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宮。
長生院。
武后搬來洛陽後,就搬入此處居住。
對於洛陽奢華的建築風格,武后一向是很喜歡的,她最認同的或許就是楊廣在建築方面的觀念,只是李弘繼位後,沒有大興土木。
目前的國庫情況,並不是歷史上高宗後期的枯竭,畢竟自從大非川之戰慘敗後,大唐並沒有接連敗於吐蕃手中,反倒取得了不小的勝利。
如此一來,西域商路暢通,各國見風使舵,進貢得十分勤快,吐谷渾復國後,大量的牲畜牛羊輸入隴右,再加上李弘與民休慼,沒什麼大動作,國庫積累充盈,武后提議應該營建一座萬象神宮,以彰顯皇權威儀。
萬象神宮,是明堂的又一名稱,營建之初的想法是聖人用於佈政、祭祀的重要禮制建築,倒不是說毫無意義,但李弘參考了羣臣的意見後,覺得如今不是時候,否決了此議。
武后就挺失望的。
當然,造奇觀終究是愛好,她目前關注的,仍舊是朝堂的局勢。
近來江南之地盜匪橫行,讓各州官府都無法遏制,民間又亂象橫生,雖然沒有到達直接起兵造反的地步,但也談不上穩定了。
朝中自然要派出官員平此亂象,包括五位宰相在內,都做出了推薦的人選。
武后關心的卻是另有其人,此時她放下謄抄的案錄,朝着蔡太監頷首:“你做的不錯,狄懷英的歷練,收錄得很齊全,連他在內衛所查的案子都沒有遺漏。”
蔡太監喜滋滋地道:“能爲太后分憂,是奴的大幸!”
武后又問:“如今朝中百官,對於李元芳舉薦狄懷英爲江南巡撫使,態度如何?”
蔡太監道:“大多都不看好,那位狄寺丞斷案有能耐,但現在的江南亂局,豈是區區一位大理寺丞能夠梳理?更何況還要與梅花內衛合作,羣臣對於梅花內衛都不喜呢!”
武后不置可否,繼續問道:“反對激烈的有哪幾位?”
蔡太監道:“反對激烈的倒也不多,畢竟那李元芳兇悍……呃,不過奴聽說,來侍郎在尚書省直接嗤笑狄懷英不知所謂,這等事情都敢出頭……”
他知道太后的喜惡,覺得剛剛長了對方的士氣,趕忙補充了一句:“李元芳此次是出了昏招,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其笑話,等江南事敗,奴必第一時間稟告太后。”
話音落下,卻沒有期待的讚許,反倒迎來武后冰冷的俯視:“就因爲痛恨李元芳,就期盼他事事失敗?本宮這些日子也教了你不少,你還是這般眼界?”
蔡太監大驚失色,趕忙跪下,冷汗涔涔地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武后重新拿起案錄,再翻看了一遍,目光微微閃動:“李元芳骨子裡傲氣得很,居然敢給親信鋪宰相之路,本宮倒是希望他舉薦的這位狄懷英,真的能平江南之亂……”
蔡太監整個人都是懵的,旁邊垂首靜立的高太監則想了想道:“太后之意,是來侍郎?”
武后露出幾分讚許之色:“不錯,這位狄懷英若真是無能之輩,那李元芳舉薦人才失當,頂多是威名略損,於他而言又算得了什麼?但若是狄懷英真的能平江南之亂,那來恆可就顏面掃地了!”
高太監一聽武后指名道姓的稱呼,就知道她對於來恆甚是瞧不上眼,甚至還不如那六品的大理寺丞。
但接下來武后卻吩咐道:“你們從現在開始,
就與來恆身邊的人接觸,務必在江南之亂有個結果之前,與他取得私下的聯繫,明白嗎?”
蔡太監連連叩首:“是!奴一定辦好!”
武后如今培養的內侍,可遠遠不止他們兩位,他如果辦不好差事,那就再無翻身的可能了。
武后欣賞蔡太監的狠勁和忠誠,卻知道此人只是做些小事,看向高太監,倒是耐心囑咐道:“徵西軍隊即將班師回朝,丘英也在其中,你之前爲他療傷,好好與之接觸,本宮需要他這位資歷最老的內衛閣領支持。”
高太監遲疑着道:“可之前李閣領已經識破……丘閣領在涼州賈賊一案中的作用,奴怕他早有防備。”
武后冷笑:“李元芳當然早有防備,但他是丘英一手帶出來的,兩人的感情不同,你以爲他就不會徇私?他若真的剛正不阿,早就將丘英抓入內獄審訊了,還用等現在?”
高太監唯有領命:“奴明白了!”
武后擺了擺手:“退下吧!”
高太監和蔡太監退下,然後與另外兩位走入殿內的太監擦身而過。
蔡太監與他們的視線碰撞,滿是競爭與警惕,剛剛出殿,就快步離去。
危機感滿滿之下,幹勁愈發充足,全力完成太后交託的任務。
高太監則不急不忙,停在殿外,運轉體內的光明勁,隱約聽到殿內交談的幾個關鍵詞,涉及到的都是聖人新設立的部門漕司。
他的頭低垂着,目光閃爍片刻,也轉身離去。
殿內的武后召集了足足十批內侍後,身邊堆起了高高的一摞文書。
宮內識字的內侍不少,只是字跡不免各有特色,看起來很累,但武后毫不嫌棄地一份份認真看完,對於朝堂局勢立刻有了深入的瞭解。
以前沒有發現,這些內侍的能耐相當可以,宮內上下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
李弘不軟禁她的選擇固然高明,但就算沒了命婦,她依舊有法子影響朝局。
一想到命婦,武后的心口就是一痛。
經歷了武氏子那事後,命婦們起初在長安還能表面上應付一下,到了洛陽後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近來入宮也挺勤快,但都是去皇后宮中,探望皇后和皇子,她這裡則門可羅雀。
她十幾年的心血,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威望,就因爲這一個契機,在短短半年內喪失殆盡。
畢竟那件事的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誰願意冒着聲名受損的兇險,來接近一個明顯被聖人所不喜的太后呢?
好死不死的,正在怒火充盈之際,宮婢前來稟告:“周國公入宮問安。”
武后咬了咬牙:“又來了?聖人,伱好狠的心吶!”
她真心實意地希望武氏子弟留在長安,但李弘生怕這些人留在那裡爲非作歹,將他們帶來了洛陽,還讓武承嗣每日入宮請安。
此時見到武承嗣那猥瑣的身影走了進來,武后雙目微合,默默唸經:“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
她要保重好身體,千萬不能氣,千萬不能氣。
武承嗣近前,跪地請安,姿態恭敬:“臣向太后請安,願太后身體安康,福壽綿長。”
武后輕輕嗯了一聲,就像是面對一個內侍:“起來吧……無事退下……”
武承嗣鬆了口氣,覺得自從來到洛陽後,這位姑母對自己和顏悅色了許多。
既然如此,他醞釀了許久,自以爲得體上進的說辭終於能夠出口:“稟太后,武懿宗那賊子欲對命婦所行不軌,是其一人所爲,我等還想再入內文學館學習,爲太后分憂……啊!!”
這句話殺傷性太強,佛經也無法阻止武后破防,額頭青筋暴起,抄起手邊的瓶子,狠狠砸了下去:
“滾!!給本宮滾!!”
……
與此同時。
李府之中。
李彥看着書信,有些動容,因爲上面詳細寫着武后近來的動向與謀劃。
他起身一禮:“多謝徐內官冒着巨大風險,前來送信,你們的情誼,我銘記於心。”
這位徐內官,正是高太監麾下的三名內侍之一,趕忙還禮道:“奴等願意相助,是昔日一路跟隨李閣領回長安,當時關內大災,唯有李閣領肯冒殺身之禍,爲小民說話,奴等一直記在心裡……”
李彥微微點頭,又歉然道:“你們現在同樣是冒着殺頭的危險在幫我,如果被太后發現,後宮的事情我無法及時干涉,只能去託請皇后,或許就來不及了……而且我必須如實相告,內侍的地位,我難以改變。”
這些被送入宮中閹割的,大部分都是窮苦人家的可憐孩子,他抱有同情,卻很清楚,太監這個羣體是不能起來的。
或許裡面也能偶爾出幾位好太監,但這是一個必然扭曲的羣體,於國於民都毫無益處,甚至也不是皇權的必然延伸,只是一種不計後果的捷徑罷了。
所以李彥直接把醜話說在前面,畢竟他本身有底氣,哪怕沒有內侍相助,也能對付武后。
徐太監聞言眼神一黯,卻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李閣領實話實說,是自始至終都把我們當人看,奴等身體殘缺,能爲李閣領效力,已是心甘情願,願意冒此風險!”
“多謝!若是被武后察覺,一定要速速通知我,我一定盡力護你們安全!”
李彥誠心實意地謝過,再仔細看了一遍高太監的書信,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字上,心頭不禁一暖。
上面用很認真的字跡,一筆一劃寫着: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