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潔牽着小梅雙手端詳:“也不換套衣服,這樣怎麼回家?”
“這衣服還差?好多人問我在哪買的。”小梅下垂雙臂,“衣錦還鄉,得有溫暖陽光,淋着雨,再漂亮的衣服也沒用,整個錦衣夜行。”
“還在下雨嗎?沒見你身上有水呀。”小潔見他正拉開嚴實的窗簾。
“停地下車庫,當然沒水,城裡能開小快艇。”小梅指腳踝,“水都到這。”
“豁嘴嶺麻煩了!”他嘀咕一聲,打開一扇窗,“雨太大。”
“什麼麻煩了?”小梅問,與她們一起到窗前,“每年都這樣。”
窗外灰濛濛一片,雨水濺到窗臺上,水星直往屋裡蹦,街上除了行駛緩慢的汽車,幾乎見不到雨傘,行人披着五顏六色的雨衣,褲管挽到膝蓋上面,走路成了趟水。
“進城時就這麼大?”小潔問。
“剛下高速,就這麼大,到賓館就積成這樣了。”小梅見他們表情不對。
“朱心志今天上不去了。”小潔拿眼神詢問他們。
“我擔心豁嘴嶺自己下來。”他拉上窗,“得問嫂子什麼情況。”
小潔剛從茶几上拿起手機,鈴聲響:“曹操到了。”打開免提,招呼他們一起聽,“喂。”
“昨晚太累,都睡死了,一開門,才發現不對,豁嘴嶺總一塊一塊的往下掉泥土,眼瞧着好幾座墳塌下來,再這麼下,鐵柺山又要動了。”似乎能看見關桃紅焦躁表情。
小潔說:“是擔心豁嘴嶺撐不住嗎?”
“照這大雨,塌方是肯定,塌成什麼樣,都不害怕,畢竟祖宗下山了,最擔心鐵柺山下那些泥石衝進運通河,同時帶動豁嘴嶺,真堵了,家都可能沒了!”關桃紅說話像連珠炮。
“要不暫時搬到我這邊,房子空着。”小潔示意他們出主意。
“想搬都動不了,鎮上好多人都出來了,這時候也找不着車,只能祈求老天爺。”那端傳來嘈雜聲。
“那我們過來看看?”小潔按照他的手勢問。
“千萬別來,亂着呢,門前公路和山坡上全是人,都怕豁嘴嶺掉下來……”關桃紅大叫。
“朱心志終於晚了一步。”小潔心想只好離開。
“那個敗家玩意不聽勸,陳洪權一上山,就應該跟着上山,但願大雨馬上停。”又傳來關桃紅叫聲,緊接聽見鬧哄哄的喊叫,“先掛了,鐵柺山下面正在動……”
小潔盯着手機發呆:“幸虧昨晚之前不這樣。”
“真懸!就差半天。”鴻濱推他肩膀,“閃人還是再等?”
“別閃啊,我剛回來。”小梅急了。
“忘了後院!別把家淹了。”他冒出一句誰都想不到的。
小潔抓起手機:“原來就被淹過,松溪鎮以溪多聞名,小溪能漲成河,小梅揹包,老公拎箱子……”
他跟着叫:“小梅,你那臺扔車庫,就開底盤高的。”
每見到一輛拋錨水裡的轎車,大家都誇一回鴻濱有遠見,等接近松溪鎮,水已直接淹沒轎車排氣管。
“小梅,在水裡行駛,不怕慢,就怕停,一停,水進排氣管,就熄火。”他見行人沿屋檐走,加大油門。
“又學一招。”小梅回頭對鴻濱說,“我學漂流,就因爲總在這種水裡劃木盆,有一次,不小心划進流動的溪水裡,怎麼都劃不回來,不知深淺,不敢跳水裡,只能保持平衡,任水衝,竟把我衝出好幾裡地,衝到一堆岩石前,纔有機會靠岸,天黑了,才頂着木盆回到家,我爸下手真狠,把我屁股都打腫了。”
鴻濱哈哈大笑:“那等會找只大木盆,你帶我去漂流。”
“不用,我家裡還有一隻小艇,用氣筒打上氣,就行,正好坐兩個人。”小梅更來勁。
小潔一把揪住鴻濱耳朵:“你跟她下水試一下,秋天的水,哪個女人敢隨便碰?”
“前兩天還跟你抓魚了。”鴻濱不服。
“你現在什麼狀況?掉進水裡,會游泳嗎?落下病根怎麼辦?哭都來不及。”小潔向小梅打隱晦的手勢
“那就下次吧,夏天,直接到日梭河漂流。”小梅伸手夠鴻濱的小肚子。
“小梅,你先回家?”他指小梅家。
“我回完家,馬上去找你們。”接近家門口,小梅直拍中控臺,“他們正往你家走呢!”有兩人戴着斗笠赤腳行進在水裡。
“喲,還真是。”他按喇叭,見他們回頭,又按兩下。
“肯定去幫你家壘沙袋。”車未停穩,小梅打開車門,跳下車朝何青屏揮手指前方,抱着爸媽親熱。
“沒脫鞋,不拿雨衣,就下去了,真是的!”小潔脫掉鞋,挽褲腿,“就停路邊,地勢高,你別下水,揹你進去。”
“又不是坐月子,連水都不能碰?”鴻濱發現自己在這種情形下成了累贅。
“女人每個月都坐小月子,聽話。”小潔跳下車,接着一聲尖叫,“好危險啊!”
雨水濺起密集水花,門口汪洋一片,已漫過石階,浸泡青石門檻,四周遠處露着一些青青草皮,像孤獨的綠色小島嶼,房子像帶着頂棚的船,只是不晃動。
他背鴻濱進屋裡:“沙袋在哪呢?”
“在牆邊石頭縫裡,每家都備着幾十條,青石水泥牆不用管,只堵門口。”小潔取下斗笠遞給他,“對了,剛纔應該讓他們回家。”到門外關上半扇門,手伸進石縫裡。
“我來。”他拉她退後,抓緊袋角,卯着勁往外拉,“怎麼壘?”
“先壘平門檻,再迭上二三層。”她擡起另一側,“到上面後擠緊門框,免得滲水。”轉眼已擺好三袋。
“喲,幹上了,小潔,小梅,你們都進屋。”語音未落,三叔已上臺階,“青屏,讓我來。”
“三叔,你拿那邊,我拿這邊,幾下就幹完。”何青屏不想袖手旁觀。
她們剛進屋,手機響,鴻濱拿給小潔:“又是嫂子?”
“還真是。”小潔接聽,立刻跳起來驚叫,“……這麼大的雨,怎麼能上去……這要塌了,不是找死嗎……說抓緊,你們勸他呀……拖都拖不住,那沒辦法了……那爲他們祈禱吧!”
“朱心志上山了?”何青屏驚愕。
“說他懸重賞,刨一座墳200元,真有十幾個人跟他上去了,要錢不要命!”小潔滿臉焦急。
“那還不能走……”何青屏把“衝着我們才上山”咽回肚裡。
“是啊!能安全下來就行,成心找彆扭。”小潔不敢深想。
“小潔,像你說的默默祈禱,但願豁嘴嶺不願再收死人,這種事,講不清。”三叔勸慰。
“叔,我知道。”小潔把手機放桌上,回到門口,“壘完,趕緊回賓館,那裡離新柳鎮近。”
“爸,等會我跟他們過去,晚點回來。”小梅冷不丁地插話,“反正要呆兩天。”
“這孩子,一會都呆不住。”嬸心疼的抱怨。
“賓館還有一臺車,雨停了,需要開回來。”小梅覺得理由十分充足……
自回到賓館,小潔就關心兩件事,一是半小時跟關桃紅通一次話,二是留意窗外的雨,10點剛過,雨說收就收,又過20分鐘,瀰漫水氣終於散去,天空漸漸高遠。
“你可以安心了。”鴻濱把小潔拉離窗前。
“是擔心,一下理解老公昨天的擔憂。”小潔仍悶悶不樂。
“知道嗎?許多有錢人跟家人出門旅遊,都不坐同一架飛機,擔心一起遇難,原來我也笑話這種事,一次大空難後,我就理解了,事情往往就這麼巧。”鴻濱笑道,“我們也不能同坐一架飛機。”
“我跟他坐一架,你坐另一架。”小潔隨口說。
“既然這樣,死就死在一起,總想開小竈。”鴻濱拍拍睡回籠覺的小梅,“下樓吃飯,我餓了。”
“拉她起來,我去叫他。”小潔往裡間去,見他正用電腦列清單,牀上滿是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