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飄轉,遮住棋盤上黑白二子。
彭澤妖首的甲片,衆師兄“愛不釋手”,捏住龜片不肯放。
足半刻鐘。
樑渠放到晨光下側看,密密麻麻,全指紋印子。
師兄們意猶未盡。
龜類生長會自然褪殼,一蛻前後背甲好幾十片,是爲極具韌性的薄膜片。
精怪蛻下來的無非更厚,用來做甲冑都不合格,撐死入個藥。
怎奈褪它的龜非同小可。
江淮大澤妖首爲蛟龍,然神話傳說裡,蛟龍多以負面形象出現,不大光彩。
江淮百姓無人以佩戴蛟龍爲榮。
元將軍不同,明面上沒幹過強奪龍宮之事,加之少有現身,神秘感拉滿。
偶有一次。
皆是諸如幫“採菱女”、“浣紗女”、“織娘”治癒暗疾、恢復青春。
活得夠久、憐憫凡人、救苦濟世……
活脫脫的祥瑞啊!
數百年的潤物細無聲,早已成爲彭澤周遭州府百姓心中的一個特殊文化符號。
縱使武師亦難免俗。
威震八方,名動天下前,誰不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嬰孩?
少時受到的薰陶,最易留下深刻印象。
楊許不敢想,師弟壽宴上拿出甲片,會有多麼轟動,送延壽寶材不一定有面前的玩意有面。
關鍵不破費!
裡子面子全有。
“禮盒呢?”
“回來時有尋人配,說天黑前送到,本來想用楠木,掌櫃的硬是給我換成紫檀,白賺一份。”
楊許失笑。
“妖獸甲片能送,放甲片的盒子便宜要佔?”
“我沒要求。”樑渠矢口否認,“掌櫃想求一個機會,我給他一個機會罷。”
“聊什麼呢?呦,小師弟從彭澤回來了!同江淮大澤有何不同?”
“樑師弟吃過早飯沒有?正好,賈師傅做了早點,有蟹黃小籠包,對付兩口?”
曹讓、胡奇手拎食盒進門。
徐子帥揮手招呼。
“甭管早飯不早飯,快過來看好東西,保管沒見過!”
“什麼好東西?”
二人見到甲片,感知聯結。
“嘶~”
不消說。
甲片再添兩份指紋。
傍晚。
黑馬甩尾。
車輪碾動石板。
掌櫃親自乘坐馬車,來到許家大門,見樑渠從宅院裡出來,懸着的心鬆有大半。
元將軍的甲片是真是假,他見識有限,瞧不大出。
但從許家裡出來,定這麼一個款式禮盒,騙子的可能就比較小。
要真是元將軍……
掌櫃快步上前,捧送禮盒。
“大人,時候尚早,瞧瞧有何不妥,抓緊時間能再改改。”
甲片扁平寬大,故整個禮盒像個放大版的披薩盒,因是紫檀木的緣故,入手份量頗沉。
正面一個連筆陽刻“壽”字,頂天立地,佔據大半。
背面爲神龜馱山圖,祥雲爲掩,浪潮濤濤。
“壽”字底部側邊亦鐫刻有梅、桃、菊、鬆,居中簇擁樑渠姓名,花團錦簇,端是精美。
牌面!
“好手藝!”
一旁的夥計插話:“聽聞是元將軍甲片,咱家掌櫃自掏腰包,請的丁廷贊丁大師出手,要不然,圖案如此繁複,尋常匠人沒個三四天哪有的好?”
“多嘴!”掌櫃板起面孔教訓,“花再多銀子又如何,是多是少,全是咱黃州人對許大人的一片心意,也給元將軍一份尊重!”
掌櫃和夥計一唱一和。
樑渠哪瞧不出目的,拍拍禮盒。
“掌櫃放心,明日壽宴之上,定要給您道上兩句。”
“哎呦,多不好意思。”
“誒,禮盒如此精美,用料如此珍貴,不比旁人的壽禮差,哪能教您吃虧?”
“公子盛情,老兒多謝公子!”
掌櫃不敢推辭過多,躬身道謝,見樑渠頗爲滿意,臨了,搓搓掌心。
“掌櫃有事?”
“尚有一事想問公子。”
“但說無妨。”
“今早公子離去,老兒我越想越覺眼熟,想起前些日子赤山嶺大狩會,見過奪得頭名的過江龍畫像,丰神俊逸,公子您與之頗有幾分神似……”
“就是我。”樑渠坦然承認。
“當真是公子啊!”掌櫃精神大振,“我說什麼樣的人中龍鳳,得見元將軍的面!公子本爲天下第一流!”
妥!
許家出來有五成,是過江龍漲到八成!
拿回禮盒。
獺獺開院中晚練。
龍瑤擦乾淨甲片上的指紋,放入貼滿紅絨布的禮盒。
本想洗澡休息。
嘭嘭嘭!
徐子帥叩響房門。
“阿水,師父出關了!”
……
歘。
樑渠和徐子帥穿梭屋巷,沿途化爲殘影,帶起落葉無數,齊齊奔至庭院。
院內四角點燃熊熊燭火,橘光映亮面龐。
人數不少。
爲首的乃許家大祖和二祖,其後許容光夫婦和師孃許氏,許家五人之外,便爲九個師兄弟,沒有外人。
“師父呢?”
樑渠環顧一圈,沒找到楊東雄的身影。
徐子帥搖搖頭。
“不清楚,先前師父屋裡說要出關,我趕緊去叫人,你是最後一個。”
好傢伙。
樑渠總感覺像是要故意湊齊人頭一樣。
“師父怪利索的,前前後後十天功夫?”
“此乃厚積薄發……”
“今後我便爲宗師弟子,嘎嘎嘎。”
“徐師兄莫要笑得如此猥瑣,不似宗師弟子風範啊。”
“大膽!竟敢對宗師親傳不敬!”
吱嘎。
門軸轉動。
院內議論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齊刷刷轉向房門。
屋內無燈,漆黑昏暗。
半隻腳跨出門檻,邁入橘光。
自下而上。
一步走出。
整個人徹底步入光明。
變高了。
樑渠的第一印象。
相比衆師兄弟,楊東雄個子不算高,今日再見,明顯高出一寸。
不過最爲顯眼的,當屬面容變化,整個人從一小老頭變作中年模樣。
黑鬚黑髮,精神熠熠,眉宇和大師兄楊許不說十成十,少說有八成相似!
活脫脫的刻版!
無愧爲父子!
衆師兄弟尚未從師父的巨大蛻變中回神,許家二祖率先送上恭賀。
一石激起千層浪。
“師父!”
“師父變年輕了!”
“師父可成宗師?”
衆弟子七嘴八舌。
“相差無幾。”楊東雄撫須輕笑,“玄黃氣食之不難,二三日即成,關竅點於搭建神通,今日主體已成,單差細枝末節的水磨工夫,非再十日不成,明日便爲岳丈壽宴,索性提前出關。”
許容光正色:“壽宴事小,切莫因小失大。”
“自是無礙,岳丈不信,可問大祖、二祖。”
許家大祖頷首。
“主體既成,水磨功夫,不妨事。”