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人曹官第一天。
夜裡。
白貴煉化人曹玉旨的時候,冥冥之中感應到有人藉助人曹玉旨在呼喚於他,他神識入內一探。下一刻,便來到了一處福田。
福田是土地公、城隍、山神等小神的居所。
一般就在所轄之地的另一空間。
福田內。。
稻禾累累,涓溪小流。
鬱郁蒼蒼的稻田邊,屹立着一間兩落的宅子。匾額上書寫着“河中府永濟縣土地廟。”刷着桐油的朱漆大門掛着一副對聯。上聯是“土發黃金寶”,下聯是“地生白玉珍”。
“河中府?這是到了晉地?”
白貴念着這地名,瞬間瞭然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他走到門前。
便感應到了宅中的冥冥感應。
宅內,一矮小長髯老人,手持龍頭柺杖,站在一處供桌旁,不斷揖禮,嘴裡唸唸有詞,“再不來上仙,小老兒這土地廟就要被拆了。”
供桌上則放着一神位,上書“泰山神”。
“看來是東嶽大帝感應後,將我這人曹官派到此處處理事件。”
白貴了然道。
他走進了正堂,現出了真身。
福田中突然多了一道氣息,永濟縣土地公立刻感應到了,他轉身一看,是一個綠袍官員站在了門外,再使用法力一看,便見一團金光包裹着玉旨在這綠袍官員靈臺中浮沉,他連忙躬身道:“小老兒見過上仙。”
“不必多禮。”
“本官爲人曹,代天庭巡視人間。不知你這土地爲何禱告於天?”
白貴擺了擺手, 詢問道。
“啓稟上仙, 小老兒是這永濟縣的福德正神。永濟縣內,有一惡徒,名爲陳大虎,平日裡遊手好閒, 專好欺男霸女, 仗着家中妹妹嫁給了晉陽王氏的六房二老爺當小妾,所以橫無忌憚……”
“一個月前, 小河村的周家女兒跑到小老兒的土地廟哭訴, 說是被這陳大虎暗中糟蹋了,在廟中說這上天怎麼不長眼, 讓這惡徒富貴……”
“小河村姓周的曾是小老兒的後輩。小老兒見這惡徒壞事作盡,所以暗中遣使了兩個小鬼敗他氣運、削他福分。”
“本來按照小老兒的估計, 這陳大虎三個月後就會暴疾而亡, 但不料, 他使了銀錢,找了個雲遊道士。道士打殺了我派去的小鬼, 並且給陳大虎支了招, 挑釁族人, 準備伐了我的廟宇,毀了我的神像。”
永濟縣土地公說到後面的時候, 訕訕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
土地公, 又稱福德正神。
白貴聽後恍然。
土地公是小神,哪怕永濟縣土地公爲一地的土地公。但不入神仙之品,爲末流中的末流。也只有遣派小鬼做事的本事。現在陳大虎有了雲遊道士助力,他再派遣小鬼, 也是個被打殺的命。
而小鬼作惡這等事, 也不見得多麼正大光明。至少雲遊道士打殺了小鬼之後,顯然不會受到什麼懲罰。
現今陳大虎要使計破山伐廟, 推毀永濟縣土地公的廟宇。
永濟縣土地公束手無策,所以只能稟告上神,讓上神前來處置此事。
“一面之詞,不可聽信。”
靜謐了一會, 白貴沉聲道。
他是人曹官, 權掌人間事。東嶽大帝讓他前來永濟縣土地廟,決不是爲了偏幫永濟縣土地公,所爲的,估計還是因爲他是人曹, 好處理人間界和仙神之間的交際。換句話說,這件事讓他秉公處理。
若是幫助永濟縣土地公,直接派遣神將就可。
不會讓他前來此地。
永濟縣土地公大急,準備再次辯解,“小老兒,小老兒……,上仙,小老兒所言字字如實啊。”
白貴卻不管他,一道法力拂去,將永濟縣土地公推到一旁。
然後他默唸咒語,“天雷尊尊,龍虎交兵。靈寶符印,九天敕籙,黃巾力士,速來!急急如律令!”
頓時土地廟內,顯現出了兩個面如紅玉、須似皁絨的大漢。這兩個大漢頭戴黃巾,身着繡襖,披着鐵甲。彷彿有一丈身材,縱橫有千斤氣力。
這是仙神手底下護法降魔、力大無窮的道兵。只要是天庭在籍仙神,或是有背景的道士,都可借神咒召出它們。
“將永濟縣陳大虎、小河村族長的魂魄拘來。”
他道。
兩尊黃巾力士拱手聽令,從福地中遁出。
“你隨我先出福地。”
“在土地廟中做一個公堂,前來審訊二人,若這兩人所言和你所講一樣,本官自會爲你主持公道,若是所講有所偏差,此事……”
白貴看了一眼土地公,淡淡說道。
土地公不敢違抗旨意,只得聽令,隨白貴一同出了福田,到了陽間的土地廟。
這土地廟作爲永濟縣最大的土地廟, 規格不小, 不同鄉間野社。
土地廟另有一廟祝,亦被白貴傳喚了過來。
正廟做了公堂。
過了十幾息的功夫,黃巾力士將陳大虎和小河村族長的魂魄拘了過來。
二人被扣押跪地。
永濟縣土地公站在一旁。
草民見官叩拜,而土地公作爲官,則只需站立就行。
白貴坐在正中,一拍驚堂木,喝問道:“陳大虎,你強搶民女,作惡多端,罪大惡極,此事是否如實?”
他這一喝,乃是道音。
尋常小妖都抵擋不住,更別說一介凡魂。
對付這等事,就無須用什麼計策了。直來直去,秉公辦案就行。
陳大虎正想辯解,但不知怎麼的,嘴巴卻控制不住,將自己做過的惡事,倒豆子般的說了出來。
小時候,他雖有爲惡之心,但家世低微,只能小心做人,與鄰爲善。但等他小妹逐漸長大,愈發出落之後,動了歪心思,引薦給了晉陽王氏六房的二老爺,這二老爺曾是隋朝的官,現今已經年過花甲,但人老心不老,順勢納了陳小妹作了小妾。
而藉此,陳家傍上了晉陽王氏。他亦開始爲惡,糟蹋了周氏女,只是他累累罪狀中的一條罷了。
白貴再詢問小河村周氏族長,得到的信息和陳大虎的供詞,所言無差。
認證物證俱在。
永濟縣土地公雖有私心,但並沒有欺瞞於他。也是,知道越多,越謹小慎微,處事會越加的小心翼翼。
欺瞞上司這種事,或許有,但絕對不多。
“將永濟縣縣令請來。”
白貴對黃巾力士道。
陳大虎再是罪孽滔天,但這與他這個人曹官無關。這是人間王朝應該處理的事情,他不能越界。
不久,永濟縣縣令魂魄被黃巾力士請到了土地廟。
“見過……上仙。”
劉縣令做了個揖,擡頭一望,見堂前上首仙官呈金紫之光,面容模糊,只能感覺到應是極爲俊美,他心中疑惑,但還是保持了一副寵辱不驚、風度翩翩的模樣。
土地公將陳大虎的罪狀復言。
僅憑土地公自己,還無法將縣令的魂魄牽引到這裡,頂多自己潛入劉縣令的夢中一晤。但顯然一地小土地,還無法說動縣令。
地方上的小土地,往往都是當地有名的士紳死後,因功德不錯,被冊封爲土地。縣令再是芝麻小官,但亦是他們生前不敢掠須的大官。
“陳大虎罪狀已實,劉縣令可自行處置。”
“人間事,我等神靈不會理會。但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與人相處莫欺心,善惡到頭自分明。”
白貴言道。
言下之意,很明白。他作爲天庭的仙神,不好越界處置陳大虎。但你這個縣令要是徇私的話,地府陰司可會給你記上一罪,日後到了冥界,身後事如何,不言而明。
“下官明白。”
劉縣令臉色一白,掃了一眼陳大虎,下了決心。
他不是不知道陳大虎爲惡,但陳大虎背後之人可是晉陽王氏。整個晉地,誰敢輕易得罪晉陽王氏。但此時他見到了仙神,見到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裡的天秤傾向哪一方,就顯而易見了。
得罪晉陽王氏,最多不過丟官、罷官。況且治罪陳大虎也不見得會多麼得罪晉陽王氏。
但要是得罪了仙神……,這種事他想也不敢想。
“今日事已經終了,爾等退下。”
白貴揮手遣散了衆人,劉縣令、陳大虎、周族長三人的魂魄自歸。
廟宇之中,只剩下了土地公、廟祝。
“永濟縣土地,滋亂陰陽,有罪!但念在陳大虎作惡多端,事出有因。本官承大天尊旨意,罰永濟縣土地三年無祿。”
他道。
做天庭的仙神,也是有俸祿的。例如功德、仙丹、蟠桃等等這些都是天庭的俸祿。
“小老兒謝過上仙。”
永濟縣土地公臉色一喜,致謝道。
三年,對他來說,只是一瞬。這罰祿,更多隻是按規矩辦事,警告用的。真正懲罰意味不大。當然,三年的俸祿,也讓他大感肉疼。不過比起破山伐廟,取得如此結果,也讓他心滿意足了。
“上仙先彆着急走。”
“小老兒另有要事稟告……”
永濟縣土地公擺了擺手,讓廟祝退下,攔住了白貴。
“哦?”
“有何要事?”
白貴心中一笑,氣定神閒。
做官做久了,一些事情不用說,就能心領神會。
他隨土地公再次走進了福地。
“這是河中府的上好粟米,便送予上仙一石,當做此次的程儀。上仙願來河中府,辛苦了……”
土地公取出一藍色布袋,遞給了白貴,陪笑道。
晉省的小米養人啊。
粟米,就是小米。
白貴想到了和他原先一同在東瀛留學的某人。
但稍一尋思,僅是一石粟米,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就拿這個賄賂幹部,哪個幹部經不起這樣的賄賂。這個永濟縣土地公,不懂得做人啊。
不過他也沒表現出來,隨手接過了糧袋。
但接過糧袋的一剎那,他心底就轉爲了喜悅。倒不是這糧袋裡面另藏了“金銀”,而是這粟米不是一般的粟米。
而是代表着福德的靈米。
食此靈米,可增加福德,增進道行。
“下次若有事,可再召本官。”
白貴和顏悅色道。
做官,爲民做主和收取賄賂並不相悖。再者說,這是土地公事後送給他的,嚴格來說,並不算是賄賂。至少,在送之前,他秉公執法。
應該算……百姓簞食壺漿。
“小神謝過上仙。”
土地公臉上掛上了一副笑意。
縣官不如現管。
白貴是人曹官,這可不是偶爾下界的仙神,而是久駐人間的天庭官員。日後他和白貴打交道的事情還多着呢。其他上界仙神,即使這次請了下來,下一次來不來還不一定。
……
一夢再回長安。
白貴發覺,他僅是酣睡了半個時辰。
“考覈上中,賜三十小功。”
回來後,人曹玉旨上,浮現這樣的字跡。他冥冥之中的功德,累加了一些。
“三十小功?”
“一道功德相當於一百小功。成就天仙,需一千二百功德。我已累積了四百三十功德,再多來一些這種事情,我修成天仙的功德就有着落了。”
他暗道。
但他想了想,這樣的事應該不會常有。此次估計是因爲他剛剛任職,所以前往永濟縣判案這一件事,找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即使少,這也是賺頭。
“不過……考覈中上,是因爲我給土地公一定的徇私嗎?”
白貴有些納悶。
然而瞬間,他就講這件事拋之腦後。甭管徇私不徇私,凡事求得是個通透心性,他要是爲考覈上上執着,反倒入了樊籠,不見得是件好事。
諸事潛伏於心,他在書房中打坐。
不久後天明。
他命僮僕熬了一些土地公贈送的福德粟米。
服用後,法力滋長了一些,氣運亦豐厚了些許。儘管不顯眼,但氣運這種事情,再多的,他都不會嫌棄。
“昨日和袁天罡說了,今日去他叔叔那裡去買兩尾金鯉魚。”
“今日就去上一趟,見見袁守城……”
他穿上了儒衫常服,走出了白宅。
少傾。
西門大街。
一藍袍道士支着算命攤,豎着一幡,上書道:“神課先生袁守城”。
攤上,端溪硯,松煙墨,襯着狼毫大筆。在旁側,另有幾副龜甲,形式各異,還有兩束蓍草。
藍袍道士儀容秀麗,幾縷清須附在下頜,仙風道骨極了。
攤前,簇擁的人並不多。
只有寥寥二三人。
白貴等待了片刻,等到前面無人時,他上前,拱了拱手,道了聲‘神課先生’,然後撩起下裳,坐在了胡凳上,“久聞神課先生術冠長安,鄙人不才,請先生卜上一卦。”
“哦?你這書生,想卜什麼卦?”
“貧道這裡能算姻緣、官運、知兇定吉、斷死言生,可知天地理,善曉鬼神情。不知你想算什麼?”
袁守城在看到白貴的第一眼時,就知道了白貴的身份,不過白貴不願坦白,他亦不會刻意揭破。
兩人打着機鋒。
“算我何時功德圓滿?”
白貴尋思了一會,開口道。
他找袁守城算卦,只是臨時起意。他現在求的,是仙途。只不過他沒明着問他的仙途,而是問起他的功德。問他什麼時候功德圓滿。
功德圓滿,他就可成就天仙。
而此刻他是人曹官,問他功德圓滿,亦在情理之中。
做人曹,本就積累功德。
“這卦……貧道算不了。”
袁守城搖了幾下龜殼,片刻後,搖頭道。
他沒問白貴的生辰八字,這點他還是能算出來的。可當他算白貴的前程時,雖看到了青紫之光,可再觀時,則是一片迷霧。
“不過貧道可斷言,白拾遺只要持正道,必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日。”
袁守城點破白貴的身份,笑道。
揭破白貴的身份,算是他挽回的顏面的一個舉措。
“多謝神課先生贈言。”
白貴搖了搖頭,亦回之一笑。
袁守城能算涇河龍王,但不代表能算所有的仙神。他有崑崙鏡遮掩蹤跡,袁守城要是能算到,那就是見鬼了。不過他此次這般施爲,並不是毫無目的。也是存心試探一下袁守城的本領。
論到占卜,他其實也不差。
龜山策、伏羲神力、崑崙鏡相助等等。
只不過他的占卜更多用到‘曉前事、知吉凶’上面了。沒有袁天罡、袁守城這叔侄算天算地更爲全面。
“昨日貧道回府時,我侄兒說了,白拾遺今天要來。”
“不過那漁夫今日還未送來金鯉魚,白拾遺可坐下,先等候片刻,貧道剛剛卜過卦了,再過一刻鐘,他就會到了。”
袁守城起身,引白貴坐下後,緩緩說道。
果不其然,一刻鐘後。
一個漁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手裡提着一尾金鯉,送到了袁守城的攤子上。
“這金鯉……,可惜了,活不過今晚了。”
袁守城將金鯉遞給白貴的時候,一笑道。
“先生此言何故?”
“我看這金鯉活蹦亂跳,可比以往釣出來的金鯉生機更足,這樣的金鯉,帶回家後,養個數年也不會死。”
漁夫奇道。
他打漁久了,也有觀魚的眼力,能看出這金鯉非比尋常,堪稱是他這些年釣出來活力最足的一條。
而大唐亦有規定,不許食用金鯉。因爲鯉通李,再加之李唐崇尚道家,所以烹宰鯉魚不太可能。
“無它,這金鯉陽壽本就已盡了……”
“僥倖活了這些日子,已經算是它的福分了。”
袁守城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