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言鬼語,其實是人鬼之別。
人是無法感知鬼魅的,鬼魅想要被感知,往往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或是依附蟲豸,或是吹動陰風,都是些小動靜。
陰陽有別,交流起來分外艱難。能夠託夢交流,要麼是福德深厚有鬼神相助,要麼就是自己有了修行。更不提被人看見,被人聽見了。
姑蘇大城隍堂堂三品神尊,掌管江南道的大神,高高在上,猶如裂土封疆的王侯、大吏。
但在本體被困天下都城隍的神域之後,逃出來的一縷神念依附在神像上的靈性上,如今也迅速衰微。
起初還神志清醒,知道要來王府求救,再到如今,已然連人話都說不出來。
只渾渾噩噩的以鬼語呢喃着:“王爺、救命,王爺、救命。”
濟善主持目不斜視,耳不側聞,玉津小和尚起初還心神略有動盪,但隨後就在誦經聲中平復下來了。
那猶如驚蟄之後甦醒的蟲豸一般的生機勃勃的叫聲也很快成了入冬後的殘語,靈光消耗殆盡之後,大城隍的化身似無源之水般迅速乾涸,轉瞬之間就只剩下殘像,被誦經的梵音一掃,就化作煙氣消失了。
大和尚和小和尚一心誦經,旁的事一概不再管,整個吳王府都陷入安謐之中了。
明月照耀乾坤,千里迢迢趕到鎮山來的三位大王終於落地。
通澤大王臉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這是他飲恨之地,更是因此遭受了死劫。
如今雖然死而復生,但毫無疑問,已經成了兄弟五人當中最弱的那個了。
通澤大王道:“又是鎮山,難道還是那禹王麾下鎮龍守鬼的傳人?”
通貺大王只覺得心中有些窒息,但身邊的通惠大王反應比他還要強烈。
當踏足在鎮山之上,通惠大王便已然呆愣當場。
因爲那一瞬間不可磨滅的警兆終於被他的神通所捕捉,他的雙眼放出毫光,周身水光盪漾,映照乾坤。
原本在他的神通觀照之中,過去未來,一切宿命早已落子無悔,全盤敲定,就如江河奔涌,始終依附河道而行,縱有支流末節,也動搖不了大局。
但是此刻,突如其來的凶兆涌入命盤,好比天塌地陷,奔涌的長河被涌入的決天洪水沖刷得漫無方向,又在地動山搖之中徹底改道而行。
原本宿命就好比一碗水,在通惠大王的觀照下波平如鏡。但驟然涌入的危機揭示了更廣闊的命運,這一碗水如今放在一個池塘之中,甚至江湖之中,便再也不是原本的模樣。
對方僅僅是矇蔽天數,便將通惠大王徹底引入騙局。
驟然變幻的宿命,烏雲蓋頂猶如天決一般的危機讓通惠大王的宿命通陷入無窮的混亂,撕扯着他的靈神進入無窮的漩渦,當場便讓他受了重創。
通惠大王一口逆血涌出,卻根本來不及去管,只聲嘶力竭地發出示警:“危險!速退!”
通澤大王第一個察覺通惠大王的心思,通惠大王那颶風海嘯一般變幻的心緒被他心通捕捉。
在通惠大王開口之前,通澤大王就已經伸出手抓住通貺和通惠大王的衣服,化風而行,沖霄而起。飛到空中,通惠大王的警示才說出口——但仍舊爲時已晚。
一聲驚雷乍響,絢爛的雷光猶如龍章鳳篆,在虛空中肆意張揚,狠狠打在三位大王身上。
通澤大王悶哼一聲,駕不住風,朝鎮山墜落。
通貺大王驟然出手,天輪轉動,震散了滿天雷霆。
通澤大王穩住身形,通惠大王靈神混亂,也只能強壓傷勢,三人背靠背立足虛空,戒備地看向那雷霆發起的地方。
那是一株老鬆,老鬆上坐着一個乾巴巴的瘦老頭,戴着一個斗笠,握着一杆鐵竹,頂上一面五雷法令不住震顫。
通貺大王眉頭一豎,叫破了他的名號:“施大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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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竹道人,施大法師,那乾巴巴瘦老頭從老鬆上站起身來,作揖道:“三位大王,沒想到多年未見,如今再見,就要送你們上路了。”
通貺大王厲聲道:“就憑你?”
鐵竹道人笑了一聲,道:“就憑我自然是不夠的,當初我一見你們,就知道你們必是禍害。只可惜我閉關修行、苦思冥想,抓破了腦袋也始終找不到破法。”
“我還以爲要等我壽數將盡,才能狠下心來下山一試,沒想到機會現在就來了。”
通貺大王哈哈大笑,道:“大法師,你知道我們的本事,就該明白是人心孕育了我們,而非神通爲之,你殺不了我們,更除不盡人心。”
鐵竹道人笑了一聲,道:“先殺殺看,不行再說。”
他的語氣不像是在面對強敵,更像是在說隨手拍死一隻螞蟻。
但是螞蟻自己並不以爲自己是螞蟻,而是天眼觀照,他心神通,遍索虛空,喝道:“你還有什麼幫手,還不現身?”
這一聲暴喝果然又將兩個人影從虛空中掃出來,只一眼,就看到兩個圓圓發青的腦袋,穿着樸素的僧袍,在虛空中打坐存神。
那兩個被窺破行藏的人沒有什麼表情,並不同鐵竹道人一樣有禮數,還會同五通神見禮。一個是年紀大的,臉上的表情從靜謐轉作暴躁,一個年紀稍小的,也從慈面轉成冷麪。
“五通賊子,今日便是你授首之日!”那年紀大卻脾氣爆的和尚什麼閒話也不說,已經先一步使出殺招,背後跨出一個巨大的韋陀護法神相,手持金剛杵,虛空奔襲,驚雷一擊。
“湛旻老賊!”通澤大王咬緊牙關,當前迎上,雙手一推,便從袖中放出獵獵狂風,化作兩條風龍,一條抵住金剛杵,一條直攻韋陀法相。
緊跟着湛旻老和尚出手的,是那冷臉的中年和尚,只是他並不以法相動手,而是足踏虛空,如一葦渡江,合掌握拳,伏虎降龍,直奔通澤大王殺來。
通澤大王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雙拳難敵四手。
“破壁和尚,你對手是我!”通惠大王毫不猶豫顯化水輪,潺潺流水橫跨虛空,水輪如水車,周流不息,一邊將他護在其中,一邊將那破壁禪師捲入其中,不許他近身。
只留下通貺大王和鐵竹道人彼此對峙,氣機碰撞,神明交鋒,虛空生電,掀起無窮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