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石三也不知道,每一家慶餘堂分號都建有一間密室。裡面有地道,連接一條大約三四里的暗河,直通江城的護城河。
沈墨在暗室修煉,一有動靜,隨時可以撤離。
江湖中無所謂絕對的忠誠,那些義薄雲天之輩,往往也會在足夠的籌碼下,背叛至親至愛的兄弟。
沈墨熟練地將一把藥材吞入腹中,隨即收攝心神,盤膝而坐。
條件簡陋,容不得他精心製藥。
隨着藥力在體內發散,沈墨心頭自然而然涌出嶗山的“上清內景修行法”。
此法是玄門正宗修煉之法,先是“養炁”。
意思是養出內氣之後,使其在全身除任督二脈外的經脈裡隨意遊走。
這整個階段都屬於煉精化炁,直到打通任督二脈,溝通天地之橋後,方能邁入第二步的修行。
養炁大成之後,便要着手“煉神。想要“煉神”,首先得經歷一番死劫,又稱之爲大死七日,這七日之中,肉身完全失去生命特徵,直到第七日還能死而復生,方能過得此關。
沈墨在地牢裡經歷十八重地獄酷刑方能練成阿鼻地獄道,練成類似佛門的金剛之軀。又通過受刑,邁入死關。
終於由死而生,進入煉神的層次,方能激活自身的血脈神通——輪迴血眼。
進入煉神層次的高手,皆有天賦神通,但輪迴血眼,絕對屬於最頂級那一檔。
而達到煉神層次的人,已經邁入超凡脫俗的道路。
這是世間九成九武者終其一生不能抵達的終點,卻也只是長生之路的起點而已。
往後的路漫長無比,將要遭遇的兇險,亦非沈墨所能預計。
相比長生,過往的權勢、財富,無非是野馬般奔騰的氣流、飄飄揚揚的塵埃而已。
長生之路再難,他也要走下去。
老頭子說他心中藏着魔,執念甚深。
是的,他對長生有無比的偏執,併爲之付諸行動,堅定不移地前行。
煉神之後的第一步是採藥。
藥有內藥和外藥之分。
內藥是精氣神三寶,須得身心意不動,將三藥合一,借假修真,歸於玄關一竅,抱元守一。
外藥自然是各類珍稀罕見的藥材。
這便是他當年建慶餘堂的緣由。
沈墨化開藥力,玄關一竅開啓,神意涌動,眉心之中彷彿有一座宮殿,中央供奉着一顆猩紅色的眼珠,發出淡淡的紅光,吞吐神意。
猶如一顆血色的太陽。
太陽是生命的起源,在這顆血色太陽的吞吐普照之下,這片供奉血眼的神宮,說不定能化爲一方真實的天地。
肉身易朽,天地長存。
無論是“萬物齊一,融合天地”、還是以自身爲天地,皆是殊途同歸。
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沈墨專心修煉,乾癟的肉身,因得了滋補,便有了飽滿的血色。同時經過這段時間的鞏固,他的五感大大增強。
即使身處密室,亦能聽清楚周圍五十丈的風吹草動。
外界諸般細微之聲傳進腦海,勾勒出一副近乎立體的影像。
若是有江湖高手靠近,他便能憑腳步聲、心跳聲、呼吸聲、血液流動聲,判定對方武功路數、功力深厚以及年紀大小。
煉神者,神通者也。
他不僅僅有輪迴之眼的神通,感知方面,也近乎神通。
不止對外,他自身的氣血流動、臟腑代謝完全在他心海之中呈現,一旦受了傷,很快就能鎖定源頭,搬弄氣血,激發生機,修復傷勢。
當然,人身是大寶藏,其中蘊藏的秘密,非是三年五載就可以挖掘清楚的。
何況他的肉身還在不斷往更高層次進化。
練功使人沉迷。
阿鼻地獄道煉出的魔體猶如饕餮般,對藥材充滿貪婪和渴望。
沈墨很想一直修煉下去,看看自己現在的修煉極限到底在哪裡。
可惜,他該走了。
當抵達煉神層次之後,隱隱然成爲了另一個物種,對於危險有異於常人的嗅覺。
這一次,幽冥教應該出動了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來到江城。
否則他心中的警兆不會如此強烈。
…
…
時隔多日,石三再次見到大東家。
同上一次大東家的乾瘦枯癟相比,現在大東家的皮相彷彿回到二十歲出頭,給人一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感覺。
“我要走了。”
石三按捺住心中的驚喜,“我剛進了一批藥材,大東家要不要帶走?”
“不必,你好好保管着。”
沈墨看了石三一眼,眼神彷彿穿透了石三的心。
“屬下遵命。”石三心裡發苦,這意味着大東家隨時可能回來啊。
“這筆錢是給你的。”沈墨取出一張錢票。
石三連忙推辭。
“這是一千兩金子。”
金票落在了石三面前,沈墨已經無聲無息地走了。
正如他無聲無息地來。
石三到底捨不得這一千兩金票,還是撿了起來。金票是四海錢莊的,絕不用擔心不能兌現的問題。
但他並不清楚,當他去兌換金子之後,也意味着一個消息傳遞了出去。
這正是沈墨給他一千兩金票的意義。
石三是小人,可小人也有小人的用處。
如果可以的話,即使是死人也是有用處的。
若有足夠的籌碼,即使幽冥教的人也會選擇跟他繼續合作。
但現在,幽冥教依舊沒有放棄對沈墨的追殺。
江城外三十里地,天門峽。
沈墨不知從哪裡弄來一艘烏篷船,一路順流而下。過了天門峽,便是崇山峻嶺,孤身一人,隱於重山之中,幽冥教要再尋他,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沈墨負手立在船頭,江風拂面而來,兩岸紅葉青山,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眼看行舟要駛入峽谷裡,沈墨忽然一躍而起。
足下的行舟,瞬息間四分五裂。
原來水流之下,竟不知何時埋下諸多暗樁。
沈墨心神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靜中。
足尖踩中浪花,內氣爆發,激起莫大的反擊之力,如燕子抄水般,幾個起落後,脫離茫茫江流,來到岸邊。
江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水依舊嘩嘩作響,向東流去。忽然間,風聲水聲從他耳中消失。
世界彷彿在剎那間陷入極度的寧靜裡。
一道極其輕微的聲音在他平靜如湖的心神響起,猶如一池清水裡進入一滴濃墨,墨色旋即展開。
他表裡的澄澈寧靜被無情打破,平湖如鏡的心神自也受到污染。
沈墨擡起頭,前方的高崖出現一抹白色的身影,崖下有輕薄的霧氣,她踏上霧氣,霧氣瞬息間凝聚,如一團白雲裹着她,輕悠悠地從高崖落下。
那道輕微的聲音如亡魂所奏,充斥亡者對陽世的留戀不捨,生死別離之苦,盡在此中。
沈墨竟也忍不住神意盪漾,眼睛微微一酸。剎那間,他明悟對方的身份,緩緩吐出兩個字——“孟婆”。
到此刻,他終於明白,原來孟婆是一位早就邁入“煉神”的強者,絕非他原本以爲的幽冥教中上層人物,而是處於頂層的巨擘。
幽冥教比他從前所瞭解的要水深許多。
比起“孟婆”的親自出馬,以往幽冥教對他的追殺,宛如兒戲一般。
真正的考驗,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