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城上空多了一朵烏雲,連續數天一直停留在上空,這麼明顯的標記,很難讓人忽視。
於是“人在雲下”這句話,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各大勢力。
這片烏雲也讓朝陽城內的人心惶惶,人心不安,各大寺廟門口就排滿了等着虔誠拜佛的信徒。
白塔寺自然人滿爲患。
月輪皇室的長公主在白塔寺出家,按理來說月輪皇室應該去白塔寺禮佛。
但作爲月輪公主,天下三癡的花癡陸晨迦,卻喜歡往最不起眼的清淨寺鑽。
……
這一天,陸晨迦照例來到清淨寺,一路跟小沙彌們打着招呼,熟門熟路的來到後院禪房。
在禪房門口,她看到了清淨寺的主持觀蓮大師,正跟一個年輕的和尚對面而坐。
年輕的和尚穿着月白僧袍,身形消瘦,白淨的皮膚看着晶瑩如玉,賣相很好,但坐姿卻不堪入目。
他歪在蒲團上,翹着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手臂揮舞,滿臉忿怒的說着什麼,嘴裡還噴着吐沫星子。
觀蓮大師蒼老的臉上滿是無奈跟苦惱,看到站在門口的陸晨迦後,連忙道:“晨迦公主來了,你有什麼話,跟她說就是了。”
說着起身,對陸晨迦施了一禮後,退出了禪房。
陸晨迦躊躇着,最後還是一咬牙踏進了禪房,對年輕和尚道:“很多人都以爲你死了,若是被他們知道你在這裡,後果恐怕……”
眼前這個和尚自然是清歡,陸晨迦當初也在爛柯寺,也見過清歡當時的佛法恢弘,所以她對清歡的感官尤爲複雜。
她是月輪公主,妖僧清歡曾經差點顛覆月輪國千年秩序,如今還後患不絕。
她恨寧缺,所以對於相助寧缺的清歡,自然也會痛恨。
但她信了一輩子的佛,清歡所展現的佛法造詣,令她信服,虔誠敬仰着。
清歡詫異的看着陸晨迦,那雙清澈的眼眸,讓陸晨迦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覺得身心都被一覽無遺,不自在的道:“你在看什麼?”
清歡微笑着道:“曾經外表光鮮,內心空空的花癡,如今內裡也開始填東西了……不錯,這樣看起來漂亮的多,值得佛爺動一動色心了。”
儘管早知道對方有“妖僧”之稱,但陸晨迦還是被這句話說的心頭火起,道:“你信不信,我把你出現的消息泄露出去,後果你承擔不起!”
清歡搖頭,道:“你先別急着替我擔心,還是先擔心一下這座城市吧!”
“誰替你擔心……”
陸晨迦下意識的反駁,隨即一愣:“這座城市怎麼了?”
清歡指了指頭頂,道:“烏雲蓋頂,你看不到嗎?”
陸晨迦微微蹙眉,道:“你是說寧缺在這?那又如何?無論是西陵還是懸空寺,都已經派人前來了。”
清歡笑了笑,道:“禿驢們最喜歡的,就是打着正義的旗號做着傷害他人的事,恰好西陵也很擅長這種事……這兩方湊在一起,整座城裡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陸晨迦沉默片刻,道:“若能讓冥王之女死去,就算有所犧牲也是值得的!”
清歡一拍自己的光頭,道:“如果這座城裡死一千人,換取冥王之女死亡,你願不願意?”
陸晨迦毫不猶豫的道:“願意!”
清歡又問:“那半城人呢?整城人呢?半個人間的人呢?整個人間的人呢?或者我換個問法,用你所有在乎人的性命,換取冥王之女的死亡,你願不願意?”
陸晨迦沉默了,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清歡笑了,道:“如果是以前的花癡,這話我都懶得說,因爲那時候的花癡沽名釣譽,只看到了鮮花表面的美麗,卻看不到背後的血腥,只是一個沒有心的花瓶而已。
但現在的你,倒讓我刮目相看了……孩子們臉上的笑容,是不是比鮮花還美?”
陸晨迦眼神微縮,她喜歡來清淨寺,是因爲在這裡,她看到了不一樣的美麗。
清淨寺裡小沙彌們的純真,讓她原本死寂的心,又再次活了。
清歡擺擺手,無奈的道:“西陵的騎士團正在朝這裡開赴,他們已經打算用城裡人的性命堆死冥王之女,至於這中間會有多少人喪命,會不會毀掉這座城市,他們在乎嗎?
說實話,我也不在乎,但老和尚不肯走,這讓我很無奈。”
陸晨迦終於開口了,道:“還有讓你覺得無奈的事?以你的佛法,難道還參不透生死?”
清歡瞥了她一眼,道:“我只能決定自己的生死,但別人的生死,卻不是由我決定的!我可以吃肉喝酒,嫖娼賭博,但我不能逼着別的和尚也這麼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佛性在等待覺醒,儘管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覺醒不了,但可能性一直存在!
總不能因爲一部分人的渾渾噩噩,就抹殺掉所有人的可能性吧?”
陸晨迦遲疑着,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清歡搖頭,道:“佛家講因果,我與這座城的其他人沒有因果,所以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我只需要護住清淨寺,護住老和尚,護住寺裡的孩子即可。
但你不一樣,你是月輪公主,你所享受的一切,都是臣民貢獻的,你的前半生不愁吃喝,是因爲有人替你承擔了勞作,你能癡迷美麗,是因爲有人替你承擔了醜惡……你與這座城裡所有人都有大因果在!
所以不是我想你怎麼做,而是你自己要怎麼做……你信了一輩子的佛,想必能聽明白。”
陸晨迦思索許久後起身,朝清歡行了一禮,然後離開。
清歡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笑了笑,道:“只愛其形,不知其魂的花癡,總算是開竅了,沒有辜負天下三癡的名號。”
說完,清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急吼吼的起身衝出去,口中吼道:“老和尚,我帶回來的肉,可別全部施捨出去……”
……
寧缺藏在朝陽城,已經不是一個秘密了。
西陵騎士團已經抵達朝陽城,正在城外駐紮,等知會了月輪皇室後,便會直接突入城內。
然而原以爲是最簡單的事,卻成了最大的阻礙……月輪皇室不允許騎士團進城!
月輪國信佛,導致臣民都很怯懦,雖然國土面積很大,但國家戰鬥力,連大河國都打不過。
但月輪終究是一個國家,西陵也不得不重視他們的意見。
修行者之間的戰鬥,一旦毫不顧及普通人,那將是一場人間煉獄!
更妄論西陵還想讓朝陽城內無數普通民衆參與其中。
……
朝陽城內開啓了大規模的人口遷移,某個城區的百姓被遷移到別處,主持這個工作的,正是陸晨迦。
如果有可能,她想將整座城的人都遷走,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儘可能的空出一片城區。
這般動靜自然瞞不過人,藏在這裡的寧缺很快就知道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他自然要帶着桑桑離開,繼續隱藏,卻被陸晨迦找上門來了。
看着眼前的花癡,寧缺握緊了刀。
陸晨迦卻道:“你藏不住的,不如坦然面對,免得牽連其他無辜人。”
寧缺嘲弄道:“一向只癡迷花的花癡,居然會關心無辜人的性命?”
陸晨迦沒有解釋,只是道:“我會遷走這片城區所有人,西城門會一直敞開着,如果你要逃命,希望你能往那裡逃……”
停頓了一下,陸晨迦又道:“如果實在逃不掉,就去清淨寺,總之別去人羣密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