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口,謝玄的中軍帳裡吵成了一片。羣情洶涌,大夥兒都在爭着做那潛去彭城的死士。
這人選可不是軍中任一人都行,一是要與戴逯及彭城衆將佐相識,說出話來能叫人信服;二是本人須得忠勇有加,身手好,不畏死——說白了,此一去,九死一生耳!如此算來,這帳中大約也就是劉牢之八兄弟抑或是驍騎軍幾位將校能當得上此任——當初他等曾在彭城盤桓多日,與彭城軍上下相熟。
都是自家兄弟,哪一個不明白這一遭的兇險?於是大夥兒誰都不肯相讓,吵得不可開交。
孫無終嗓門最大:“秦軍重圍彭城,又有偵騎四出。。。此去彭城,多半隻能抄水路潛行進去,嘿嘿,試問這帳中哪一個水性比得過我老孫?”
話音剛落,諸葛侃叫道:“老孫又在說大話了,別的不論,若說這水裡頭的功夫,我諸葛侃自認就沒輸過給誰!”
孫無終眼睛一瞪正要說話,那邊廂何謙與田洛一起搖頭,喊道:“老孫、諸葛此言差矣!此去彭城水性確乎要得,可到了那城底下,閃轉騰挪、攀城掛鉤,你兩個可比不過我!”
“胡說八道!”孫無終、諸葛侃一起叫了起來。四人怒目相視,誰也不肯服氣。
劉裕眼珠子一轉,哈哈一笑,上前一步道:“下水也好,登城也罷,又或者快馬馳騁。。。要我說,還是我劉裕最合適!”
不料新軍幾個將領一起對他大吼:“此戰當以我新軍爲主,說什麼也輪不到你個小寄奴!”
那邊廂費連阿渾、染干津等胡人將領漲紅了臉,撓頭跺腳——他等水性太差,去了也是白去;謝玄、段隨、劉牢之則面色沉峻,一言不發——他幾個乃是軍中主將,自然不能以身犯險,可眼前個個都是多年的生死兄弟,卻叫哪一個去?終歸是打不定主意,於是皆冷了臉旁觀。
正自爭執不下,人羣中小將田泓兩步跨到了場中央,抱抱拳,朗聲道:“謝使君,段將軍,諸位哥哥!且聽小弟一言!”不待衆人發話,繼續道:“此去彭城定然是千兇萬險。。。其實我等兄弟哪一個去還不都是一樣?然則諸位哥哥都是一軍一幢之主,當此臨陣之時,如何能擅離職守,平白亂了軍心?非是弟弟我爭功,此次,還是由弟弟我走一遭最當!”
田泓說得不卑不亢,話語中的道理可把大夥兒都給比下去了。衆人驀然發現,泓哥兒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哥哥們屁股後頭擦鼻涕的小毛娃了,此刻他傲立場中,氣度竟是非凡!
劉裕急道:“泓哥兒,你。。。”還想相勸,卻被田泓一拍肩膀給止住了。這時田泓的大哥田洛忽然開了口:“兄弟們莫要再爭了!此事,便由泓弟去辦!”他語氣頗爲堅決,衆人卻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隱隱淚光。
衆皆默然。
謝玄嘆了口氣,說道:“就是泓哥兒了!我即刻手書一封,便由泓哥兒送去彭城。”走過去伸手在田泓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說聲“保重”,默默走開。接下來帳中之人皆是如此,一個個在田泓身上輕拍一下,轉身離去,除了一句“保重”,只是說不出話來。最後走上來的乃是劉裕,嗚咽道:“泓哥兒,你定要活着回來。。。我瞧你近日腳力強了不少,待你回來,我兩個再比試一番!”
“哈哈!那是自然!這一次再不會輸了給你!”
。。。。。。
事不宜遲,田泓帶了兩個隨從,駕一葉扁舟,順水路直往彭城而去。日伏夜出,幸喜不曾讓秦軍斥候發現,不久到了彭城附近,遠遠可見彭城那高大巍峨的城牆。
到了深夜時分,小舟給拋在蘆葦叢中,三人順着一條小河泅渡而去。小半個時辰之後,彭城的護城河已然在望!田泓長出了一口氣,心道:運氣不錯。
然而片刻之後,田泓的臉色大變。原來小河與護城河連接之處,已叫秦軍用柵欄給封擋了起來,無法游過去;而沿河岸上,秦軍士兵往來巡邏,到處都是火把,照得一片通明;反倒是彭城城頭,星火黯淡,瞧不清狀況。
三人聚在一處,扒在岸邊商議。有火光映照過來,田泓瞧得分明,兩個隨從神情緊張,臉上都是驚懼之色。田泓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兩個沿原路游回去罷,此間便交給我了。”兩個隨從如蒙大赦,頭也不迴游去了。
岸上的秦兵警戒異常,田泓等了好久,卻總是尋不得空檔,漸漸的手腳發麻,身上更是寒意襲人。等不得了!田泓一咬牙,呼啦跳出了水,用盡全身力氣朝着護城河奔去!
“站住!”“是誰?”“抓住他!”到底沒能躲過秦軍的眼睛,四下裡叫喊聲一片,秦兵朝着田泓蜂擁而來。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眼見得護城河只在幾步之外,卻終究咫尺天涯——如同四座大山,四個秦兵倏然擋在了田泓跟前,刀光閃耀處,已是揮刀朝着他砍來!
田泓就地一滾躲過了那片刀光,擡手處亮起一把短刀,“呲啦”劃過一名秦兵的下腹,那人痛得大叫一聲,俯身跌倒。田泓跳將起來,短刀直進,捅入了另一名秦兵的咽喉!
可惜,長途泅渡幾乎耗盡了田泓的力氣,溼漉漉的身體讓他的手腳變得沒那麼靈活。。。當田泓奮力一拳,將第三名秦兵打得臉面都凹下去的時候,最後一個秦兵的長刀也在田泓的大腿上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長流!
田泓忍住劇痛,劈手奪過地上一把長刀,刀光如練,將最後那名秦兵的胸膛斬得幾乎斷裂開來。眼前終於爲之一空,可大腿卻彷彿失去了知覺,竟是不能再進一步!“啪嗒”一響,田泓倒在了原地。
只一兩息之後,七八杆長矛團團指住了田泓,有人叫道:“此人多半是晉軍信使,且生擒了他,交由彭都督發落!”
田泓仰天長吼,遙望彭城城頭的虎目中,寫滿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