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普通市民並不知道這兩日來的暗流洶涌,隨着進化日越來越近,各處已充滿了節日的氣氛。
9月6日,傍晚。
進化日的前一天。
皮城街道上的人們已經提前換上了體面而低調的華服,店鋪前也張燈結綵,比往常來往更加頻繁的信使們穿梭在人羣中,偶爾有被他們推搡到的人們揮拳大吼,擔心被信使擠壞了唯一體面的衣服。
時而有人望向天空,看到在天空飄搖而過的汽艇,其上印着一張帥氣的青年照片,於是會心一笑。
傑斯·塔利斯,進化日人物。
在這座將近200年曆史的城市中,代表着城市進步未來、代表科學家們在進化日演講的進化日人物一直由議會提名決定,但每一年都不出意外,由黑默丁格擔任。
不是此前沒有出現過天資卓絕的青年,但他們與黑默丁格仍有巨大的差距,在民間的威望也不夠,最多隻出現在議員的提名階段。
但這次不一樣,傑斯不單被提名,而且成功當選。
皮城的居民們也不單不爲此擔憂不滿,反而還充滿了期待,這代表着皮城新一代的興起,不再只依賴於黑默丁格一人,又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可期未來!
實驗室塔樓中,傑斯也正站在窗口望着窗外汽艇上的自己照片,有些艱難地活動了一下腰背。
不遠處,正在低頭收整實驗資料的維克托不由側目看來:“你沒關係嗎?傑斯。”
“啊,沒。”傑斯轉頭道:“後背雖然還有些青紫痠痛,但已經不影響日常行動、更不影響明天的進化日發言了。不幸中的萬幸,爆炸的彈片沒有正面擊中我,也多虧了塞維爾,接住了我。”
作爲進化日人物,在醫院躺了五天的他兩個小時前纔剛剛出院,正在頭疼於明日發言稿的準備。
“比起我的傷,維克托,明天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上臺嗎?”
維克托略躲閃:“還是算了。”
“是因爲……你是祖安人?”
維克托一怔,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但求證地看向傑斯後,卻只看到了一雙真誠的眼神。
以前的傑斯不會這樣問的。
傑斯輕輕搖頭:“躺在牀上沒辦法走動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大概我真的在不知不覺間而對祖安有了些偏見吧。不可否定,祖安一定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比如那起走私案和襲擊我們的人,但祖安也同樣有維克托你和塞維爾這樣的人。
以後我會親眼去看的,親眼去分辨。所以……維克托,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上臺嗎?只要做出足夠貢獻,祖安人也理應能上臺的!”
維克托心情略微複雜,雖然話語中仍帶着幾分天真理想,但他很欣慰於自己好友的觀點改變。
“那種事留給未來,留給塞維爾吧。”他虛弱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的,傑斯,站在那麼多人面前我會張不開嘴的。”
這個理由傑斯接受,於是他也搖頭笑了,又道:“話說回來,在醫院裡一直沒機會問,引爆教授實驗室的傢伙已經被抓住了嗎?還有塞維爾,最近在忙什麼?他救了我們的命,等進化日忙完,一定要專門感謝他一次才行。”
“抓住了……咳咳。”維克托咳嗽兩聲道:“據教授說被關押在靜水監獄,是在襲擊實驗室後沒多久又想綁架塞維爾,被塞維爾親手打傷抓住的。梅爾議員、吉拉曼恩議員提審了她兩次,沒得到結果,也想先等到進化日後再詳查。
至於塞維爾……或許是忙着進化日要展示的東西吧,這幾日我和教授也沒見到他人。教授去藍薰莊園找了兩次,他也都不在。”
“這樣嗎……算了,明天一定能見到。”傑斯上前攬住維克托的肩膀:“先準備演講稿吧,將我們新的發明展示給大家看!”
……
百酒大街。
街如其名,這裡坐落着皮爾特沃夫絕大部分酒館,幾十上百,人們能在這裡買到整個符文大陸每一種美酒,只要你有足夠的金錢。
但每當進化日前夕時,這裡卻不再會有幾個皮城人到來,因爲從底城爬上來的傢伙會將酒館塞滿。
他們要湊進化日的熱鬧,卻不捨得去住節日下愈發昂貴的賓館。
比起那華而不實的牀鋪,他們更願意用一年中攢下來的錢來買一夜宿醉,在酒館過夜,當然,如果能吸引到一個牀伴在酒館後巷來上兩發就是更圓滿的進化前夜了。
穿行在百酒大街上,季星隨意地打量着周邊酒館的優惠橫幅。
那些擠蹭而過的人流在他精準的腳步下完全不能碰到他,直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嘭地撞到他腿上。
小男孩似乎被撞得有些眩暈,呆愣地擡頭望了望他,季星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道:“快走吧。”
沒有偷到他錢包的地溝小孩倉惶跑遠,季星則轉頭看了看身邊的酒館招牌,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先生!”
門內忙碌得比門外還吵鬧,酒館服務生還是第一時間迎了過來。
“請問您是一個人嗎?”
“沒錯。”季星笑笑,從懷裡摸出兩枚銀輪:“給我來兩瓶好酒,別以次充好,滿意會有賞錢。”
服務生眼前一亮,笑容更熱情了:“您裡邊請,隨意找一個空位就行,酒馬上給您送來!”
同一時間,靠近門口幾桌的客人也都向季星側目,見季星向中心走去,有幾人猶豫了一下,也都站了起來,遠遠地跟了進去。
這座酒館規模不小,內裡的客人又基本分成了三個隊伍。
最左面熱鬧鼓譟,充斥着叫好或喝罵聲,人們圍在一起,正在向一張空桌上押注賭博,而賭博的項目則正是男人間最爲傳統的比試方式——掰手腕。
中間就更熱鬧些,因爲正有一些穿着清涼的女人伴隨着酒館磁帶中播放的舞曲起舞,半攀鋼管勾手的動作不知讓多少人色授魂與。
右側相對安靜,多是散臺,有三五好友匯聚暢飲,也有形單影隻者一個勁地自酌買醉。
季星眼神在一對身穿兜袍遮擋了身材和半張臉的男女身上掠過,找了一個靠近中間的散臺坐下。
剛剛落座,先前那服務員就端着兩瓶酒和幾支酒杯送了過來。
“客人,您的酒。”他的動作輕盈,摸向兜裡時又有些遲緩:“不知道您的口味,一瓶烈酒青檸,一瓶甜酒扎倫,都是我們這裡數一數二的美酒。還有這裡是找零,12個銅圈,您收好。”
季星笑着揮揮手:“拿走吧,把這兩瓶酒都給我開掉。”
“哎,謝謝客人!”
砰砰兩聲開酒後,服務員歡天喜地地走了,而季星剛給自己的杯裡倒了一杯青檸,周邊就有幾道人影閃動,最終一個面容黝黑姣好、身材火辣的女郎滑坐到了他對面。
望望桌上的兩瓶美酒,再看看季星,她舔了舔嘴脣,直接地豎起一根手指:“一杯一次。”
於是季星給她倒了一杯:“請你喝一杯,預祝你進化日快樂,其它就不需要了,有緣再見。”
女郎眼神有些異樣地一閃,驚奇地看了看季星,面露微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半躬:“感謝您的慷慨,祝您進化日快樂,願齒輪順轉。我的名字是艾莉茲,總在這附近打轉,隨時來找我。”
她身姿搖曳地離開,‘盯上’季星的人面面相覷,遲疑間,季星對面的空座又坐上了一個老頭。
老頭年齡得有七十歲左右,留着白色的絡腮鬍,臉上充滿了風霜與滄桑,卻向季星陪出一副笑臉。
“能請我也喝一杯嗎?”
季星知道這些人,他們充斥在百酒大街的每一間酒館裡,都是些無酒不歡的酒鬼。他們大多沒什麼錢,淡季的時候他們是酒託,旺季的時候他們就想盡辦法蹭好酒喝。
季星被盯上理所當然。
他看了看對面的老頭,問道:“你用什麼來交換?”
“嗯……一些消息?”老頭頓了一下,問:“您是皮城人?”
“不,我是祖安人。”
老頭頓時笑得皺紋舒張:“看起來您在皮城混得不錯,遷居到這裡不少年了吧。進化前夜自酌自飲太無聊了,既然您不準備和那些女人共度良宵,那我給您說些趣事和祖安歷史,換一杯酒喝可以嗎?”
“你有故事我有酒?哈哈,你先說說看。”季星笑道。
老頭抿了抿乾澀的嘴脣,道:“您知道嗎,祖安纔是最初的進化之城,遠在皮爾特沃夫出名之前就是,只不過……”
“我知道,輝煌的日之門,分裂了皮爾特沃夫,沉沒了祖安。”季星打斷,自己飲了口酒。
老頭表情一僵,乾笑道:“當然,當然,這是大多數祖安人都會知道的歷史,我想要向您說的當然不止這些。還在那之前,比祖安還是進步之城時更加久遠,您知道祖安是什麼樣的嗎?”
“嗯?”季星有了點興趣。
老頭舒了口氣:“我也是道聽途說,不能確定,因爲這是一個三流探險家挖掘到的歷史,而且沒有給出證據。但根據我聽到的其它傳聞,它還是有些道理的。
在古老的過去,皮城和祖安這兩座城市,或者說包括那些沉入海里的城區都是同一座城市,名字是歐什拉·瓦祖安,是強大的恕瑞瑪帝國的一座港口城市。
在祖安的城區裡,其實還偶爾能挖掘到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甚至還有傳聞說某些地方埋葬着屬於恕瑞瑪的強大魔法道具。您一定知道恕瑞瑪吧?那個曾經……”
季星給他倒了杯酒,於是老頭講得更爲起勁了,以此換酒的他確實知道着許多書本上不曾記載的東西,常人聽之類似傳記小說,可在季星耳中卻別有一番意思。
於是酒越喝越暢快,周邊其它想蹭酒的傢伙失望退去,一瓶半分飲後,老頭也進入微醺狀態,看了看季星,還給季星點了個贊。
“好酒量。”
季星笑笑,指道:“那邊好像發生了一點衝突?”
“啊?老約翰的酒館,誰敢在這兒鬧事?”老頭愣了下,轉頭。
只見原本熱火朝天的掰手腕場地處氣氛確實變得僵硬起來,圍在外圍的一個個怒火熊熊,站在內圈的五六人滿臉不屑。
其中一個面龐刀削斧鑿一般的大漢單腳踩在椅子上,完全無視周邊人羣的怒意,冷笑道:“怎麼,我都允許你們兩隻手一起上了,還是沒有人敢再跟我玩玩兒?!
一羣沒種的傢伙,掰手腕都贏不了我還想明搶?!看什麼看,不服氣就坐到對面去,不然就滾回家去吃你媽媽的奶!”
從桌上堆砌的那一堆銅圈甚至銀輪來看,很顯然今晚的掰手腕賭局來了一個砸場子的。
這種‘大力士’平時也不是沒出現過,但往往都知道見好就收,像今天這樣挑釁所有人的非常少見。
“他們不是皮城人,也不是祖安人。”桌前,老頭望着那個方向壓低聲音道:“從這幾個混蛋進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他們身上有不一樣的味道,海的味道,而且一個個的臉上都被海風吹出了明顯的痕跡,明顯得不像是普通水手。”
“那是什麼?”季星問。
“海盜。”老頭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比爾吉沃特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該死的海盜,也不知道怎麼敢來咱們這兒湊熱鬧,可別惹他們!”
“觀察得真是細緻。”
“當然了,我這雙眼睛不會錯過走入酒館的每一個人,並且大多數都能看穿來歷和職業!”說到這裡,老頭微微露出了幾分得意。
季星問:“那我是做什麼的?”
老頭一滯,訕訕道:“這、這我還真是沒看出來,不過您一看起來就和普通的祖安人不一樣,恐怕已經拿到皮城的合法身份、在這邊定居而且有了一定的產業吧?”
倒也差不多,認識塞維爾這張臉的只有皮城的達官富貴,可不像傑斯的知名度那麼高。
“你不要轉頭。”季星依舊平和地說:“按照記憶來回答我。在我斜後方七桌外有一對穿着兜袍的男女,你一定注意到過這種獨特的裝扮。那麼他們和那些海盜走入這間酒館的時間……接近還是很遠?”
老頭一怔,略做回憶,表情逐漸僵硬驚恐了起來:“您……”
“好,我知道答案了。”
季星道:“剩下的半瓶酒都歸你了,如果擔心遇到麻煩,那就先躲進人羣,別讓人注意到你。”
“您、您難道是執法官?”
“執法官哪會單獨行動。”季星站起身道:“我就是單純來找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