩怨怨,還是交給柳如是自己去處理吧。
張準看看顧橫波身邊的人,估計他們都是江南復社派來的,便點點頭,隨意的說道:“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各位要是遇到有什麼危險的事情,可以向我們虎賁軍求助。”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這羣人,不是我們虎賁軍請來的。在遼東的一切行動,虎賁軍一概不負責。你們最好是自己看好自己,不要到處亂闖。除非是遇到非常危險的事情,否則,我們虎賁軍是不管的。這明顯是有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了。
張準的目光收回來,看到有兩個復社的年輕人,眼神有點特別。具體特別在哪裡,張準又一下子把握不到。總之,這兩人的眼神,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心思微微一動,張準隨口問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被他看中的兩人,正是顧炎武和黃宗羲。兩人看着張準的眼神,有些許的仰慕。他們的家族,田地不多,完全能夠滿足均田令的規定,因此,兩人對於張準,並不是十分的牴觸。更多的,兩人是敬慕張準的本事。能打敗韃子的人,當然是值得仰慕的。
顧炎武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禮說道:“在下顧炎武。”
黃宗羲也上前一步,有點激動的行禮說道:“在下黃宗羲。”
張準的眼神,略微有點異樣。這兩個名字,他當然是知道的,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啊。可是,這兩個傢伙,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印象裡的那兩個。但是,要說僅僅是名字上的巧合,那絕對不可能。名字對上了,又都是出身復社,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估計的確就是歷史上的大人物了。張準沉聲說道:“你是顧炎武?”
顧炎武急忙點頭,肅然回答:“正是。”
張準又轉頭看着黃宗羲,同樣有些驚訝的說道:“你是黃宗羲?”
黃宗羲急忙說道:“正是。”
張準再次左右上下的打量兩人一下,眼神轉了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張準才目光熠熠的盯着兩人,緩緩的說道:“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們。”
顧炎武和黃宗羲,感覺都有點意外,又有些糊塗。聽張準的口氣,好像是早就知道他們的名字了。難道說,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居然被張準惦記上了?嗯,完全是有可能的。據說,張準對復社的觀感,好像是相當的不友好啊!
其實,兩人完全想岔了。張準這麼說,完全是發自內心的感慨。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兩個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還是這樣的小年輕啊,都是二十五歲左右。這樣的年紀,正是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時候。看兩人的樣子,似乎有點空閒啊!
事實上,張準最需要的,是實幹家,而不是思想家。要是兩人只知道高談闊論,卻沒有實際本領的話,張準同樣是不喜歡的。他在琢磨着,是不是應該弄點事情,讓顧炎武和黃宗羲去做,看看兩人做事的本領,到底如何。
張準轉頭看看其他人,忽然意味深長的說道:“諸位要是有膽量,又有興趣的話,不妨到前面去看看?活着的韃子大家或許沒見過,死了的韃子,裡面倒是有很多。當然,裡面的情景,可能有點血腥,心理承受能力不強的,就不勉強了。”
他這麼一說,復社的這些人,自然不能說自己膽子太小,不敢進去。復社的人,從來都是不甘人後的。他們紛紛跟在張準的後面,向遼陽城的南門走過去。
“喔!”
忽然間,有人的喉嚨,劇烈的滾動了一下。
原來,在靠近南門的地方,有很多殘缺不全的肢體,零星的散落在地上。腦袋、胳膊、大腿、五臟六腑什麼的,一地都是。所有的肢體的周圍,都是一片血淋淋的。這些,都是南門的守軍,被大量的炸藥包給炸出來的。幾百斤的炸藥,轟隆隆一聲巨響,足可以將這些肢體拋擲到幾十丈開外。
看到這麼血腥的一幕,侯方域、冒闢疆、方以智、陳貞慧等人,馬上就有點承受不住了。他們都是文人出身,哪裡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一時間,就感覺兩腿發軟,渾身無力。想要說話,都感覺沒有力氣說出來。一個個都臉色煞白。
顧炎武和黃宗羲卻沒有停留,跟在張準的後面。張準都不怕,他們怕什麼?他們倆要是一點膽子都沒有,也不可能在當時的環境下,產生自己的思想,從而青史留名。
顧橫波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悄悄的咬咬牙,跟了上去。連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氣,居然沒有被這樣的血淋淋的場面嚇到。大概,是因爲張準走在前面,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吧?
越是往裡面走,血腥味就越是濃郁。空氣中,還有很強烈的火藥味,讓人忍不住連續的咳嗽。四方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決定留下。戰場的血腥,不適合他們。他們自我安慰,打打殺殺,那都是下面的人乾的,不是高層的所爲。
“一羣小樣!”
王君宇低聲的不屑的說道。
復社的這些傢伙,整天喊着爲國爲民,精忠報國,其實還不如一個女人有勇氣。戰鬥就不說了,連戰鬥結束以後的戰場,都不敢進入,當真是膽小鬼。一羣膽小鬼,能做什麼事?真是的,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