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自己眼前的陣地是四行團所部駐守,第27師團師團長落合甚九郎內心就不斷升騰起一股股野望。
他終於有機會復仇了。
要說在華北戰場上,在四行團手上敗得最慘的是那個師團,恐怕有不少於六個日軍師團會蹦出來說自己夠格。
這其中也一定會有109師團,這個倒楣孩子自從駐守長邯公路沿線,就和倒黴弟兄108師團一起被四行團給揍得稀里嘩啦的,以至於到最後別說什麼掃蕩不掃蕩的了,只要四行團不會合八十集團軍683旅對他們盤踞的縣城有所覬覦,他們就已經很是心滿意足了。
甚至到最後,109、108兩個師團上下聞四行團而色變,逮着一些自稱歸四行團領導的游擊隊或情報人員,也不敢把他們像以前一樣吊死在城門口,很多幹脆就放了了事。
四行團對於其他師團是魔鬼,但對於駐地距離他們最近的兩個師團來說,更是夢魘!
很不巧,於1914年畢業於帝國陸軍士官學校的落合甚九郎就在那個他自認爲人生最黑暗的時段在109師團擔任大佐參謀長。
你能想象嗎?一名自1934年就擔任中國駐屯軍山海關少佐大隊長,一直視中國爲肥肉的優秀帝國軍人,竟然眼睜睜看着中國人一個步兵團壓得帝國師團透不過氣來卻無能爲力,那是怎樣的一種憋屈?
但戰場上一切都得靠實力說話,109師團就是打不過,每戰必輸,縱算憋屈也得忍着。
幸好,落合甚九郎背後有人,在那個無比黑暗的日子裡只沉淪了一年,就調任東部防衛軍司令部高級參謀,再調任興亞院華中聯絡部次長。
興亞院是一個負責處理侵華事務的專門機構,是日本對華實施經濟侵略的統帥機關,由日本首相任總裁,外相、藏相、陸相、海相等人兼任副總裁。
正因爲有着這個經歷,2年前落合甚九郎升任中國派遣軍參謀部擔任參謀次長,直到2個月前至27師團接替竹下義晴出任第27師團代理師團長,並於6月10日晉升陸軍中將後正式出任師團長。
讓落合甚九郎沒想到的是,他擔任師團長所遇的第一個對手,竟然就是那個讓他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的對手。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也,這次,四行團再也沒有了崎嶇的太行山做屏障,也沒了八十集團軍這支強大的友軍做依靠,反倒是他們要面臨10萬帝國大軍的圍攻。
而他此時,卻是一位擁兵2.2萬大軍的中將師團長。
中國人有句古語:因果循環啊!
於是,心中無比激動卻依舊保持足夠冷靜的日本陸軍中將在第一次進攻中,就派出去4個步兵大隊。
2個步兵大隊在黃茶嶺正面戰場,以2個步兵中隊爲一輪,總共組成四輪,不間斷的向正面戰場發起進攻。
黃茶嶺左右兩翼各部署一個步兵大隊,也是以步兵中隊級組成四輪,向兩翼發起攻擊。
而爲他們做火力掩護的,是48挺92式重機槍和160挺96式輕機槍以及16門步兵炮、24門迫擊炮、130具擲彈筒。
當然了,還有日軍最引以爲傲的戰車部隊,隸屬於戰車第3師團13聯隊的12輛97式坦克和6輛95輕型坦克。
大概3600餘名步兵,從三面向黃茶嶺衝來,那可不就像李九斤看得那樣像一羣蝗蟲嘛!
而正如落合甚九郎所想的那樣,此一時彼一時,日本人的實力得到了極大加強,可黃茶嶺在捱了至少1000發重炮、20多顆重磅航彈及其他大大小小炮彈4000多發後,早已面目全非。
長達3000米的人造絕壁被轟塌不下數十處,坍塌的黃土形成隨意可以上人的斜坡,埋葬了3000名日軍的深壕如今也是斷斷續續,再難向先前那樣靠着這些工事就能把日軍步兵驅趕到深壕中肆意殺戮。
陣地上更是密佈着大小不一的彈坑,許多用原木支撐的戰壕都被150重炮給轟塌了,甚至有3個12.7毫米重機槍暗堡都被重磅航彈給命中,只留下一個黑漆漆的大坑。
要不是李九斤早就判斷出日軍這次炮火準備的時間不會短,短時間內不會用步兵發起衝鋒,從而將陣地上的大部分人員和槍械都轉移到反斜面坑道中,光是着10個小時的炮擊,就能把兵強馬壯的3營給打個半殘。
饒是如此,還留在一線陣地上的觀察哨,也犧牲6人,重傷8人,那都還是留在可以防105榴彈炮的永固工事裡,可見日軍這一輪炮火準備有多可怕。
從某種程度上看,黃茶嶺陣地的工事防禦力,不足先前的一半。
再面對日軍如此恐怖的火力掩護和一次性出動3600名步兵的輪番攻擊,從軍都快20年的老兵李九斤,心裡也有些沒底了。
這種感覺,還是自四行團在太行山徹底站穩腳後的第一次。
而張家山那邊,巖永旺更是親臨一線,這一次,這名日本陸軍中將再度準備了15個步兵大隊近1.1萬步兵。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巖永旺比剛到此地的落合甚九郎更渴望攻下眼前的這片陣地。
畢竟,落合甚九郎內心深處的屈辱感是在5年前留下的,時間是可以改變任何傷痛的良藥,從軍職越來越高的落合甚九郎並沒有一上來就把自己師團的10個步兵大隊全部拉上來放上賭桌,就已經看出,他雖然也想一波流拿下陣地,但還是有所保留的。
而對於巖永旺來說,就是眼前的這片陣地,在不到一個月時間內,吞噬了他116師團近1萬人的生命,這是他軍事生涯從未經歷過的失敗。
這名日本陸軍中將很清楚,如果不是陸軍大本營爲避免臨時換將造成士氣繼續低落,他這個師團長搞不好早就會本土述職了。
想在戰後還有個不錯的地方待着而不用回本土養老,他唯一的機會就是攻克城南陣地,攻破衡陽城。
所以,巖永旺選擇了孤注一擲,把經過補充的116師團主力全部拉到了一線,組成了恐怖的6個波次攻擊羣,那可以保證2個小時內,張家山各高地前都有連綿不斷地步兵衝擊。
巖永旺不相信有那支部隊,在經歷過150、105這種大口徑榴彈一天炮擊後,還能抵擋住如此高強度大兵力的步兵突進。
的確,此時的張家山各高地上已然是滿目瘡痍,原本覆蓋着山坡的灌木叢早就被轟成碎片,舉目四望,除了黑色還是黑色。
山坡上的土層更是早已鬆軟,人走在其上,浮土都能到腳脖子!
預10師在張家山、虎形巢等一線的主陣地上總共放了3個步兵團,28團、30團、31團共6300兵力,在這一天的炮擊中就損失了超過800人,兵力已經銳減到5500人,只有即將開始衝擊日軍兵力的一半。
而用於防禦的重機槍不過30挺,輕機槍90挺,各類火炮不會超過30門,遠不如116師團投入用於掩護步兵衝鋒的40門步兵炮、40門迫擊炮和超過130挺重機槍及290挺輕機槍。
可以說,此時在城南陣地上的中國軍人兵力不過6600餘,輕重火力方面也是全面落後日軍,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居高臨下,尚有還未完全坍塌的戰壕所用。
而對於此時的衡陽炮兵指揮部,面對日軍對衡陽的三面強攻,亦是捉襟見肘,不得不把所有山野炮放在對城西、城北的平原地區火力支援上,留給城南的,唯有那集合起來的32門81式迫擊炮。
如果一個步兵師級戰場,擁有32門迫擊炮的炮火支援對於一名指揮官來說絕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此時位於師指揮部的葛大師長聽說沒有山野炮支援,滿臉都是濃濃苦澀。
“給我接唐處長。”葛有才語氣沉重的開口。
炮兵指揮部那邊指望不上了,葛有才只能看唐刀能不能幫上忙了,四行團的12門山炮雖然劃歸了炮兵指揮部統一指揮,但四行團炮兵營可還有一個重迫連,12門150重迫哪怕勻給張家山一帶4門,也是不小的助力。
“重迫連不能動,我承諾過李九斤和他的3營,但凡日軍出現3000人級步兵進攻,重迫連12門迫擊炮將會全力對他們進行火力支援。”唐刀卻在電話裡極爲少見的堅定回絕了求助的葛大師長。
葛有才眼中苦澀更濃,卻是知道唐刀也有他的苦衷,黃茶嶺方向日軍動用的兵力絕對超過3000人,而四行團在黃茶嶺換防的3營總兵力也不過才1100餘人,交戰雙方兵力對比爲1:3,比他預10師面對的一萬多日軍兵力對比還要懸殊。
假如他是唐刀,也一定會做出這樣選擇的。
“不過,我炮兵營戰前剛從米國人那邊進口了幾門新式火炮,一直沒捨得用,今天日本人都投血本了,那我當然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了。葛師長您既然開口了,那我承諾您,9門炮,6輪齊射,分別對張家山至虎形巢一帶6個陣地上的日軍進行打擊。
不過,這種新式火炮精度較差,報告需要炮擊座標時,應距離我方陣地300米外爲佳,不然容易誤傷我軍官兵!”唐刀那邊卻是話鋒一轉,又說道。
“那就謝謝唐處長了,我會根據實時戰況向貴團炮兵營請求炮火支援。”葛有才眼中苦澀不減,勉力表示感謝。
雖然終於從唐刀了得到承諾有了炮火支援,但9門小口徑火炮,6次齊射,能有什麼大用,也不過就是有總比沒有好罷了。
掛了電話,葛有才也沒給方顯絕打,他清楚軍長的個性,也知道城西、城北兩面陣地定然是極爲艱難,不然也不會在知道城南日軍投入如此多重兵的情況下,依舊選擇把最能打的30門山野炮放在那兩面戰場。
“瑪德!人死卵朝天,就是幹!告訴曾京他們幾個團長,這張家山就是老子們的墓地,他們死了也別怕孤單,老子這個師長絕不苟活,就在這兒陪他們了。”心中憋着火兒的葛有才狠狠地將自己的鋼盔摔在桌上,下達了預10師奮戰到底的戰鬥宣言。
第二次衡陽之戰,就這樣剛剛開啓一日,就已經達到白熱化。
第3師團,投入兵力4000餘;第27師團,投入兵力4000餘;第116師團,投入兵力1.1萬餘;第68師團,投入兵力6000餘。
這還只是步兵,如果算上炮兵、裝甲兵等輔助兵種,日軍在7.9日這天黃昏的攻擊戰中就投入兵力3萬餘。
佔了日軍圍城總兵力的近三分之一,卻已經遠遠超過了中方總兵力之和。
原本負責城內防務的衡陽警備團都被迫集合去城北當了第3師的預備隊,四行團2營也抵達城西,充當城西的預備隊,已經完成休整的四行團1營、太行獨立連也已經在雁回峰集結,準備隨時支援張家山。
衡陽指揮部在這天,在日軍的重兵壓境下,也被迫拿出了百分之九十的力量。
最早進入攻擊線的是27師團所屬,黃茶嶺上依舊還保留着一些機槍暗堡,MG42機槍噴出的烈焰依舊是日軍步兵的夢魘。
只是做爲四行團的老對手,落合甚九郎早就對此有所預料,他的應對方式不是讓步兵發起‘板載衝鋒’,他知道在這種日耳曼產高射速機槍面前,用軍令驅使士兵衝鋒無疑是自殺。
他幾乎把全師團的步兵炮都調過來放在距離一線1300米的區域,對中方火力點進行炮火覆蓋,不求這種直瞄炮能把那些惱人的機槍暗堡給摧毀,只求連綿不斷地炮擊能對其產生干擾,不能持續射擊,哪怕是用硝煙遮擋他們的視線就成。
而針對那些在戰壕裡擁有衝鋒槍和突擊步槍這種連射型火力的中方步兵,落合甚九郎也玩起了西方戰場上的套路。
他在兩翼佈設的近百挺重機槍,只有三分之一是採用直射,大部分則是在1000米外,採用拋射。
不需要精準度,就是靠機槍數目多,用概率來擊殺戰壕內的中方士兵,哪怕殺不了,也要讓中方士兵不能無所顧忌的趴上戰壕上沿對己方步兵進行射擊。
這兩招的確有用,面對幾十門步兵炮連綿不斷的轟擊,哪怕暗堡足夠堅固,能抵擋住70毫米步兵炮正面直轟,但紛飛四濺的彈片可不是搞着玩的,不斷產生的濃烈硝煙更是遮擋視線,機槍暗堡的士兵很難持續保持連射。
戰壕裡的士兵們縱算不畏死,但多多少少會對日軍這種從千米之外拋過來的彈雨有些顧忌。
日軍步兵在300米外的傷亡大幅度降低,前進速度也增加了許多。
幸好,四行團可不是什麼戰場初哥,一看日本人竟然這樣玩,那也不客氣,所有60迫會合3門80榴迫炮,專門對千米之外的步兵炮陣地和重機槍陣地進行炮擊,徹底放棄了對步兵的壓制。
日軍所在的山林中不斷地騰起硝煙,在戰鬥開啓的20分鐘裡,日軍炮兵陣地和重機槍陣地的損失,竟然還超過了一線步兵。
“命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繼續對中國人陣地進行火力壓制,這是中國人最後的拼力一搏了。”落合甚九郎收到來自步兵炮陣地和重機槍陣地的傷亡報告後,臉色冷然不變。
他很清楚他的對手是支什麼樣的部隊,如果他們連反擊都做不到,那他們憑什麼在太行山死死壓制着兩大師團龜縮在縣城內不能動彈?
想擊敗這樣可怕的對手,光是人多是沒用的,這一點帝國陸軍在太行山用幾年的時間和數萬帝國軍人的鮮血已經證明過。
需要用消耗!
對,就是利用人數優勢和物資優勢,進行消耗戰!
再強壯的野牛,如果讓它的傷口一直流血,它終究也會倒下,成爲獅子的晚餐。
如果是一個完整的四行團在這裡,哪怕落合甚九郎如今已經貴爲27師團師團長,他也沒有信心獲勝。
但這裡,只有四行團一部,而他是以一個擁兵2萬的師團對敵,他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和對方拼消耗。
而且,他還在等,等四行團的大口徑重迫。
他知道,那纔是四行團的殺手鐗,只有那玩意兒出現了,他纔算是逼出了四行團真正實力。
如這位想復仇的日本陸軍中將所願,12門150重迫登場,一顆顆炮彈落在戰場上,騰起一股股黑色硝煙,不時有日軍伴隨着劇烈的爆炸聲飛起。
只是,相對於黃茶嶺三面整體寬度達3800米的攻擊線來說,這12門150重迫的火力依舊太過薄弱了些。
這點損失,落合甚九郎完全承擔得起,哪怕再加12門山炮,他也能接受。
然後,空中突然響起一陣奇怪的嘯叫,那是戰場上從未出現過的聲音,聲響之大,更是壓住了戰場上已經無比熾烈的槍炮聲。
日本陸軍中將不由自主的擡頭一看,空中閃現出數十條白色痕跡,就像是大海中爭奪食物奮力遊動鯊魚羣激起的浪花。
那是什麼東東?被空中異像驚動擡頭的日軍腦海中集體閃過同一個念頭!
下一刻,劃破長空的數十條白色痕跡狠狠朝地面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