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禍?”樑渠眉頭一皺,“細說。”
“我也不知道,都是聽說,聽說啊。”林松寶壓低聲音,“上次那山鬼你知道嗎?他們生活的鎮子和水鄉,一下子冒出來好多那鬼東西,死掉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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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母教!
樑渠勾連起前因後果。
那狗東西果真不止在平陽鎮一處地方養大丹!
樑渠和師兄們一早就猜測過,覺得鬼母教再次露頭,不會僅圖謀一地,應當是多地同時進行。
對此,他們一早就將消息上報上去,如今來看,還是沒來得及。
平陽鎮血祭,那麼大的事肯定瞞不住。
黃澤君選擇提前行動,顯然認定哪怕消息傳出去,其他地方也來不及反應。
大順沒有電話,地域廣博,用上傳信飛鴿,消息傳遞依舊緩慢,遑論中間需要驗證消息真僞。
黃澤君是蠢,蠢在從小沒接觸過社會,腦子不靈光,容易被忽悠,但做事的基本邏輯是有的。
人越多,趕路速度越慢,孤寡老人比例大的情況下尤甚。
眼下逃難的今天才剛到,但可能五六天前就啓程,一路跋山涉水。
“一個大鄉,死掉的人近三成!還是壯男子死得多,餘下的哪還敢繼續留着,全都逃難出來了!
那麼多人,當地縣官都不敢強留,怕事情鬧得更大,就全放了出來,讓人領着往周邊的鄉鎮走。
我問過了,哪的人都有,華珠縣,豐埠縣,周邊一片好像都出了事,就咱們潮江縣這邊沒事,水哥,你說咱們這不會也要出事吧?”
“放心吧,咱們這的事情都解決了。”
樑渠拍了拍林松寶的肩膀。
林松寶一臉懵。
“解決了?什麼時候的事?”
樑渠離開漁欄,走在街上。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聞臭味。
逃難者數量極多,光是到義興市裡的就有小二百號人,拖家帶口,後面還在陸續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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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站在人羣中努力維持秩序,讓隊伍不至混亂。
好幾個披頭散髮的人,瘋瘋癲癲,嚷嚷着鬼,鬼來了,被小吏一鞭子抽得倒在地上,纔不再叫喚。
三成死亡率,已經是極其誇張的比例,足以導致社會秩序崩潰。
還是被山鬼開膛破肚,產卵的死法,任誰都不敢在原來的地方居住,哪怕冒着被治罪的風險都要逃離鬼蜮。
有了逃難的出頭鳥,剩下的三三兩兩就都跟着一起出來,舉鄉遷徙。
人潮濤濤,縣令哪裡敢攔。
不攔,只是反賊鬧事,還是徐國公都沒法徹底掃絕的前朝反賊。
徐國公沒辦到的事,我一個小小的縣令更不行,情有可原,至多被摘個帽子。
可若是做的絕了,激起民變,摘的就不是帽子,是腦袋了。
堵不如疏,上報州府列爲災民,引至附近鄉鎮縣,暫時安撫,已經是最好的辦法。
樑渠走在隊伍一側,目視災民,災民們也在目視他。
猜測樑渠是鎮上哪家豪強子弟,乃至有幾位女子使勁拋媚眼,可惜都是拋給瞎子看。
“水哥,水哥,可算是找着你了!”陳同民跑到樑渠面前,用手扶着腰,上氣不接下氣,“我爺爺讓我去平陽鎮找你,結果沒找到,終於在這看到你了,快和我去一趟議事堂吧。”
“陳里老找我什麼事?”
“和災民的事情有關。”陳同民壓低聲音,“縣裡老爺想要咱們鄉里家家戶戶都去捐糧,再分給災民!”
“鄉長們,本官受縣令之命,來向你們徵收糧食,以賑濟從鄰縣逃難而來的災民。這是縣令的命令,代表着朝廷的旨意,希望伱們能夠積極配合。”
一位身穿長袍官服的精瘦中年男子坐在議事堂上首,朝一衆鄉老拱手。
陳兆安與其他老人對視一眼,無奈道:“不知卞巡檢這次來,要徵收多少糧食?”
“一個壯年男子人頭算一斗米。”
“一斗米?這,這是不是太多了?”陳兆安皺眉,“眼下時令寒冬,別說鄉里的農夫沒有收入,漁民也是啊。
每天出去能撈到的魚獲都賣不到十文,糧價我也去看了,這鬧了災,價錢已經漲到二十六文一斤,翻出三倍都多,一斗米就得四五錢銀子了。”
“我也沒有辦法,都是縣令下的命令。”卞巡檢雙手一攤,“你們也知道,這一次附近幾個縣都受了災,好大一部分災民都涌到潮江縣內。
陳里老是不曾去縣城看過,那裡災民更多,儲備糧完全不夠,號召大戶也不夠,只能出此下策。”
巡檢已經是官,不再是吏,他們和縣太爺一樣,都是朝廷命官,在吏部裡面掛號,穿官袍,戴官帽的。
主要職責是率領手下士兵維護當地的治安,查處盜賊、奸僞等犯罪行爲。
權力範圍很廣,屬於實權官,輕易不能得罪,否則有的是法捉弄。
陳兆安沒得辦法,正要出門召集鄉親們納糧。
“巡檢大人,鄉里自是願意出糧賑濟災民,不如咱們換個法子,經手縣裡再分發就不必,那麼遠的路,一來一回多麻煩,我們直接在鄉里搭建粥棚幫助災民。一來省卻你們的麻煩,二來速度更快些。”
一道頗爲年輕的男聲從議事堂外傳來。
聽得卞巡檢眉頭直皺。
不經縣衙手怎麼可以。
他和底下人吃什麼,喝什麼?
正要厲聲喝問來者是誰在枉顧法度,餘光卻瞥見底下幾位鄉老面露喜色,立即憋住話語。
情況不對!
“卞巡檢以爲如何?”
樑渠跨過門檻,來到議事堂中,聲音平靜。
少年身材高大非凡,束着刻滿雲雷紋的腰帶,猿臂蜂腰,剽悍的像只花豹。
雖然衣服有些潮溼,卻彷彿完全感覺不到冷,乃至拉開半邊衣襟裸了右臂散熱。
那隻暴露出來的右臂線條清晰,異常的健碩,筋骨分明的手指搭在掛在腰間的匕首上,似乎方便隨時拔刀。
武者!
品級不低的武者!
卞巡檢第一時間感受到樑渠身上氣場,再者尋常人家的子弟哪有這般高大的身材?
意識到不凡,他側頭看向一旁的陳兆安:“陳里老,這位是”
陳兆安笑道:“容老夫介紹一下,這位便是我們義興市俊傑,平陽鎮楊館主的第九位親傳弟子——樑渠。”
平陽鎮,楊館主,還能是誰?
楊東雄!
那麼多人看着,一羣鄉老怎麼敢去欺騙朝廷官員,還是如此容易查證的消息。
卞巡檢眼神變了,話鋒一轉:“真是少年出英雄,自從周邊縣城受了災,縣裡人手始終不夠用,忙得腳不沾地,我都已經三天不曾回家睡覺。
仔細思量下,樑公子的話語是極有道理的,只是本該府衙做的事,是否太過麻煩?實在有愧,還是讓咱們的吏員來吧。”
樑渠搖頭,手指一拉一合,似是無意識動作:“不麻煩,鄉親們冬日裡沒有活計做,縣裡人手又不夠,正該是我們盡一份力幫忙的時候。”
卞巡檢嘴角一抽,刀鋒反射的寒芒都快射到他臉上了,已是不敢再堅持:“樑公子此法甚好,那就多多勞煩鄉親們了。”
“不妨事不妨事,卞巡檢真是太過客氣。”
陳兆安等人連連擺手,示意這是他們應該做的,大家都是大順子民,合該團結互助。
卞巡檢心下不爽,卻不得捏鼻子認下,他年前親眼見着楊東雄是如何大發神威的。
事後更是知道是鬼母教故意聲東擊西的行爲,好歹是前朝餘孽,都要避開大武師,分量可想而知,縣令都需謙讓三分。
樑渠雖僅是弟子,可他一個小小巡檢也不是縣令,得罪不得。
“時候不早,我還要趕在太陽落山前去其他鄉市安頓災民,就不作多留。”
討了個無趣,什麼都沒撈到,卞巡檢意興闌珊,不顧鄉老們留下吃飯的請求,留下一句話便告辭離去。
鄉老們連忙起身,分分握住樑渠的手。
“阿水,你幫大忙了阿水。”
一斗米對鄉老們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鄉老鄉老,鄉中之老,人要認準自己的屁股坐在哪張凳子上。
上頭說什麼就辦什麼,時間久了是要和鄉民離心離德的,到時候一斗米就會成問題了。
“應該的,鄉老們不必客氣。”
樑渠拱手,並不攬功。
縣城裡那麼多官,那麼多吏,經手一遭,半鬥米能幹成的事,就成了要一斗。
甚至最後發出來的還是半鬥糙米。
免去這一遭,對鄉民,對災民,都有好處。
“既然不過縣衙的手,那災民們咱們也得安頓好,不然就兩相難看了。”
“那是自然,阿水這你放心,我處理這種事有經驗。”
陳兆安拍着胸脯保證。
他活七十多歲,年少時大順建國,期間遇到過不知多少迴天災人禍。
戰爭,瘟疫,洪水,他全都經歷過,最是清楚如何安頓流民,經驗豐富。
管理人才很難得,鄉老不全是倚老賣老的貨色,至少有的是有真本事的。
“陳里老有主見,我就不摻和了。”樑渠點點頭,知道陳兆安的能耐。
馬蹄聲踏在青石板上,由遠及近。
是戰馬?
樑渠走出議事堂。
戰馬與駑馬的奔跑聲截然不同,他只在楊府的幾匹馬身上聽到過如此有力的奔蹄聲。
一匹黑馬的剪影沿着青石街極快地逼近,馬蹄震起土塵,躍入到義興市的中心。
“義興市樑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