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露笑着說:“我看你像在作政治報告,應該到黨校當教員。”
夢蝶仍然沉浸在一種意境裡:“我們的人民是多麼偉大的人民!毛主席說:‘大風大浪也不可怕,人類社會就是從大風大浪中發展起來的!’我們的一個公安人員在犧牲前說的一段話,使我終生難忘。他說:‘我死之後,你們把我的骨灰撒在太行山,那是我的故鄉,是那裡的山水和人民養育了我。每當國慶之夜,你們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給我許個願,說:你安息吧。我就寬慰了。’”
南露激動地說:“是啊,我們有那麼多的同志都英勇地犧牲了,特別是公安戰線的同志們,包括前不久犧牲的小宋同志。我們只有努力工作,才能對得起他們,他們的靈魂纔會安息。”
夢蝶的眼淚在眼眶裡閃爍着,滾動着。
南露說:“從葉鬆的小貨車上發現許多新土的痕跡,可是當地人說,最近他一直空閒在家,以前曾經幫大同煤礦拉過煤。村民還反映,他近日行動詭秘,好像有了點錢,經常買雞大腿、驢肉,喝酒。”
夢蝶說:“你們的動作好快,上午出的事,這麼短的時間就把情況摸了一多半。”
南露說:“兵貴神速嘛。”
這時,昏暗光線的燈泡忽然閃了幾下,然後一片漆黑。
院子裡有人喊:“停電了!停電了!”
南露說:“夏天天熱,用電量大,經常停電。我得趕忙過去看看,你儘早回宿舍休息吧。”
南露剛走出這條死衚衕的南口,遠遠地看到林鶯曉穿着灰布裙子,慢慢地往東走去。
她緊緊跟了上去。
林鶯曉不像往日那樣東張西望,顯得很從容的樣子,手裡不知攥着什麼。
南露跟在後面,望着她的背影。
她就像一個幽靈,拐進了女廁所。
南露忽覺背後有人扯她的衣襟,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只見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瘦得成了一把骨頭,穿着一件露肘的衣衫,兩個大眼睛像烏賊的雙目,手拄一根破樹枝,另一隻手拿着一個碎了邊的空碗,碗內污穢不堪。
“大姐,行行好,給兩錢兒。”他用一種渾濁的語調,上下打量着她。
南露猶豫了一下,從兜裡捏出一毛錢,放進碗裡。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他慢悠悠地離去了,街面上留下他搖曳的身影。
“日出東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鑽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每天領取謀生錢,多也喜歡,少也喜歡。少葷多素日韌,粗也香甜,細也香甜。新舊衣裳不挑眼,好也禦寒,賴也禦寒。常與知己聊聊天,古也談談,今也談談。全家老少互慰勉,貧也相安,富也相安。早晚操勞勤鍛鍊,忙也樂觀,閒也樂觀。心寬體健養天年,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老頭漸漸走遠了。
衚衕裡迴盪着他蒼老悠遠的聲音……
“這個老頭真是奇怪,懂的還真不少,他這是在宣揚知足者長樂,能忍者自安啊!”南露思忖着。
這老頭實在奇怪。
衚衕裡已空無他人,老頭不見了蹤影。
林鶯曉從女廁所鑽了出來。
她真的就像一個幽靈。
南露剛纔略一走神,沒想到林鶯曉不知什麼時候已飄到她的面前。
她穿着一種灰色布裙,連衣裙的胸部貼着一個小布貼,是隻可愛的小老鼠。
“同志,幾點了?”她用一種渾厚的女中音問南露。
南露感覺她美麗憂鬱的大眼睛透出一股殺氣。
這冰涼的氣息使嘶禁打了一個寒噤。
南露看了看手錶,回答:“八點一刻。”
“謝謝。”林鶯曉的臉上蕩起一絲笑意,但一閃瞬間即無。
灰裙子閃進了朝內大街甲63號大院。
這個照面令南露終生難忘,在這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衚衕裡,慘淡的路燈泛出昏黃的無精打采的色彩;偶爾飄來污濁之氣的公廁就像一座黑黝黝的古堡。那些鱗次櫛比的屋頂,灰色屋頂,參差不齊,房上的茅草多有一尺多高,在晚風中掙扎着,因爲這風的捲動,熱浪襲人,令人喘不過氣來。
東鄰的小教堂依舊沉寂無聲,那些廟會遺棄物就像被男人拋棄的玩物,躲藏在被舊日的**冷卻的一隅,不敢高聲啜泣。
南露想調整一下思路,她倚靠在教堂的院牆上。纖細的右手無意間觸碰到一個毛乎乎的小動物,轉過臉一瞧,是一隻圓圓的黑黑的土鱉。
她甩掉這小玩意。
忽然,衚衕西口急匆匆起來一個小老頭,這個老頭禿頂,月光下禿頂泛亮,個子矮小,疾步如風,與那個討錢的老頭相比,判若兩人。
南露認出這老頭是衚衕西口老頭店的售貨員。
老頭火急火燎地拐進了甲63號大院,一會兒引着林鶯曉出來,大步如風,急奔老頭店。
南露感到奇怪。
這老頭找林鶯曉幹什麼?
林鶯曉面色驚惶,如臨大敵。
南露跟了過去。
林鶯曉隨老頭走進老頭店。
林鶯曉在接電話,訟竟老謀深算,諳於世故;她只是聽對方說話,自己只是“嗯,嗯”地應聲。
“以後不要再來電話了。”說完,她掛斷了電話,匆匆走出店房。就在她走出店房的時候,她機警地朝四周看了一眼。
幸虧南露閃到一個門洞裡,林鶯曉沒有發現她。
林鶯曉疾步走進甲63號大院。
南露迅速與有關電話部門取得聯繫,來電話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有點港音。她說話的內容是:“媽媽,我好想你。我太想你了。你考慮一下我的意見,到海市蜃樓,去過神仙一般的生活。可憐天下女兒心!……”
這個年輕女人是誰?
她爲什麼稱林鶯曉媽媽?
難道林鶯曉還有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