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變得壓抑而沉默。
陸辛看着沉默而固執的小鹿老師,心臟都不由得提了起來。
他緊張的看着小鹿老師的眼睛,看着那些數字,在足足掉落了三十分鐘後才放緩。
又恢復了原來的倒計時速度。
這一刻,他的心裡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以及不知究竟的詭異。
小鹿老師,同樣也在沉默着,都久久沒有開口。
陸辛可以明顯的看出來,小鹿老師在說謊,他甚至有些不理解,她爲什麼要瞞着自己?
同樣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她應該知道精神污染的嚴重性纔是。。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陸辛感覺不滿,且有些失落。
這時“嘭”的一聲,一隻足球踢了過來,旋即四五個還沒有玩夠的小傢伙衝了過來,本來想遠遠的招着手,讓陸辛給他們踢回去,但是忽然看到了陸辛的表情,頓時所有人都一驚。
急忙跑了過來,抱起足球就跑。
小鹿老師和陸辛,也被這個小插曲驚醒,輕輕嘆了口氣。
“我先離開,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沉默了半晌,心裡積攢了無數疑問的陸辛,忽然輕輕吁了口氣,笑着說道。
小鹿老師微微驚訝,旋即低下了頭,輕輕點了點。
陸辛沒有繼續逼問她,似乎讓她一下子有了種輕鬆的感覺。
看着她的表情,陸辛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給她擦了擦手,然後轉身離開。
經過了保安亭時,裡面的老大爺擔憂的向陸辛看了過來。
在陸辛即將走出大鐵門時,他忽然壓低聲音,快速說道:“之前那個人,八……許荊……”
“當時他來到了這裡,我一直盯着他,但是他過來的第二天,就在你回來之前,他……他和小鹿單獨聊了一次,就在三樓的辦公室,聊了大約十分鐘,也是我唯一不在的十分鐘。”
“……”
陸辛聽着,微微頓足,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老保安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平時我也不會給人傷害她的機會……”
“但那是,是她堅持讓我回避的。”
“……”
陸辛沉默了一會,繼續向外走去,只是心裡的不解忽然變得更多。
和八號私下裡對話,是小鹿老師自願的?
那麼現在小鹿老師身上的問題……
之前送自己過來的那輛車還在等着,陸辛坐在了後座,沉默的向司機點了下頭,便任由他載着自己向月亮臺的老樓走去,一開始,陸辛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思索着什麼……
過了好一會,他才忽然道:“你覺得那是什麼?”
前方的司機微微一怔,剛想說話,便從後視鏡裡發現,陸辛沒有看向自己。
他看向了後座的另一個位置,而且帶着很認真的眼神。
司機握着方向盤的手掌一緊,立刻緊閉起嘴,只一心看着前面的路。
……
……
“她確實被人標記了。”
媽媽輕聲開口:“你可以理解爲,她已經受到了污染。”
“這種污染,並不像是普通的污染一樣,會在自身規律的邏輯驅動下,以最快的速度吞噬掉一個人的精神。而是被某種意志,劃分了節點。現在的她,處於輕度污染狀態,但是,已經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鎖定,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爆發,也就是,徹徹底底的深度污染……”
“……”
陸辛皺了下眉頭,這與自己猜想的一樣。
剛纔在小學裡,自己就是因爲看到了門口等着自己的媽媽,才決定暫且離開。
固然在看到了小鹿老師不肯配合自己回答問題時,心裡也有些惱火,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小鹿老師不是一個傻孩子,也不是一個對精神污染沒有認識的人。
所以,她不回答,肯定有她的理由。
自己也不能勉強她說一些什麼,不然,只會加重她的污染……
她眼睛裡的倒計時,便是一種污染的象徵。
……
……
“所以,這種標記,或者說聯繫,你可以剪斷嗎?”
他試探着問了出來。
這是他決定先行離開的第二個原因,他希望可以得到媽媽的幫助。
聽着陸辛的詢問,媽媽沉默了一會,道:“我幫不了她。”
“什麼?”
陸辛的口吻裡,多少有些難以置信:“你明明可以剪斷一切……”
“我能剪斷,但不代表我能幫她。”
媽媽輕輕嘆了口氣,道:“這種污染,本來就是相互的,她現在也是污染源的一部分。”
“如果我強行幫她剪斷,她的精神也就受到了損傷,不再是原來的她了,明白麼?”
“更何況,面對審判的力量,僅僅是剪斷她這一方面,是不夠的……”
“……”
“審判?”
陸辛準確的捕捉到了媽媽話裡提到的一個詞彙。
“是的。”
媽媽輕輕點頭,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你那位同學行刑的過程了嗎?”
“他的力量,便屬於審判組別。”
“當然了,這也就不難猜到他幕後的老闆,或者說那位法庭的法官:執劍人。”
“……”
“十三位終極中的執劍人……”
陸辛瞬間明白了什麼,微微陷入了沉默裡,過了一會,才道:“它也是我們的敵人?”
“執劍人是一個自詡公正的人。”
媽媽輕輕搖頭,道:“所以他從來不會把任何人當成敵人。”
“當然了,這也可以理解爲,在他的潛意識裡,任何人都是他的敵人。”
“……”
說到了這裡,她微一停頓,道:“現在最主要的,是如何解決這位斷腿小朋友的麻煩。”
“審判的力量,很棘手的……”
“……”
陸辛有些凝重的轉頭看向了媽媽,道:“執劍人,很強嗎?”
“一個潛意識裡把所有人當成了敵人,但卻一直沒死掉的人,你覺得呢?”
媽媽似笑非笑的回答了一句,道:“但是,用強與不強這種詞形容他,確實還不太準確。”
“便如我剛纔對你說的,他的力量,屬於非常棘手的類型,便如現在這位可愛的斷腿小院長遇到的情況,明明現在影響着她的力量並不強大,但我們卻很難用暴力手段去解決。”
“……”
陸辛皺了下眉頭,但還是細心的聽媽媽講述着。
“審判,也是十三種高層次精神力量之一,因爲它無處不在。”
媽媽耐心的解釋:“任何人,都擁有這種審判的力量。”
“你在路邊看到一個隨地吐痰的人,會認爲他是錯的,那麼,無論你有沒有對他做什麼,你都已經對他進行了審判,生活中有人對不起你,惹你生氣了,你責怪他,也是一種審判。”
“你在街上走一圈,會遇到形形色色的審判與被審判。”
“有人闖紅燈,有人講電話太大聲,有人身上帶着刺青讓你感覺到了害怕……”
“你會因爲各種事情去審判別人,甚至會因爲一個人長的醜而否定他……”
“這,都是審判的一種體現。”
“……”
“因爲普遍,纔會強大。”
媽媽輕輕說着,似乎也有些感慨,道:“當然了,審判的力量,表現方式有很多種。”
“這位斷了腿的小姑娘,若只是被人審判,那其實沒什麼。”
“但她現在最刺手的問題就在於,她在精神層次,已經與她的審判者達成了一致。”
“所以,才形成了這種讓我也幫不到她的局面。”
“……”
頓了頓,她輕輕點了下頭,做出了最後的總結:“你可以理解爲,她已經認罪了。”
“這……”
陸辛聽到這裡,已經生出了滿腹不解。
而媽媽則是笑着看向了他,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笑着道:
“很多時候,我們其實不必太去苛責普通人,她們自己是無法分辨自己做的是否正確的,當被某種精神力量影響到了時,她自然而然就會改變一些行爲與態度,無論輕或是重,這都是一種影響,只要你理解了這一點,也就可以理解她爲什麼會在你的詢問之下隱瞞了……”
“……”
這一霎,陸辛心裡生出了無數疑問,但又有一些疑問被解開。
難怪小鹿老師,居然沒有主動求救。
難怪她在自己主動找了過來,詢問她的時候,都不肯配合的回答問題。
她已經認罪了,所以不求救,也不回答?
但是,旋即涌入腦海的,便是一些更讓人難以理解的問題。
她認的什麼罪?
她爲什麼要認罪?
八號在自己回來之前,究竟對她說了什麼,竟讓她在瞞着自己的情況下認了罪?
另外,如果她有罪的話,那麼按照八號的行事習慣。
控訴者又是誰?
……
……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在陸辛問出來之前,媽媽便輕輕轉頭向他看了過來,道:
“某些時候,我確實可以看出一個人內心的想法,但她並不屬於這個範疇。”
“她已經與審判者達成了協議,所以她相關的記憶,也都已經被束縛,寫進了契約之中。”
“我可以強行去閱讀,但需要與審判交鋒。”
“可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她的大腦,無法成爲我們之間的戰場。”
“……”
陸辛過了好一會,才慢慢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那就需要你做好準備了。”
媽媽輕輕鬆了口氣,道:“既然她已經認罪,那麼等待她的,自然就是行刑。”
“這件事在我看來,實在太怪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但是有一點我是可以保證的,在我們的身邊,審判我們的人,對我們來說,本來就是一種嚴重的挑釁。”
“……”
說着,她輕輕握住了陸辛的手:“這一次,我會留在身邊幫你。”
陸辛的臉上,微微露出了驚疑的神色。
他忽然感覺很開心,也有一些感動:媽媽似乎真的已經很久沒跟自己一起聯手了。
那麼,如果媽媽在身邊,再加上父親,妹妹……
自己又有什麼好怕的?
……
……
“嘎吱……”
吉普車忽然停了下來,前面的光頭司機沉默了一下,才用刻意的平穩腔調道:
“已經到了,單兵先生。”
“……”
“好的。”
陸辛下了車,擡頭看向了面前的那棟老樓,仍然沉默的座落在了大地上,黑暗而深沉,窗戶顯得破破爛爛,無數塊碎玻璃灑落在了樓邊,空洞的窗口後面,似乎有無數的眼睛看着自己,陸辛就這麼靜靜看着這棟老樓,彷彿看到了自己這麼多年來,壓抑而又破碎的人生。
同樣也看到了,這段壓抑又破碎的人生裡,唯一一縷陽光。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陸辛心情忽然變得釋然了,自言自語的開口,聲音有些陰森:“哪怕是你,八號。”
“畢竟跟你比起來,我們更近一些……”
“……”
“嗖……”
八號能不能聽到不知道,但這輛送他過來的吉普車卻猛得啓動,逃也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