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1:彩虹之國(10)

OR1-EP1:彩虹之國(10)

雅各·赫爾佐格總督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把帽子扣在臉上,免得刺眼的陽光直接照着他的眼睛。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南半球的夏天有時會讓人內心萌發一種錯亂感,對於那些經常在歐洲和非洲南部兩地徘徊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向北,天氣略微溫和些,但也不會有根本性的好轉。曾經被人類敬畏的自然在這片土地上毫無保留地展現着它的威力,來自歐洲的殖民者征服了土著,卻永遠不可能征服非洲的氣候,如此險惡之地本就不服王化,願意來到這裡闖蕩的勇士們早已做好客死他鄉的準備。過去,EU憑藉着堅船利炮不斷地佔領海岸線上的據點,那時他們暫時不敢繼續深入內陸,真正的全面征服發生在共和曆1世紀(皇曆19世紀左右)末期,新一代技術革命的到來使得歐洲人終於能夠放開手腳踏平所有膽敢反抗的狂徒。當EU自身不斷地發生日新月異的變革時,和它息息相關的非洲殖民地也受到了影響。總督曾經是在殖民地掌握着生殺予奪大權的唯一主宰,每一屆總督都憑藉自身的權力撈取了鉅額財富,有時他們甚至會把黑手伸向作爲同胞的移民。如今,總督幾乎成爲一個歷史名詞,許多殖民地不再有一個能夠任意作威作福的總督,取而代之的是公署長官高級專員。赫爾佐格趕上了總督的末班車,以後也許不會有任何總督出現在非洲,他要儘可能地抓住這個機會完成他的理想。

“總督閣下,您要來試試嗎?”

旁人的叫喊把他從沉思中拽了回來,赫爾佐格總督不滿地撇過頭,繼續打盹。他來這裡作爲貴客求見他迫切需要見到的重要人物,結果卻被安置在高爾夫球場跟着這些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的閒散商人打球。放在以往,他當然樂意從繁重的工作中抽身去做些娛樂活動,目前他所面臨的局勢不允許他這麼奢侈地浪費時間。時光飛逝,在赫爾佐格主政南非的幾年中,情況還在持續惡化,不同羣體之間的衝突和暴力活動沒能得到根本性的遏制。他信心滿滿地來到這裡,灰頭土臉地接受其他人的指責。每個人都認爲赫爾佐格應該承擔全部責任,把自己的罪名清洗得一乾二淨,絲毫不顧赫爾佐格以前爲他們付出了多少代價。

他要與之會面的那位大人物還在天上飛着。字面意義是,赫爾佐格頭頂那架小型飛機就是那人自己在開,這是他的個人愛好之一。這種現象在非洲十分普遍,不管是開飛機、打獵還是其他各種稀奇古怪的愛好,都能在非洲擁有自己的一片市場。不幸的是,赫爾佐格從來都對這些事嗤之以鼻,他既然不想主動融入這個圈子,別人自然沒有理由熱情地邀請他參加。一來二去,赫爾佐格在事實上被人孤立了,他的年齡更加阻礙他和年輕一代的殖民地官員打成一片。

“我說,你們的司令官除了每天開飛機到處亂逛之外,還在做什麼?”赫爾佐格對一旁的秘書問道,“他們的工作這麼清閒,以後我得想辦法把那些該找地方養老的廢物都塞過來。”

“偶爾也去找土著的樂子,閣下。”秘書筆直地站立在躺椅旁,絲毫不敢怠慢眼前的總督。時至今日,總督早就失去了對軍隊的指揮權,不過餘威尚在,加上赫爾佐格本人手眼通天,誰也不想得罪南非最有話語權的人物。要是沒有一個當議員的叔叔,就最好不要動心思和難纏的殖民地官員對抗,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那架飛機在天上又盤旋了許久才緩緩降落在附近的跑道上,不等飛機停穩,一名穿着駕駛員服裝的中年男子已經從機艙中跳了出來,嚇得一旁蜂擁而上的士兵和機械師連忙七手八腳地接住這位大人物。他和幾名手下有說有笑地來到一旁準備好的方桌旁,拿起上面的水瓶,痛快地喝了幾大口,這纔不慌不忙地向看上去已經睡着的赫爾佐格總督走去。

“抱歉,總督閣下,我剛纔因爲個人問題耽誤了一陣,還請您諒解。”

中年男子脫下外套,向着赫爾佐格示好。赫爾佐格總督頭也不擡,把蓋在臉上的帽子丟到一旁,挖苦着說道:

“還好,至少你有機會和上帝吹噓說你死在空難事故中而不是因爲嗑藥過度之後死在什麼夜店裡。”

“這種話還是少提,總督閣下。”中年男子面色不善地坐在一旁,“你的敵人已經夠多了,我出於朋友的角度警告你,別給自己製造更多的敵人。”

“我只關心巴黎那邊有沒有審覈我上次提出的草案。”赫爾佐格在秘書的協助下坐了起來,他咳嗽了幾下,繼續說道:“我們得讓他們認清事實,這是即將到來的戰爭,不是開玩笑。但凡稍有眼光的人,都會意識到南非甚至整個非洲都坐在火堆上,一點就着。他們把大量無用的兵力浪費在遠東和一個虛弱的敵人對峙,卻看不到新的敵人正在崛起。”

在高爾夫球場的另一側,幾名軍官正在進行另一種遊戲。他們牽來了幾條軍犬,又招呼手下的士兵將幾名被捆綁的土著推到他們面前。這些滿懷惡意的軍官向土著們解釋稱,只要他們跑得比軍犬快,就能撿回一條性命;不然,他們就只能當了軍犬的美食。土著們聽到這種威脅後,一個個六神無主,完全喪失了求生的動力。兩名士兵站在跑道外側監督這場另類的比賽,哨聲剛一響,就有兩人被軍犬一下子咬住喉嚨,倒在地上掙扎。第三名土著看樣子跑得更快一些,他沒命地飛奔,也許只要跑進遠處的樹林就能活下來。然而,制定這種比賽規則的人當然不會讓賭注有逃跑的機會,一名吹着口哨的年輕軍官舉起放在一旁的步槍,瞄準那土著的後背,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打穿了他的左肺。後續趕上的軍犬一擁而上,將他分而食之。

“看,我的槍法還是挺準的嘛。”軍官得意洋洋地向同伴吹噓,可他的同僚們似乎並不領情。一名戴着近視眼鏡的少校當即出言反駁道:

“蠢貨,打偏了。”

“要是真的下賭注,你一定會輸掉的。”另外一名軍官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紙幣,“話說回來,那小子居然暫時比過了幾頭野獸,看來上帝果真能把人塑造成各種奇怪的形狀。”

這些人能夠出現在這裡的唯一理由,是他們都在歐洲有着權勢滔天的長輩。不然,他們應當和其他同齡的軍官一樣駐紮在附近的軍營中警惕着來自土著的襲擊。這些人不能去一線部隊作戰,又想混到足夠的資歷,那只有一個去處等着他們——警備軍總司令部。作爲一支大部分由土著組成的混合部隊,警備軍的作用只是替防衛軍收拾殘局,同時也擔負着維持殖民地治安的部分工作。面對着來自歐洲的一個個請求,不要說小小的警備軍,就算是換做赫爾佐格總督都不敢拒絕,這直接導致如今的警備軍成了酒囊飯袋的好去處。

“我直說了,第一執政官欽定了你的言論是危言聳聽。”中年男子擦了擦手,憂慮地看着還在玩鬧的青年軍官們,“四十人委員會批准了嶺北要塞羣防線計劃,至於你的所有提案,被全部駁回。而且,我還聽到風聲說,假如你再這麼主動蹦出來吸引注意,他們就要彈劾你了。”

中年男子原本以爲這能讓總督退卻,不料總督聽了之後卻暴怒了。他抓起旁邊的水瓶直接甩了出去,破口大罵:

“讓他們告!繼續告!現在就告!一羣廢物,沒一個有膽子把他們拿來騙人的鬼話付諸實踐。”

赫爾佐格餘怒未消,只聽得遠處傳來幾聲抱怨。原來,他扔出去的水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一名青年軍官,那人本來想要發泄,一看是總督扔出來的瓶子,心頭三分無名火氣頓時偃旗息鼓了。他們尷尬地向總督打招呼,而後如同做賊一般迅速溜走了,或許是不想讓總督詢問他們剛纔在做什麼。

總督看着那些玩世不恭的青年遠去的背影,失望地躺回了躺椅上。

“……你就放心,把公民的生命交到這種人手裡?”

“依我看,是你擔心過頭了。”中年男子安慰赫爾佐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已經享受了一代人的和平,只要我們努力維持這個局面,上面的決策者再冷靜一些,不會有新戰爭爆發的。就算髮生了最壞的情況,那也應該是本土的精銳來應付,輪不到我們操心。赫爾佐格,你還是想想怎麼救你兒子出來吧,不然你們家族就得在你這一代絕後。”

見赫爾佐格似乎被這番言論傷了心,中年男子自知理虧,拋下總督,拿着球杆去打高爾夫球。他還不到六十歲,已經被冰冷的世界磨平了全部棱角,唯一的願望就是順利地混到退役。只要在他手下發生半點醜聞,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將其鎮壓,不會讓任何消息影響他目前的地位。赫爾佐格到底在追求什麼呢?總督孤立無援,從頗具希望的新星成爲衆矢之的,這都是總督自作自受。

幾名士兵一路小跑來到剛打完一杆的司令面前。

“長官,赫爾佐格少校案件的一個關鍵證人失蹤了。”

“我不是吩咐把他控制在軍事管理區嗎?”中年男子煩躁地看着給他帶來壞消息的這些傳話筒,“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意外,聽說是相關部門下達指令時被負責傳達命令的人誤聽成了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結果造成了不小的混亂。”士兵們畏縮着繼續說道,“他們說,還在調查……”

“……告訴當事人,他可以滾蛋回老家繼續種地了。”中年男子轉頭找球,發現赫爾佐格總督正在朝球場這邊走來。滿頭白髮的老人手中拿着一個高爾夫球,似笑非笑地盯着陷入迷茫中的司令官。

儘管他還對赫爾佐格有着諸多懷疑,有一個原則是不會變的:赫爾佐格總督永遠從南非整體的角度出發進行判斷和決策。可惜的是,許多人往往不能理解,於是僅憑藉單方面的錯誤判斷進行干預,使得赫爾佐格的諸多策略以流產告終,而妨害總督的人自以爲是地聲稱他們制止了可能發生的悲劇。隨着赫爾佐格不斷透支自己的信譽,警備軍的地位變得相當危險,再次以任何形式支持赫爾佐格總督都要承擔不可估量的成本和接踵而至的後果。

“歷史會證明,我是對的。”

“歷史只在乎誰是正確的,對錯在後世看來都是相對的。”中年男子拄着球杆,“在別人創造歷史時,袖手旁觀是一種恥辱——別誤會,誰贏並不重要,反正不是我。如果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事情,儘管說,我試着去辦。只要這些事還在我的權限範圍內,我就能助你一臂之力。”

赫爾佐格總督口述了幾個地名,中年男子暗自記下。這些地區都是和土著保留地接壤的,另一個共同點則是當地防務多半由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士兵負責。中年男子以爲赫爾佐格總督是要照顧一下他名義上的同胞,於是自作主張地接話:

“我想警備軍也許應該繼續擴充,這件事我可以做主。等到你認爲時機恰當了,我就簽發相關命令。”

“你理解錯了。”赫爾佐格總督得意地笑道,“相反,我需要你找理由把上述地方的原有駐防部隊全部解散,理由你自己想。”

司令愣住了,他完全想不通赫爾佐格爲何會做出這種決定。他能夠依靠的只剩下了這些名義上的同胞,假如總督再背棄了他們的期望,那他就徹底成爲孤家寡人。

“給個原因。”

“對你也要保密,在這個問題上我信不過任何人。”總督望着遠方突如其來的雨雲,“但願我們能夠在這場風暴中倖存下來……活到新世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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