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內訌篇
樑堅很滿意,要的就是這種結果,說不出來最好!他沒給滕宗諒再解釋的機會,立即就消失了。而同時,陝西四路最老大鄭戩也同時上奏彈劾滕宗諒挪用公款。范仲淹上《答手詔條陳十事》的20天后、慶曆新政還沒正式開始的9月23日,滕宗諒被貶鳳翔知府。
樑堅呢?他沒回開封,而是跑到了河東路的麟州,他又去找張亢的毛病…
張亢是什麼人?是臨危受命,解救大宋整個河東路的人!沒他,宋朝己丟掉了豐州一帶廣大國土,更不用說他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李元昊!可在御史臺來看,這都沒用!不管你有多大功,也要查下你是否很“貪”是不是手腳和滕宗諒一樣不乾淨呢?
爲節省篇幅,就不繞彎子了,直接切入重點。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種“貪污”一查一個準!大宋邊關守將們,都有大筆超鉅額款項去向不明!如再查,還能查到他們有超多灰色收入!
最早例子就是青澗城裡的種世衡,他在戰爭期間就被調查過,如沒龐籍保他,早就被撤職查辦了!當時他非常感動,對龐籍說“世衡心如鐵石,今爲相公落淚”都被逼到了這份上!他錢哪來的?青澗城自主經商,不向開封上稅,這不是挖宋朝牆角是什麼?那麼錢又哪去了?要人上戰場賣命,你得給錢!宋朝官方給的那點銀子,七折八扣的到士兵手裡,都不夠買碗酒喝的,憑什麼讓人把命交給你?
所以滕宗諒、張亢都手腳不乾淨,他們得用各種手段弄到錢,再把錢給部下們發下去。這樣才能調動起那些只認錢而沒太多覺悟的大宋兵將們!實例請參考張亢是怎樣成功的及劉平是怎樣失敗的:戰場上的宋軍都能擠到主將身邊要賞錢!
看到這,你就應知道御史臺的人、賈昌朝們是怎樣的卑劣了,這完全是瞞心昧己,揣着明白說糊塗。還沒卸磨就想殺驢。戰爭警報還沒完全解除呢,就想着怎樣禍害自己人!
樑堅在河東路轉了一圈,把張亢的“罪證”也收集好了,這纔回開封。任務圓滿完成,第一步就要搞臭你們的黨魁,讓皇帝陛下看清楚,所謂的君子都做了些什麼。
官方記錄里仁宗皇帝大怒,關鍵是他心疼。死的人越多,他就越難過。而同時大宋朝國庫都空了,皇帝私房錢、內庫也被掏出來當軍費。勒緊褲腰帶供養你們這些大兵,可你們竟敢拿俺的錢中飽私囊!憤怒中的皇帝腦子急速運轉,好多年前的事突然間變得清晰:滕宗諒?很熟嘛!當年俺只是和宮裡的妹妹們多親近幾次,這人就曾上書“陛下日居深宮,流連荒宴,臨朝多羸形倦色,決事如不掛聖懷”把朕說成一縱慾過度、頭腦發暈的小色鬼。
越想越怒,來人!派人繼續去西北清查,把滕宗諒的問題仔細研究。當作典型來處理!不過真是悲哀,他命令剛下,御史臺裡也意氣勃發,正想大幹一場。結果樑堅先生突然間掛了…這位把貪污分子滕宗諒、張亢挖出來的大檢查官不知怎麼搞的,是興奮過度?勞累過度?還是辦了缺德事自知有愧?就不知道了,反正迅速病倒、迅速病死,徹底重新做人去了。
不過御史臺裡的人個個都是意志堅強的好同志。死個把人算什麼?馬上就有人站了出來,接替樑堅辦公。他們撲向了西北,向滕宗諒要他上任以來所有花銷的賬本。老實交出來!
滕宗諒反應很絕:賬本?嗯,這東西可以有、應該有、好像有,最近放哪來着?哦!找到了,各位御史請看,這堆灰裡都是…
他一把火都給燒了!當場毀滅證據,還有比這更囂張的挑釁嗎?
不過御史臺的人也沒生氣,很安靜地收拾紙灰,返回京城,向皇帝報案纔是最重要的。這回成績真是更大啊!
現在分析滕宗諒爲什麼要這樣做?瘋了?不!從這件事上就更能看出御史臺的人是不是“人”滕宗諒悲憤到了極點,老子玩命打仗,你們在後方享清福,現在平安了,居然爲幾個小錢來給我穿小鞋!你們的工資和恩蔭,哪點不比我這幾萬貫多?
一怒之下,燒了賬本,我沒法說清,那就不說了!隨你們怎麼辦!其實御史臺方面也心知肚明,所以他們無動於衷。
案子回到開封,范仲淹坐不住了,他以身家性命擔保:滕宗諒、張亢從沒貪污過公款,他們花錢時,每一個士兵都看着,錢都花在陽光底下,沒揣進自己腰包!皇帝靜靜地聽着,他在想什麼,沒人看得出來…
另一邊,御史臺老大王拱辰冷笑:證據確鑿,滕、張二人不是貪是什麼?尤其是態度惡劣,賬本都敢燒。長此以往,國法何在?如人人效仿,我們御史臺還怎麼工作?陛下您如不依法辦事,我從今天起就不上班了!
仁宗還在考慮,錢在大宋君主的眼睛裡,一般跟糞土差不多。從趙匡胤開始就隨便往外扔、主動往外扔,唯恐臣子們不要。這區區幾萬貫算根毛?但他一直在沉思…這期間,范仲淹、王拱辰掐得你死我活,帶動着君子黨和御史臺兩大系統也水深火熱。
慶曆4年(1044)1月8日,仁宗皇帝的思考終於有結果了:滕宗諒貶虢州。張亢從並代副都部署降爲並代鈐轄。
12日,趙光義第八子、仁宗的八皇叔、民間故事八賢王的原型之一趙元儼去世。
此時在廣西蠻區發生了一場叛亂。區希範、區正辭叔侄推白崖山蠻酋蒙趕爲帝。13日,以500叛兵攻陷環州。2月10日,消息傳進開封,給新政君子們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還黨爭什麼?快派人平叛吧!15日,王昭明被派往宜州平叛。
但朝廷黨爭卻不會因一場小小叛亂而停止。王拱辰真的給自己放了大假,不來上班了“滕宗諒貪污證據確鑿,性質惡劣,只降一級,不能服衆。必須再降。不然我就辭職”在他帶動下,整個御史臺都沸騰了,那形勢比當年郭皇后被廢時都熱烈,呂夷簡都沒享受到整個御史臺的彈劾。於是滕宗諒被再次降職,貶到了嶽州(即巴陵郡)那是個好地方,瀕臨洞庭湖,有座歷史名樓在等着他重修…
御史臺勝利了?可馬上,王拱辰率御史臺所有人員迅速後退:大家馬上撤!小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君子黨內部突然火併,其兇狠程度,讓御史臺的人自愧不如。看人家。就是在邊疆混出來的,直接操傢伙上,是軍隊出動耶——
這次君子黨的內訌很複雜。事情起源於要修一座城,名叫水洛城。有人要修:陝西四路都部署鄭戩。具體修城人:劉滬、董士廉。有人反對修:尹洙。
前面說過,宋朝對西夏的一大武器就是寨堡政策。不斷地修城、建堡,把防線逐漸前移,直到把西夏國土一點點吃掉。這在後來被證明是非常管用的,西夏無數國土就這樣都被宋朝給吞掉了!
那麼水洛城的修建,該是好事嘍?可爲什麼會讓“君子們”內訌呢?裡面大有文章。要從內外兩方面來剖析。先說外:這涉及到水洛城的位置。水洛城在涇原路。好水川之戰、定川寨之戰都在這裡發生。這些地名,相信大家應很熟了。讓我從北到南列出這些地名:定川寨、三川寨、鎮戎軍、羊牧隆城、好水川、籠竿城、首府渭州城…那麼水洛城在哪呢?讓人無語的是,水洛城在籠竿城南方將近50公里,還在渭州城的東南!是大後方的大後方!你有什麼非修不可的必要呢?
就爲這麼個可修可不修的城。君子黨內部就掐得你死我活,甚至都出動了軍隊,到底爲什麼呢?這就要從“內”部原因即君子大佬們的關係說起了。
鄭戩要修,因他是范仲淹的真正嫡系。他們是連襟。都娶了宋朝大名士李昌齡女兒爲妻。在脾氣上也很像。而修城,這正是范仲淹的終極戰略,他就是要用這招把李元昊拖死。格言是寧可把汗水滴到建築工地上。也絕不流在和西夏人野外打羣架上!
尹洙反對,因他是韓琦的嫡系。在好水川之戰前,他還曾爲韓琦去遊說范仲淹。他和韓琦的共同理想就是消滅西夏人有生力量,多殺幾個,自然沒了威脅,何必修那麼多小寨子?何況修一處,就要守一處,兵力越來越分散,西夏人再來個個擊破,我們會死得更難看!
綜上所述,各有各的理。怎麼分出對錯?好水川?主戰的韓琦是失敗了的。但他也有話說,直到這時,范仲淹都沒和李元昊正面對碰過,怎就能肯定他那一套是對的?
永不服輸的韓琦!仔細分析,就會找出他身上那個關鍵點:簡單!就一個字“權”君子黨內部,就像後來的太平天國一樣,一直都沒能分出到底誰是老大、誰是老二!楊秀清始終功高蓋主,在宗教和軍事上是當仁不讓的第一領導,自然沒法臣服。韓琦也是。無論官位還是自信上,都不在范仲淹之下,他爲什麼要服低做小?只因您道德高深、一把鬍子?開玩笑!
按說這也是范仲淹自做孽不可活。你好好的最高領袖不當,定川寨大敗後,皇帝都讓你總領西北了,你非得拉着韓琦一起升官,平空生出一平級幹部來,你知不知道有時謙虛能害死人啊?
現在知道也晚了!韓琦這位“君子”(嗯,他也是新政人物,算個君子吧)在內部鬥爭剛開始時就用上了小人手段。
他沒用上書講理這樣的老套子,而是給皇帝提了個醒:陛下,眼下西北和平了,不再打仗了,戰時的一些措施還有必要留着嗎?如四路都部署,要撤趕快撤,不然時間長了就成了慣例,那可真成超級節度使了。仁宗立即明白過來:愛卿說得好,這是根本國策,撤!
於是21日,陝西四路都部署撤消,鄭戩被派往永興軍。水洛城的事他再管不上了。決策權到了渭州知州尹洙手裡。
這些小動作瞞不了范仲淹,他也在積極想辦法。但辦法註定了不多。誰讓他是光明正大的呢,所以就只剩下上書說事一條路。經他幾次努力,皇帝終於在3月12日派魚周詢、周惟德去西北實地考查。
調查人員馬不停蹄往西北跑,還在半路上,水洛城工地現場就出事了。尹洙第一時間派人通知劉滬、董士廉:停止築城,立即收拾東西,你倆馬上到渭州城來,向我述職!可命令無效,工地上熱火朝天,幹得更歡了…
尹洙暴怒,點名叫來了一在整個西北通殺的大人物:涇原路副都部署狄青!你馬上帶人去水洛城,把那兩個目無法紀,蔑視上級的混帳東西抓來!
於是狄青殺了過去,把劉滬、董士廉抓了回來。尹洙當場就把“君子黨”的兩位同僚扔進了監獄,罪名是違抗軍令,選個日子就要斬首示衆!
事真的鬧大了,中央調查員趕到時,劉、董兩人的腦袋雖還沒掉,但人己快認不出來了。不知在監獄裡受了多少酷刑。董士廉勉強還能動筆,給皇帝寫奏章。把水洛城修築過程詳細說明了一遍,還把尹洙、韓琦的老底揭了出來。
好水川大敗,陛下您不知道吧?韓琦一直在強調自己的命令是多麼正確,全是任福自作主張,才敗得那麼慘。可這不對!我有證據!開戰前,韓琦、尹洙就派人勘察過好水川,那本就是他們選中的主戰場!尤其慘敗後,尹洙還作了兩篇文章《閔忠》《辨誣》,哼!從字面上就能看出他心虛!爲國而死,本就是盡忠,用得着你來“閔”?自古以來,只有皇帝可用這個詞,如唐太宗徵高麗失敗,回國後建“閔忠寺”紀念徵東將士,你一邊境小臣哪來的資格?“辨誣”?哼!沒心病你辨個鬼!朝廷都沒申斥你們,你們這是做給誰看?
最後董士廉讓中央特派員驗傷。終究他是文官,受虐程度有限。可武將劉滬就慘了,被狄青抓到時起,就戴上了40多斤的重枷,進牢後更是慘遭暗算,渾身是傷。
可這些尹洙都不承認!他保證絕沒給這兩人上刑。渾身是傷?純屬謊言!真相如何?劉滬在不久後就死於頭部潰瘍,這應該是什麼傷呢?
就這樣,水洛城暫時停工了。無論是滕宗諒張亢貪污案、水洛城流血案,都以范仲淹的失敗而結束。御史臺是正面對抗、水洛城是後院起火,攘外必先安內,爲達到這目的,范仲淹軟硬兼施、恩威並用,可說想盡了辦法。但結果…
硬的是他堅定站在劉滬的一面。對皇帝說:當初修水洛城是原陝西四路都部署的指令。尹洙要他停的時候,朝廷里正在爭辯,劉滬不奉令也不算有錯。何況劉滬是邊關名將,國家應萬分愛惜,這樣就處死,小心冷了邊關將士的心!
軟的是范仲淹選擇了妥協。他給了尹洙一大面子,建議皇帝把尹洙調進京城,直接從館閣人員進入兩制,成爲僅次於兩府宰執的高官。
可他想得很美。同一片陰影,在不同人心裡會映出不同影子。尹洙拒絕他的“好”意:範夫子,真想不到你也會耍手段!把我調進京城,成爲兩府下屬,你可名正言順管我了?尤其是把我提升,只比韓琦差半級,讓我們內部分化,像韓琦和你那樣分大小。是不是這種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