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字梗在了喉嚨,深沉晦暗的眸子氤氳着暗色潮動,他沒說好也沒有拒絕。
菱脣勾勒出一抹淺淡笑意,但笑不語。
保持着無言的默契,彷彿顧詩若剛剛的那句話只是一句笑談,誰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有傅雲墨自己清楚,她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在他心底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安置秦曼婷的地方是介於江川與鄰縣安縣的一塊地,沿途很安靜,清澈的瞳仁倒映着褐色車窗外飛速倒退的綠蔭。
睏意襲來,顧詩若歪着頭睡了過去。
一根細細的弦絲被撩動,太陽穴也一抽一抽的疼,顧詩若蹙緊秀氣娥眉,攏成了川字,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陣陣重影恍惚,看不清。
心驟然一緊,疼得厲害也忍着沒有出聲,咬着下脣死撐着。
爬起來時,一陣天旋地轉她又被拉了回去,男人沙啞混雜着濃重鼻音的話近在耳邊,溼熱的氣息拂過耳郭,“很晚了,睡吧”
他身上的淡淡薄荷氣息包裹着顧詩若,被他抱着顧詩若動彈不得,腦仁疼得厲害,跟細細密密的綿針刺一般疼。
怕被發現,顧詩若死死咬住了手指,牙齒刺破了皮膚滲出了殷紅的鮮血,口裡被如同鐵鏽般腥甜的味道充斥着,身子止不住的發抖。
懷裡的人一直在顫抖,饒是已經熟睡的人也被驚醒,暗夜裡銳瞳格外犀利,隱約看到身邊的人背對着他瘦弱的肩膀不斷聳動。
探身開了牀前臺燈,明黃暖光照亮了昏暗的臥室,藉着光,傅雲墨這纔看清楚瑟縮着的人。
臉色白若透明,能夠看得到皮下血管,眉間深鎖,額上也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無意識的死死咬着手指,被咬着的手泛着青白,刺目的紅。
瞳孔急劇收縮,傅雲墨忙將人摟抱起來,顫着聲喚道,“詩若你醒醒,清醒點”
細麻的疼令她無法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整個人蜷縮着,雙腿緊繃勾着瑟瑟發抖,顫音自脣角泄出,“疼…藥…”
蒼白染血的脣瓣無力翕合,傅雲墨只隱約聽到了她說藥,湊近了問,“你告訴我藥在哪裡?”
“揹包裡”她咬脣艱難的開口,儘量讓自己的吐字清晰點。
傅雲墨一清楚她的話就小心翼翼的將她放下,自己下了牀去翻找藥,顧詩若一個人蜷縮在牀上,將自己縮成了一團,手緊緊攥着潔白牀單,被她自己咬傷的手指正汩汩流着血,落紅了牀單。
他很慌,墨黑的發凌亂耷拉着,找來了藥瓶和溫水,回來時看到牀上縮成了一團扭成了麻花的人,心臟鈍鈍的疼。
強裝鎮定的將人摟起來,啞聲道,“張嘴”
微涼的手指抵在她脣上微微用力一按,迫使着她鬆開嘴,將白色藥丸送進了她嘴裡又給她餵了水。
吞了藥也沒有緩和下半分疼痛,藥效還沒有發作,顧詩若窩在他懷裡一直抽搐着,湛沉滴墨的雙眸沉然,收緊了摟抱着她的手臂,貼着她耳郭嗓音沙啞卷着濃濃沉痛,“詩若,我愛你,所以…”
喉嚨驀地一哽,喉結艱難的上下滾動,他話裡帶着乞求尾音微抖,泄露了他此刻的害怕,“我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撐過來”
不厭其煩的貼着她耳邊低啞敘說,也不知道是他的安撫起了作用,還是藥效發作,顧詩若漸漸安靜了下來,精緻的臉頰上汗珠密佈,眼睛緊閉着,長睫闔下。
她渾身被汗水浸溼,大汗淋漓,傅雲墨抱着她去浴室清理,期間,顧詩若一直沒有醒過來。
一夜未眠,獨自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裡。
她醒過來,看到的就是光線朦朧裡,男人冷冽的輪廓,嫋嫋青煙自他指尖而升,猩紅明滅,模糊了他的廓形。
“醒了”他嗓音乾澀沙啞,聽起來沒有過往的磁性。
顧詩若猛然想起昨天半夜的事,她低低嗯了一聲,慢慢的爬着坐在牀榻上。
頎長的身軀立起,傅雲墨本想過去,猶記得她不喜歡煙味,下意識的將菸蒂摁滅,嚥了咽潤喉,“你等會,我很快就回來”
她反應很淡,小幅度的點了點削尖的下巴。
傅雲墨說的很快回來就是去浴室洗了個澡,換掉了身上充斥着煙味的衣服。
出來時,腰間圍着一條白色浴巾,半溼的髮絲凝結着水珠,不堪重負掉落下來,順着棱塊分明的肌理線條往下滑,看了一眼凌亂卻空蕩的牀,傅雲墨微頓,下意識的掀眸望向玻璃門窗裡的人。
像是被框裱起來的一幅畫,晨光朦朧,背影縹緲模糊。
顧詩若赤着腳站在露臺上,手搭着沁涼的扶竿。
溫熱的軀體緊貼着她,帶着溼氣和淡淡沐浴後的清香將她牢牢包裹起來,下巴抵在削瘦的肩上,側眸看,衾冷薄脣輕啓,“怎麼跑出來了?”
默了默,嗓音輕淡,“屋裡煙味太大”
聞言,傅雲墨微怔了怔,眼底掠過一抹懊惱,“抱歉,以後不會在你面前抽菸了”
顧詩若沒有說話,優美細長的脖子仰着,下巴微擡,目光落在虛空一點。
她很白,白的過分透明,在陽光下彷彿一伸手她整個人就會散開,昨晚的事雖然誰都沒有提,可傅雲墨心底衍生的恐懼已經充斥在他全身血脈之中,觸痛了神經。
“今天才星期三,民政局上班”
渙散的瞳孔微縮,顧詩若愣了幾秒,長而捲翹的睫毛忽地垂下來,眼底神色意味不明,嗓音清冷,“你也看到了,你要是真的娶了我就相當於是守着一個半殘廢過日子,我不能夠保證我可以陪伴你多久”
“我不需要你陪伴我長長久久,只要你點頭答應”傅雲墨聲線微沉微冷,她轉過頭去看,被那雙幽深眼底沉溺盪漾着的溫柔和堅定蠱惑,她扯了扯脣角,“好”
顧詩若這一生中進了三次民政局的大門,第一次是跟沈宋結婚,第二次是離婚,第三次是被傅雲墨強行帶着領了結婚證。
他們離婚的時候只簽了離婚協議書,她沒有親自來換離婚證而是委託了律師幫她辦理。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踏進這裡,這一次是她心甘情願。
大廳裡等着的人很多,熱戀中的小情侶和新婚燕爾的小夫妻,蜜裡調油你儂我儂,大部分的人很緊張,她這個經歷了兩段婚姻的女人反而很冷靜,淡然落座在側,身旁的男人難掩風華,她甚至還能夠聽到有來領證結婚的小女生在竊竊私語議論着她身邊坐着的男人。
忽而幼稚心起,主動握住了傅雲墨的手,柔聲道,“傅先生,你好像很容易吸引小女孩的目光,我人老色衰萬一要是那天被勾走了魂,是不是也要跟我離婚將我這個黃臉婆掃地出門?”
歲月似乎格外優待她,她臉上滿滿的膠原蛋白,根本看不出來是個27歲的女人。
他知曉顧詩若在開玩笑,也順從的配合着她,低沉悅耳的嗓音湛湛,“不會再有離婚這種事發生,除非喪偶”
心房猛地一震,顧詩若先是呆了幾秒,旋即低下眼睫溫柔淺笑,他這是給了她一個承諾,除非死亡否則不會再有任何事能夠將他們分開。
填寫資料、拍照、宣誓,這些程序走過一遍,第二遍駕輕就熟,簽完字蓋完章,最後換成了紅本本拿在了手裡。
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傅雲墨牽着她的手調轉了位置,改爲十指相扣,眉宇染上了惺忪淺淡的笑意,“恭喜你,重新擁有了傅太太的身份”
相視一笑,顧詩若臉上笑容溫淺。
沐浴在微陽裡,頗有中歲月靜好的錯覺,手相牽,步履緩慢的沿着街道慢慢走。
……
最操心他們的人就是沅夏安了,一聽說他們兩個人重新領了證而且現在回了江川就嚷嚷着要給他們辦一次小型宴席。
說得好聽是宴席,其實也就是他們相熟的人湊在一塊吃頓飯。
顧詩若沒有什麼朋友,傅雲墨也不想要大肆鋪張,來的人也就只有洛謙和沅夏安。
閒不住的沅夏安老早就等在門口了,一看到他們來了,立馬就跑了過去,親親熱熱的挽住顧詩若的胳膊,甜甜出聲,“顧姐姐”
“夏安,她是你嬸嬸”傅雲墨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沅夏安嗤之以鼻,“你管我!”
“安安別胡鬧,過來”洛謙一出聲,沅夏安就蔫兒巴了,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到他身邊去,看她一臉的不高興,洛謙又好笑又好氣。
飲食很簡單,顧忌着顧詩若的身體不好,均是以清淡爲主,期間沅夏安好幾次想要找顧詩若說話,都被洛謙按在了身邊老實坐着,憤憤不平的瞪了強行拉着她手的男人一眼。
湛沉黑眸裡浮沉不定的濃濃威脅令沅夏安慫了,他似笑非笑的壓低了聲音,“老實點,不然晚上回去就收拾你”
“…”深知洛謙話中深意,沅夏安低着頭扒飯,再不敢四處亂瞟。
難得看到驕縱的沅夏安有這麼老實的時候,顧詩若不免多看了她兩眼。
“吃東西別分神”傅雲墨夾了一筷子青瓜給她,語調平靜的順帶說了一句,眉心微動,顧詩若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什麼時候變成管家婆了?”
眉梢輕揚,“傅太太,難得我想體貼一回,你就非是要拆臺?”
顧詩若撇了撇嘴角,滿不在意的輕蔑一笑,眼底挑釁意味十足。
“咳,吃個飯就不用這麼眉來眼去的,要調情回家調去”洛謙嘴角噙着促狹笑意,視線落在他們兩人身上,饒有深意的調侃着他們。
兩人不接茬,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輕飄飄的沒有力道。
洛謙也不在乎這點小插曲,笑着發問,“不辦婚禮了?”
“再說吧”諱莫如深的眼眸裡潛藏着難以捉摸的情緒和隱憂,傅雲墨有自己的想法,顧詩若也對婚禮沒有太大的期待,不是非要不可,對於她來說,能夠安靜的過完剩下來的日子,她就已經滿足了。
“對了,你爸他回國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深水魚雷激起了千層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