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丘英奉敕令,拜見天皇、天后!”
“臣李彥奉敕令,拜見天皇、天后!”
前方內侍頓足,側身讓到一旁,丘英和李彥上前行禮。
距離歷史上,朝廷正式下詔尊李治爲天皇,武媚爲天后,其實還有一兩年時間,但身邊親近之人,已經開始這麼稱呼了。
李彥跟着丘英,沾了親信的光。
“免禮!賜座!”
一道中氣不足的男子聲音,從御幄內傳出:“四郎,你被逆賊所傷,該好好休養,快馬趕來,身體可有礙?”
丘英家中排行第四,這聲四郎顯得親近,關切之言更讓丘英眼眶一紅,頓首道:“聖心擡愛,臣萬死不辭,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四郎一腔忠心,朕是知道的,但身體是根本吶!”
相比起端坐在御幄內的高高在上,李治說話很家常,有種貼心的溫和感:“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朕等着你康復後,繼續爲朕分憂呢!”
丘英激動得渾身輕顫,忙不迭的應道:“是!是!”
“咳咳!”
李治輕輕咳嗽了聲:“坐吧!”
此時宮婢已經走了出來,手捧兩張毯子,來到身前鋪好。
等到丘英和李彥跪坐下去,李治才繼續道:“將涼州之事,詳細說一遍。”
丘英開始仔細敘述。
李彥聽着,發現丘英並沒有爲侄子丘神績添加功勞,反而將蕭翎每日審問麗孃的事情也如實稟報。
顯然,身爲武德衛的蕭翎,叛變倒戈是大事,丘英不敢有絲毫隱瞞。
御幄內的二聖靜靜聆聽,中途並沒有詢問。
直到查出崔縣令是吐蕃大使遇害案的兇手時,女子清脆的冷哼聲,才從帳內傳出。
那聲音,就象一柄無形的長刀,凌空一揮,讓丘英都下意識頓了頓,瞳孔收縮。
不過除了冷哼外,自始至終,武后沒有開口一言。
足足講了半個時辰,等到丘英將所有細節講完,殿內沉默下來。
片刻後,李治有氣無力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高祖開基,太宗肇業,我唐家三代受命,憂勤百姓,經邦帝業,乃享太平,不想邊州危情,到了如此地步,吐蕃竟成大患!”
這位天子的語氣裡,帶着沉重。
大非川之戰,是唐軍開國以來第一場慘敗,震驚內外。
對於野心勃勃,想要超越太宗功績的李治來說,是當頭一棒。
總章元年(668),也就是三年前,大唐終滅高句麗,李治那時是志得意滿。
他完成了自隋文帝楊堅開始,到唐太宗李世民都未能完成的偉業,將大唐的疆域擴充到了極致。
那代價是什麼呢?
代價就是趁着大唐全力進攻高句麗的時候,吐蕃抓住機會,吞併吐谷渾,國力大增。
大非川之戰,吐蕃號稱投入兵力四十多萬,實際上其中至少有二十萬人,是吐谷渾人。
太宗時期,吐谷渾被李靖所滅,可汗都被逼得自殺,後來雖然重新立國,但可汗已經是大唐的狗,李世民還和親嫁了個女兒過去,方便控制。
作爲大唐的藩國,這二十萬吐谷渾人,本該是爲大唐打仗的。
如今此消彼長,吐蕃吞併吐谷渾的地盤,正式成爲高原強國,威震西域,大唐則盛名受創,影響深遠。
朝中有識之士衆多,自然不難看出國家戰略出現了問題,雖然不敢直言,但李治過得也是相當難受。
而涼州圍繞使節團的數場兇案,也是兩國爭端的一個縮影。
縣令叛國,內衛倒戈,當地望族子弟,居然是幕後策劃者。
如此種種,觸目驚心。
證明在細作諜報方面,大唐完全落後於對方。
好在最後,總算是挫敗了對方的陰謀,讓使節團灰頭土臉,否則實在難以收場。
李治感嘆之後,看向丘英的目光柔和許多,正色道:“四郎,你此行不辭辛苦,戎馬西行,勤在緝捕,洞察敵謀,與國大功,授壯武將軍!”
壯武將軍是武散官,正四品下,這正是爲了與內衛閣領相配,接下來還會調職,獲得實權。
“謝恩聖!”
丘英大喜,從此以後,他可以稱爲丘將軍了,立刻站起身來,熱情滿滿的開始蹈舞。
聖人升你的官,不跳舞怎麼能表示出內心豐富的感激之情呢!
而丘英這一舞,與往常還不一樣,背部開龍脊,雙手有節奏的搖擺起來。
“你真敢這麼跳啊……”
李彥偷偷捂臉。
路上,他把西安慢搖也教給了丘英,並請教他合不合禮儀。
跟世家子跳這個,李彥就當是整活,但到皇帝面前這麼跳,還真有點虛。
沒想到丘英此時就搖上了。
丘英倒是有自己的考慮,他的身體還未痊癒,剛剛又一路騎馬,如果再劇烈活動,確實不太受得住。
這慢搖,反倒符合身體狀態,只需再添加點步伐,輕輕鬆鬆。
“咦?四郎這舞姿頗爲有趣啊!”
李治看了,聲音裡有些笑意。
蹈舞本來就沒有規定的動作,主要是展現出熱情,大部分的動作就是擺臂搖胯。
其中手臂以撩、甩、晃爲主,有些動作還真和慢搖有些類似。
丘英在步伐上還增加了不少,讓整體動作更加貼合時代風格,一舞完畢,李治頗爲滿意,臣子費盡心思改良舞姿,說明心裡對他是真心愛戴。
李彥鬆了口氣,但想着自己以後真的這麼跳,又覺得有些羞恥。
不過下一刻,他愣住了。
“你們舟車勞頓,朕也累了,改日再見吧!”
因爲李治擺了擺手,內侍再度前來引路,居然讓他們退下了。
“陛下,臣等……”
丘英也怔了怔,但見到御幄內的李治似乎真的很疲憊,身側的武后扶住他的身子,用手輕撫後背,也不敢再說,乖乖退下。
跟在內侍的身後朝外走去,他覺得奇怪。
按理來說,無論是他的奏報,還是裴思簡的奏報,都對李彥大爲讚賞,其中功勞講得明明白白,爲什麼二聖對李彥這麼冷淡呢?
李彥同樣感到莫名其妙,你們不是原本只讓我回來彙報的麼,怎麼理都不理?
他對於皇權沒什麼敬畏,不像這個時代的人,跟皇帝說上幾句話,指不定能激動到抽過去,但作爲歷史系的學生,是真的蠻好奇武則天到底長啥樣,也想跟李治聊幾句。
結果一項都沒達成。
這對夫婦坐在帷幕後面,倒是方便觀察外臣,外臣連他們的臉都看不見,更別提察言觀色了。
真特麼陰!
出了紫宸殿,被晚風一吹,李彥一個激靈,又開始考慮住宿問題。
長安不比涼州,宵禁是很嚴格的,晚上倒不是沒有活動,而是基本在各個坊市內部嗨。
現在他離開大明宮,是在禁衛的護送下,直接去衛國公府,還是跟着丘英回府,對付一晚上?
正想着呢,前面的丘英腳步一頓,目光看向前方。
一座御輦出現。
爲了抵禦晚風,輦具上面也被圍得嚴嚴實實,來到身前,前面的簾幕掀開,露出一位年輕郎君來。
面容病弱,身體瘦削,但眼睫烏黑,眉梢斜飛入鬢,五官俊朗,一襲紫袍,貴氣逼人。
腰間的魚符,折射出玉質的光彩。
魚符相當於大唐的腰牌,在長安城中進出宮城都需要它通行,不同的身份,佩戴的魚符材質也不同。
普通官員和宮城侍衛用銅質魚符,親王和國公用金質魚符,而戴着玉質魚符的,全天下只有一個人。
丘英和李彥趕忙躬身行禮:“臣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開口,有氣無力的聲音幾乎是一脈相承:“不必多禮,我對涼州之事頗多好奇,丘公有傷在身,是否不便?”
丘英懂了,嘴角微微揚起:“臣確實有傷在身,然李武衛全程歷戰,立功頗多,由他向殿下稟告,勝過微臣。”
太子看向李彥:
“那就有勞李武衛了。”
……
與此同時。
紫宸殿內。
剛剛還半條命的李治,重新端坐起來:“你看這李元芳如何?”
武后道:“相貌周正,英氣勃勃,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剛剛你不理他,他很失落。”
李治微笑:“小小年紀,有勇有謀,最難能可貴的是,剛剛他並不怨懟丘英奪走功勞,懂得知恩圖報。”
喘了口氣,李治十分讚許:“這樣的小郎君,跟在太子身邊,朕心甚安。”
上位者很有意思,最好臣子冷血無情,別被家族束縛,只爲他們效力。
但如果臣子真的那麼做了,他們又會忌憚,對家人都這麼冷血,憑什麼對自己真心效力呢?
這種矛盾的心理,和後世那種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老闆是差不多的,好事全想佔了。
李治和武后也不免如此,對於李彥這種世家子裡的異數,就極爲滿意。
不過也要考驗一下他的品性。
他們特意讓柴青去招,如果李彥一個人急衝衝入京,把丘英拋開,那李治和武后依舊會用他,態度卻又不同。
此時先冷遇一番,再讓太子出面,收穫忠心,想必此時的李元芳,心情大起大落之後,正在感激涕零。
……
帝輦中。
與太子同座的李彥,心情毫無波動,只是有點想笑。
第一次見面就開始PUA?
真就全是套路,沒有一點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