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門前有崗位,向來不許未經批准的人員進入。鐵慈原本準備硬闖,嘩啦一聲小窗推開,探出一個腦袋來,慢吞吞地道:“什麼人?”
一眼看見鐵慈,他嚇得手中書都掉了。
鐵慈驚嚇也不比他小,愕然道:“是你?李蘊成?你輪到掛職學院了?但你怎麼會在這裡?”
李蘊成已經升到翰林學士,掛職來最起碼也應該是個講師,怎麼會淪落到在實驗樓看大門。
鐵慈想到讓祁佑去尋掛職官員配合辦事,這下是指望不着了。
李蘊成慌忙地把書一蓋,站起身來,鐵慈眼尖地看見那是一本《化學初講》。
”陛下,您怎麼來這裡了?”李蘊成也十分驚愕,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鐵慈,又驚道,“您受傷了?”
不等鐵慈回答,他回頭看了一眼實驗樓,下一句話石破天驚,“您受傷了還親自來這裡,今日院中鎖院,您這一身打扮,直奔實驗樓……陛下,是太師出什麼事了嗎!”
鐵慈給他的敏銳震了一震。
果然不愧是當初提前察覺他老子反意,捧書跪雪攔下滅門禍事的人物。
李蘊成似乎知道時間緊迫,立即給他們開門,一邊道:“快進來,走這裡,不易被人看見……今日實驗室的人員不知遇見什麼事,大部分都不在……陛下,臣來這裡,太師讓臣做講師,臣不樂意,說臣只愛讀書,還愛讀雜書,實驗室這裡都是新鮮東西,臣心嚮往之,只求能來做個管理員,太師一開始不同意,臣便天天往這裡跑,給這裡的研究員帶早飯,打掃衛生,送生活用品……伺候得他們愜意,離不了我,最後強烈要求我進研究院當助手。這個也被太師駁了,但太師也只能同意我進來做個管理員,可以隨便借閱初級書本了……”
鐵慈眉毛一挑。
實驗室研究樓這裡,對外不開放,據云不慈說都是她蒐羅來的專業人才,尋常大幹書生一時半刻也進入不了這個等級,因此這一處是大幹學院最冷清的地方。而搞科研的人才,一般生活自理能力都不行,雲不慈又性子粗疏,估計不太可能照顧得無微不至。
在這種情形下,有個出身豪門,行事細膩又有眼色的李蘊成在,打入內部簡直是太容易的事。
所以問題來了,這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還是再次有所預見,有意爲之?
但此刻也不是問這個的時候,李蘊成帶他們進入實驗樓,一路暢通無阻,據李蘊成說,研究員們可能遇見什麼疑難問題,下去開會了,至於下去哪裡,這個他不知道。
幾人也沒換白大褂和鞋套,直接進入,進入之前,都戴好了面罩,手上戴好手套層層纏裹,靴子口都仔細纏過。
在經過實驗室外的操場時,順手拿了幾個球棍在手上。
實驗室門鎖着,大幅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頭無數瓶瓶罐罐。
鐵慈掄起棍子就砸在窗子上。
沒等衆人驚嚇,就發現了一個令他們更驚嚇的事實。
玻璃沒砸破。
鐵慈不動聲色,從背後包袱裡掏出一個瓶子,灑出些黑色液體噴在玻璃窗上。過了一會再掄起棒子。
這回玻璃應聲而碎。
魃族具有腐蝕效果的毒液果然有用。
鐵慈一揮手,幾個年輕人隔窗砸出手中球棒。
球棒在室內呼嘯飛舞,砸倒了一排又一排試劑試瓶玻璃皿,玻璃碎裂聲不斷響起,紅黃黑紫無色液體橫流,其間引發了各種反應,起火的,姊姊作響的,小爆的……其中一個瓶子撞碎後倒下,液體流過操作檯,澆溼了最邊緣的一袋粉塵狀物體,鐵慈看見火花一閃,眼疾手快一手一個按下了身邊人的腦袋。
下一瞬砰一聲悶響,無數玻璃碎片漫天激射,一道黑色火龍衝窗而出,在對面雪白牆壁上撞出一大片漆黑斑駁痕跡。
再看實驗室裡,到處都是焦痕火跡,一片狼藉。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衆人還是被這樣的景象驚呆了。
這裡面都是些什麼可怕東西?
……
皇宮內,還在排查地下通道,搜尋皇帝的雲不慈忽然擡手,看了看手腕。
她的手錶正發出滴滴的尖銳聲響,同時展開一幅小小圖像。
那是實驗室的實時景象,對着實驗室的方向,隱約可以看見一片狼藉的實驗室,還有站在走廊裡的幾個人。
領頭的銀衣人湊過來,一眼看去,怒色頓生:“她竟然已經進了學院,毀了實驗室!”
“銳。我說過我這個徒弟是個厲害人物。”雲不慈道,“她應該已經猜到了很多東西。”
那個叫銳的領頭人冷笑道:“實驗室她也敢毀,她就不怕死嗎!”
他轉頭問雲不慈,“東西呢?在裡面還是拿出來了?放在哪裡?”
“‘調皮蛋’一直由管理司飛翼部隊負責。至於‘野味’,另有去處。”
“去了哪裡?”
雲不慈不答,只道:“在它最能保證安全的地方。”
“實驗室內有輻射物麼?”
“內層有,如果他們大幅度破壞了實驗室,穿透防護,就有可能遭遇。”
銳冷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道:“砸吧。”
……
鐵慈按住肋下,等那一波疼痛過去,才站起身,確定室內已經不會再起反應,目光往內一看,看見牆上一排密碼狀的凸起。
她不認得那些字體。
李蘊成道:“那裡面應該還有更重要的密室,研究員們開會也在那裡。”
“有辦法打開嗎?”
李蘊成搖頭,卻走上前去,也不看密碼牆,伸手一頓胡亂撥動。
每次撥動,牆內就發出滴滴聲響,一個機械的女聲道:“輸入錯誤。”
“輸入錯誤。”
“輸入錯誤。”
年輕人們面面相覷。
李蘊成理也不理,依舊胡亂撥動,直到女聲道:“密碼連續輸入錯誤,已達今日最高上限,系統自鎖程序啓動,時限24小時。”
李蘊成這才停了手,道:“陛下,臣不知密碼,但臣可以讓他們暫時出不來。”
鐵慈一笑,道:“還可以更久一些。”
話剛說完,她心中警兆忽生。下意識轉頭看實驗室。
實驗室破敗如常,並無異樣。
隨即她聽見身邊一個慎終社的少年道:“咦,這是什麼?”
然後他走了過來。
鐵慈一轉頭,就看見一個紅點,落在了他的臉上。
本來應該是在她的咽喉位置,但對方比她高,走過來擋住了她,那紅點就落在他眉心。
鐵慈:“……讓開!”
於此同時她已經抓住了對方,也不管是瞬移還是輕功,就要全力掠開。
但她的手剛剛抓上對方的肩膀,那背對她的少年就忽然全身一震。
鐵慈眼睜睜看見他腦袋忽然向後一仰,額上騰起淡淡一股煙塵,隨即一股灼熱細流猛地噴在她掌心。
下一刻她抓着那少年已經出現在實驗樓外花圃裡,腳下鬆軟,身邊的人也軟,仰頭靠着她的肩,什麼東西淅淅瀝瀝而下,她低頭看着黑色的泥土裡不斷濺開紅紅白白。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剩下的人還留在走廊裡,李蘊成撲在欄杆上,震駭地看見那個方纔還在說話的少年,現在眉心穿了一個極細的洞,洞裡能穿透日光。
他掌心冰涼,駭然望着鐵慈說不出話來。
鐵慈厲聲道:”出來!立刻!“
她放下少年,轉身掠上樓頂,在遮蔽樓頂的高樹之巔,找到了幾塊黑色的平板。
大約有半張桌子大小的黑色板塊,上面有一個又一個的白色的菱形的點,由無數的小方塊拼接而成,在樹頂上迎着日光。
鐵慈拔出短刀,統統砍碎。
砍這黑板的時候,她透過樹蔭,看見底下李蘊成在蹦跳招手,似乎要說什麼。
鐵慈不知道這穩重的人爲何這般着急,最快速度毀了東西便下來了。
她掠下來時,正看見實驗室外頭牆壁上一道亮光一閃而逝,隱約看見一點畫面,似乎是個人影。
李蘊成迎着她,指着那一片牆壁,道:“陛下,先前這裡出現了太師……的影子。”
鐵慈怔了怔,看了看那片白牆,心中若無所悟,“她說了什麼?”
“太師說,既然她出現了,說明實驗室給您毀了。您不惜暴露自己所在,也要先毀了實驗室,她不知道您是聰明還是愚蠢。她說實驗室裡是有惡魔,但是惡魔,是會自己跑出來的,讓您好自爲之。”
鐵慈默然,忽然哐噹一聲響,衆人轉頭看去,就看見被炸燬的實驗室內,滾出一個黑色的小圓筒,圓筒的蓋子也已經變形,一串東西滾了出來。
看起來像個項鍊,灰色的鏈子吊着一塊灰黑色的石頭。
有人好奇地蹲下身去撿:“什麼東西?”
手指還沒碰着,鐵慈厲喝:“別動實驗室任何東西!”棒子一挑,將那東西挑回圓筒,拋回了實驗室。
衆人被她喝得渾身汗毛一炸,惶然四望,生怕又像方纔一樣,莫名其妙就有人沒了性命。
但是什麼事都沒發生。
鐵慈擡頭,就看見對面牆壁上,有一個和牆壁同色的白色管狀物,微微凸出牆面一點,像是即將收進去的時候被卡住了。
應該就是方纔險些要了她命的武器,嵌入在牆壁裡,在實驗室遭受攻擊時啓動。
然後因爲她砍掉了頂上的黑色板塊,而沒能繼續下去。
鐵慈不知道這些都是些什麼東西,但她聽師父和師兄都說過能源二字,師父說過她用的很多東西在大幹不能生產,也不能使用,因爲缺乏能夠轉化能源的科技,而二師兄曾經說過太陽能還是能用的,並嘀咕師父總是不肯給他太陽能電板,影響他的發明大業。
既然叫太陽能電板,自然是和太陽有關,用在室外。
鐵慈一擡手,一塊碎石呼嘯而去,砸碎了那管子。
然後她命所有人不能帶走任何東西,迅速離開,並讓李蘊成去傳令,之後要將實驗室這一處廢墟封存,派兵駐守,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他們出來實驗樓的時候,繞過學院禮堂,果然看見裡頭空蕩蕩的,地面一片垃圾狼藉,問過負責打掃衛生的雜役,才知道先前辯論賽正開得熱火朝天,正反雙方圍繞着“是否應該立即進行改革”的論題吵得不可開交,這時候祁佑帶着一羣策鹿學院的交換生闖了進來。
大幹學院辯論的規矩是不拘立場,不拘人員,不拘流派,暢所欲言,誰都可以隨時加入發表觀點,所以策鹿書院的人加入進來倒也不奇怪,但以祁佑爲首的那幾個學生,竟然將正反雙方都各打五十大板,還批評他們目光短淺,頭腦激進,不辨是非,盲從愚蠢,變着花樣罵了整整半個時辰,本來大家都想展示海納百川的學術風度,但就算是大海也有個縱橫經緯,被半個時辰胡攪蠻纏下來,終於激出了火氣。
而祁佑嘴又溜人又賤,帶着人蹦蹦地找打,終於有個愣頭青忍不住,一拳頭招呼了祁佑的臉。
然後被祁佑以牙還牙打飛了。硬生生砸進人羣裡,砸趴了一大片,祁佑還在臺上叉腰狂笑,挑釁說一羣弱雞,這下捅了馬蜂窩,所有學生都嗷嗷衝上去了。
祁佑立即帶着策鹿書院的學生跳下講臺,往後門狂衝,直接翻牆出了學院,往策鹿書院狂奔,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幹學院的王八蛋欺負人了!
大幹學院的學生一是憤怒,二是要解釋清楚,只好浩浩蕩蕩地追了上去。
大幹學院的師長們要維持秩序,只好也跟在後面喊了個聲嘶力竭。
其餘原本沒在辯論館的師長和學生們,聽說出了這等大事,只好趕來勸解的勸解,看熱鬧的看熱鬧,霎時一跑而空。
策鹿書院離大幹書院本就不遠,這些年策鹿書院擴建時,受鐵慈指示,一直有意往大幹學院方向接近,從大幹書院後門過一條街,就是策鹿書院新建的鏡山學區的後門。
鏡山學區的後門早已大開四敞,沈謐親自帶了一大堆學生在那等着,祁佑帶着人一溜煙混入人羣,大幹學院的學生追過來,看策鹿書院院監在,下意識擺開陣勢,準備和對方先禮後兵,好好談談,結果氣還沒喘勻,沈謐手一揮,大喝:“好啊,竟然敢追殺我們策鹿學院的學生,關門!拿下!捆了!”
策鹿書院學生大多看大幹學院學生不順眼,得此令大喜過望。
砰一聲,大門關上。
哇呀一聲喊,學生們一擁而上。
很多人抽出早已準備好的木棒,一棒一個,敲暈了事。
人羣中還混了很多盛都衛的士兵,出手更是快準狠,瞬間放倒一大堆。
鏡山學區偌大的操場上,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倒了一地的學生,沈謐直接下令全部綁了,關進空着的教室。
而在一條街外,盛都衛士兵敲着鑼穿街過巷,“富明街及周圍三里巷住民聽着:陛下有令:因大幹學院實驗室毀損, 可能有毒物泄露,現立即疏散周邊五里內住戶。各戶人等一刻鐘內攜衣物,速速至擎紅旗兵士旗下集合……富明街及周圍三里巷住民聽着……”
隨着鑼鼓聲和整齊的軍靴之聲,不斷有百姓抱着小包袱,扶老攜幼走出來,匯聚入街頭巷尾舉着紅旗的軍士旗下,跟隨他撤離到安全地帶。
若從高處下望,便可如見無數細流彙集如海,秩序井然。
鐵慈在位四年,每年都令盛都府分片分坊組織應災救急演練,日常里長吏卒市令巡街,也將防火防盜防震和災難救急等知識進行日常宣講,百姓們對此並不陌生,無人慌亂。
大幹學院周圍數裡之外很快就被疏散清空,飛騎營副都督不青直接接管,將整個書院剩餘的人全部遷出,拉了封鎖線。
但是不青也好,沈謐也好,都沒能在拿下的大幹學院學生中,找到丹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