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考場,沒了火盆,單衣正寒,他緊了緊衣衫,邁出了龍門。
等他離去不久,正門關閉。在裡面正被收卷的考生需等到龍門重新打開,才能排隊出來,以防止出現踩踏事件。
這就是早交卷的好處。
但與他一同前來的周元等人還在考場,他就在門口等着。
不時,亦有幾人走出了考場。
估計也是和白貴一同的心思,趕在書吏收卷時提前交卷,也可早點出來。
“兄臺,不知你四書題是怎麼答的?怎麼破的?”
一個縣城裡的中年儒生在走出龍門的時候,見到白貴在提着考籃等待,頓時眼睛一亮,連忙上前詢問道。
縣城不大,在白鹿書院裡讀書的四個少年格外引人注意,能與生員並列一堂,雖不乏一些取巧之處,但能做到這點,只要不是庸碌之輩,學問肯定是差不到哪裡去的。
因此他想要詢問一下白貴的試卷是怎麼答的,給他增添一點信心。
“對了,還有史論題……”
中年儒生走到白貴身旁,詢問道。
“不記得了。”
白貴搖了搖頭,這些考場的事怎麼能輕易向人透露。前明的唐寅,就是在春闈考完之後,說自己必中。大家都知道唐寅有才,但着唐寅還是被剝奪功名,打入了科舉舞弊案,一輩子都沒有擡起頭。
弘治十二年二月,唐寅和徐經、都穆,還有一羣參加會試完的舉人們聚餐,慶祝考試結束。唐伯虎是應天府鄉試第一,應天府的鄉試第一,含金量太高。然後唐寅就喝大了,說自己會試必定是會元,文無第一麼,其他考生一問,唐寅當下將會試考卷內容道出。結果到了會試放榜的時候,唐寅榜上無名,又被錦衣衛抓到了鎮撫司大牢,罪名就是科場舞弊。同時倒黴的還有禮部尚書程敏政,也被唐寅坑了一把。
考試完,大嘴巴沒好處。
這是人治社會。
中年儒生神色黯淡了許多,仍然保持風度,對着白貴虛拱了拱手,準備退下。
“好猖狂的少年,前輩詢問,竟然如此敷衍?”
一些考生怒了,認爲這是對中年儒生的輕蔑,立刻打抱不平。但也侷限於原地裡對白貴指指點點,一時之間,他就成了狂生。
“各位,現今我等已經出了考場,再思考卷內容有何益處?”
“不如放空心思,迎接下次考試。”
白貴對着衆人抱歉,說道。
他沒有對此惱怒,自己擔心前車之鑑,所以心有顧忌,但其他考生可不一樣啊。
再說,他語氣雖謙,但內容確實有些過了。今日這些考生能幫中年儒生打抱不平,明日也能幫他打抱不平,也是心懷正義,有什麼可指責的。
聞言,剛纔出言譏諷的幾位考生也面露慚色,也互相躬身道歉,一時之間,和和氣氣,大家的氛圍也融洽了一些。
功名雖然是萬人爭渡,但也不是大家互相仇視。
以才學論高低!
很快,龍門大開。
這時走出的考生不似先前的考生那麼意氣奮發了,有的考生痛哭流涕,用袖子掩面痛哭,早就準備好的親眷友人上前安慰。
幾名老年考生神色慼慼,搖頭晃腦,嘆了口氣,提着寒酸的考籃孤單的隱在人羣中,不多時,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當年,他們也是少年,也有親友安慰。
如今,形單影隻。
衆生百態,莫不過如是。
“白兄,想不到你早早的就交卷出來了,難怪我們沒有看到你。”
周元笑呵呵的,說了句。
此次縣試,只要古縣令從中不作阻撓,十拿九穩!
“先回去吧。”
白貴望了一眼考試的三人,周元神色最得意,他經學最嫺熟,對古縣令的性情也有揣摩,應該問題不大,剩下的白孝文既不欣喜,也不失落,鹿兆鵬有些患得患失……
此刻周元再此得意,不亞於在人傷口上撒鹽。
周元也意識到了什麼,歉意的對着幾人賠了不是,才一同趁着夜色提着考籃往書院去敢。
快到書院門口。、
失意的鹿兆鵬落了幾人三四步,白貴上前安慰,“兆鵬,一次縣試失敗而已,你其他學問也是極好的,現在也不僅科舉這一條出路。”
在洋務運動期間,科舉制多變革,與前朝不同。
例如,在同治三年就創立了粵省翻譯鄉試,是爲了給清廷培養和洋人交流的翻譯人才,規定在同文館如果三年學有成,就可準其翻譯鄉試,資格相當於國子監的監生。如果有精通西語西文的人,可以直接調京考試,授以官職。
還有洋務派在舉辦洋務的時候,發現“水師之強弱,以船炮爲大宗,船炮之巧拙,以算學爲根本。”因此在同治九年,沈葆楨聯和英桂提出設立算學特科的方案。而錄取之人,則可以“內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戶、工二部,外而水師、關榷、鹽糧諸衙門,及船炮各局差使。”雖最後被否決,但在中法戰爭後,也特別設立了算法科。
只是算法科的算學生員既要學習近代文、理知識,也要學習四書五經聖人之言,並且錄取的人數也是相當有限。
1889年的己丑恩科鄉試中,算學生員投考者僅僅只有十五個生員,連設置考場需要二十人的最基本要求也達不到。
除此之外,還有設藝學科等。
後來維新變法又對科舉,有着諸多改進,增加了不少特科。
只不過相較於以上的特科,傳統的八股取士纔是正途。
當然現在的八股取士又與前朝有所不同,在維新變法中就提到“將正科與經濟歲舉合併爲一,皆試策論,論則試以掌故;策則試時務,兼以專門。”
御史宋伯魯上書直言道:“由科舉出身者,於西學輒無所聞知;由學堂出身者,於中學則茫然不解。”
所以如今的正試,在光緒二十四年禮部重新擬了鄉會試章程十三條:“論策各抒己見,體例宜寬,茲以試士,籍以講求經濟實學,尤應徵實爲尚,無取空言……”
但……
這都是涉及到了鄉試、會試。
不管是洋務運動,還是維新變法,都是一場自上而下的改良。上面的鄉試、會試變了,但底下的縣試、府試、院試還是老一套,只是稍加增改。
例如剛剛結束的滋水縣縣試,按照慣例,是沒有史論題的,只有四書題、五經題,和試貼詩。
明清不重詩賦,所以第一場縣試就將試帖詩取消。
“是啊,貴哥,一場考試而已啊!”
鹿兆鵬喃喃自語,他眼淚順着面頰落了下來,“額爸和額爺供額和額弟上學,就是爲了能生前在額祖墳上放幾串炮,下去之後能有臉見祖宗……”
“額不是人啊,明明知道古縣令的性情,硬是……硬是寫上了該變法……”
“額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他輕輕呢喃,而後轉爲嚎啕大哭。
白貴默然,只能輕輕撫着鹿兆鵬的背,以無聲的言語在安慰鹿兆鵬。
寫該變法,好似是傻瓜的行爲。
但……偏偏就有些傻瓜。
傻的可愛。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前世有一句話,很流行,那句話是說:“歲月之所以美好,是有人在爲你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